见顾行知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沈弦歌心知他还是对自己此行的目的起了疑心。
“其实很简单。”她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怀疑,坦然笑道,
“人人都知道东岐山上有土匪窝,这队商旅自然也不例外。他们虽然伪装得巧妙,却忘了真正的商旅出入这种险境时,不可能不带上护卫或镖师。”
说着,沈弦歌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尸体,道:“可是大人看看,这些尸体里有护卫或镖师打扮的人吗?”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在见到那对伪装成父女的匪徒后才起了疑。
她故意卸下防备,假装去拉那个女土匪,却发现她的手根本不像普通大家闺秀那般光滑无痕。
她虎口和掌心处带着老茧,那是长年握剑之人才会有的茧子。
所以她几乎在第一时间便看穿了她的意图,并未给她任何可乘之机。
“姑娘不只艺高人胆大,还冰雪聪明!”顾行知收回了半信半疑的目光,轻笑道,“难怪你敢孤身一人独闯东岐山呢!”
“大人说笑了。”沈弦歌假装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暗喻,伸手指了指孟惊蛰,笑道,“我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顾行知的目光落到了孟惊蛰的身上,道:“这位是?”
“我的护卫孟惊蛰。”沈弦歌面不改色地吹嘘道,“身手十分了得,以一敌十绝不是问题。”
孟惊蛰的眉棱骨不易觉察的动了动:“......”
沈弦歌假装没看到孟惊蛰那一言难尽的表情,笑嘻嘻地说道:“此去南疆路途艰辛,变数极多!怎么样大人,要不要我将我的护卫借给你用一用?”
顾行知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想要透过她那张不甚正经的笑脸看穿她皮相下的灵魂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地勾了勾唇,道:“南疆虽然凶险,我却并非毫无准备。倒是姑娘,如今孤身一人留在西京城,身边若没个得力助手,想来是极为不方便的。所以我就不夺人之好了。”
他会拒绝,她并不意外。但拒绝得如此干脆,依然让她心里有些微妙的不爽!
他说得没错,若非因为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她何尝愿意将孟惊蛰借给他。
没想到她好心一片,他却根本不领情!
沈弦歌:“大人可是有什么疑虑?”
“这位孟侠士既是姑娘敢用的人,我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道理。”顾行知摇摇头,道,“我只是怕,姑娘已经卷入了西京城里最大的是非圈,却不自知而已。”
沈弦歌心中一凛,看向他的目光便瞬间带了几分严肃:“大人何出此言?”
顾行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姑娘做了些什么,得罪了谁,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数吗?”
沈弦歌:“......”她确实是招惹了西京城里最有权势的两大家族没错!
可那是她主动招惹的吗?
一个当她是眼中钉肉中刺是不该存在的原罪;一个是个偏执狂,一口咬定她害死了自己的情人不管她怎么解释都不听!
说到底,她也是无妄之灾而已!
可这男人用一种看祸头子的目光看着她是几个意思啊?
沈弦歌扬唇讥笑道:“照大人的意思,难道我应该乖乖被辱,当个不敢反抗的受气包吗?”
见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副炸毛的模样,顾行知忍不住莞尔笑道:“若姑娘真是这种忍气吞声的性格,此刻也就不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了。”
正是她这种倔强、不肯轻易吃亏也不肯轻易服输的性子,才总会让他想起那个红衣张扬、明艳无双的女子!
想到那个人,顾行知心脏的某个位置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痛得他连呼吸都跟着凝滞了下来。
见他眼中星光泯灭,黯淡得像深不见底的深渊,就连脸色都跟着煞白了起来。沈弦歌下意识地搭住了他的脉搏,关切地问道:“大人这是又犯病了吗?”
顾行知微微一怔,看向她的眸光便多了几分愕然:“姑娘怎知......”
话到一半,他又似想起了什么,蓦地闭上了嘴。
沈弦歌知道他的心思,她一边替他诊脉,一边不动声色地笑道:“大人忘了,我们可是共过患难的。”
她指的是大书房里他突然犯病的那件事,他却知道,她知道肯定不只如此。
她既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有宿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大人这症状切忌忧思过度。”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似想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大人是聪明人,有些话想必不用我来提点。长路漫漫,大人的夙愿还未完成,还望大人善自珍重。”
顾行知垂眸掩住了眼底的波澜起伏:“姑娘的话,在下必将牢记在心。”
沈弦歌:“我再替大人扎次针吧。”
顾行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她的提议。沈弦歌已经拿出银针,又突然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此去南疆,可有医官同行?”
“我这病,只怕姑娘也看出来了,寻常医者束手无策。”顾行知摇头答道,“所以不瞒姑娘,随行中虽有人略懂医术,但精通岐黄的人却没有。”
沈弦歌在脑海中自动翻译了一下这句话——因为普通大夫拿他的病没有办法,所以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连大夫都不带了!
“大人如此不惜命,如果被珍惜你的人知道了,不知她会作何感想?”沈弦歌被他气得有些无语,说话便有些口不择言,“大人明知自己的身体如何,还敢如此胡作非为。难道就不怕......”
剩下的话,被沈弦歌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她看着顾行知唇角那抹苦涩到极点的弧度,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戳到了他的痛处。
她一时有些后悔,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内疚。
但前世她与他对立已经成了习惯和本能,因而那句道歉的话在她喉头里不停地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然而顾行知并没有因为她的逾越而生气,他很快收敛了情绪,脸上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不会知道的!”他轻轻地笑,笑声里却透着说不出的悲凉,“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无法知道了......”
沈弦歌先是怔了怔,尔后神色巨变——
被顾行知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个女人,当真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