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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床头闹钟奔走的秒针发出轻微的声响。
顾依岸站在衣柜前,视线从左侧的白色T恤黑色牛仔裤开始一件一件巡到右侧的天蓝色T恤蓝色牛仔裤,有种发自肺腑的无力感。
早知道,平时或多或少该准备几条裙子。
颜川溪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双臂撑在身后,两腿交叠,嘴角微扬。
“怎么办?这些衣服都太随意,没有一件合适。”顾依岸仍旧盯着惨烈的衣柜,对背后的人小声抱怨。末了在心里补充一句:都怪你不早说阿姨今天从北欧回国。
良久,温柔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依岸。”颜川溪这时弯腰在顾依岸的左耳旁呵气:“虽然看到你为了我的事这么花心思我很开心,但是漂亮衣服穿给我看就好了。而且,你就算穿着随意,也能让人怦然心动。”更何况,妈一直很喜欢你当颜家的儿媳,根本不会在意你的穿着打扮。
左耳有些发痒,这种感觉一直由左耳根部传遍整个身体,像有很多小虫在极轻得啮咬,顾依岸身体不自在的向右躲了躲。
半晌才后知后觉,刚刚那样直白露骨的话,他还是第一次说。
颜川溪看了一眼她微红的耳根,不想让她继续不自在,便说:“穿你身上这件就好。”
最后,顾依岸将长发高高束起,又画了随意的淡妆,踩了一双七八公分的高跟凉鞋,这才肯出门。
裴咏怡的飞机在下午两点到达边定市,两个人一起在二楼候机厅边欣赏窗外的景色边等候,飞机降落半个小时之后,身着米色雪纺连衣裙、面容素净却难掩韵味的女人才优雅地拖着行李箱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颜川溪牵着顾依岸迎上去。
裴咏怡看着两个人牵着的手,不禁想儿子动作倒挺快,自己出国的时候,小岸还没回来,这才最多一个月的功夫,果然年轻就是偏爱速战速决。
“妈。”
“阿姨。”
裴咏怡笑着朝儿子点点头,然后换上一副与本人气质完全不符的、找到走散多年亲生女儿的表情激动地拉起顾依岸的手,不管是动作还是语言都很掏心掏肺:“阿姨好几年没见小岸,头发都快想白了,快让阿姨看看。”推着顾依岸转了一圈:“嗯,瘦了……还是胖了?”
顾依岸:……
颜川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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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以如一下手术台,仔仔细细消完毒又回家洗了澡,这才急匆匆赶到海天一色。
进门的时候,顾依岸正围着围裙、一边切菜一边很不客气地拍掉旁边人不安分的手:“你再吃,我们就只能喝没有西红柿的西红柿鸡蛋汤了。”
韩以如跟裴咏怡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默契十足地自觉去了二楼小客厅。
身边有人捣乱,一顿饭做下来腿都开始酸痛,顾依岸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坚决不能让某人再进厨房。自己分不清糖、盐、味精就算了,居然还在一边挑三拣四指手划脚。什么叫越帮越忙,这就是了。
顾依岸做了最为简单的西红柿鸡蛋汤和清炒西兰花,又做了自己爱吃的糖醋排骨,颜川溪钟爱的桔香密肉,裴咏怡喜欢的油焖茄子和韩以如喜欢吃的酱焖鲫鱼。
顾依岸上楼喊了两人下来。
裴咏怡看看一桌的菜,再看看准儿媳。
温婉大方,秀外慧中又孝顺懂事,真是越看越满意。
她不禁想起这些年来上天在颜家加诸的一切。
二十七年前,颜成峰被诊断出患有心脏多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而这一年也正是顾问然考取了执业医师执照的第一年。
颜成峰的主治医生是当时心血管外科的程医生。
心脏多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罹患此病的患者大多有多年心绞痛史,颜成峰之前却无一点症状,程医生对此颇感意外,手术方案也制定的格外谨慎仔细。
然而三天之后的手术台上却出了意外状况,饶是程医生做了将近三十年手术也束手无策,顾问然在德国深造时候遇到过这样的病例,便上前说出自己对手术的想法,人命关天,程医生迅速地权衡了手术方案的可行性,并谨慎地进行了手术。
多亏顾问然的提议,颜成峰一个月后痊愈出院。
那日颜川溪爷爷在家中设宴,程医生提起当日手术时顾问然的表现,直说后生可畏。
颜川溪爷爷听后,亲自斟了酒对顾问然表达谢意。
虽说隔行如隔山,颜成峰与顾问然却是相见恨晚,一顿饭下来竟成了朋友。后来两家关系越来越好,最后干脆决定亲上加亲。
只是没想到颜家当年遭人设计不得不避到南方,直到五年前两个孩子才知道对方的存在。
裴咏怡一直觉得能遇到顾家是因为上天庇佑,待顾依岸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五年前得知小丫头有了自己儿子以外的心上人,还遗憾了好久,好在现在总算是一番尘埃落定。
吃饭间,裴咏怡看顾依岸喜欢吃糖醋排骨,便夹了一块放到她碗里,顾依岸笑着道了声谢。
“儿子打算什么时候把小岸娶回家,我还等着抱孙子呢。”裴咏怡语气里充满责怪,似是真的对儿子而说,目光却落在顾依岸身上,“你爸走了以后,你工作又忙,我经常自己一个人在家,守着这么大的空房子,冷清得很,倒不如出国旅游来得热闹踏实……”说着眼眶渐渐红了,颜成峰离世之后,她委实过得不好,很不好,看到儿子为了黎川那么辛苦,一直不想让儿子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韩以如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顾依岸喝汤的间隙抬头恰好看到这一幕,有些被吓到,勺子险些掉进汤里面,紧了紧手中的勺子,侧头望向颜川溪。
而他这时候也正在看着她。
颜川溪对她的眼神探究了一番,语气沉沉地开口:“我们目前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妈如果觉得在家无聊寂寞,我会尽量多陪陪您。当然您也可以多出去走走,依岸在城东开了一家咖啡店,您没事的时候可以过去坐坐。”
说完将目光转到顾依岸脸上,如他所想地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半晌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他没看到顾依岸回望他的时候,清秀的眉间有一丝隐忧。
饭后,颜川溪跟顾依岸连刚刚切好、十分诱人的西瓜都没来得及吃,就被裴咏怡以一句“年轻人该多出去交流、加深感情”遣出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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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川溪没有开车。
两个人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一路经过商场、饭店、银行、甚至婚纱店,谁都没有说话。
路过钢琴城的时候,顾依岸才将身边人的手往自己身边扯了扯,示意他停下来。
“我们进去看看。”
停步在一架Yamaha钢琴前,顾依岸忽略身边滔滔的导购,看向颜川溪,做了一个“怎么样”的口型。
“你想买钢琴,会弹?”颜川溪弯腰附在她耳边问。
顾依岸伸出左手拇指跟食指,留出一片土司的厚度:“一点点。”转而看向漂亮的导购:“我可不可以弹一下,听听音质如何?”
导购微笑点头,帮忙打开琴盖。
顾依岸坐下来,素手纤纤落在黑白琴键之间,抬头对导购歉意一笑:“我想弹给他一个人听,可以吗?”
导购会意,暧昧的目光扫过两人,点头、保持脸上的微笑退了出去。
这家钢琴城每一型号的钢琴只有一架,而每一架钢琴都独自立在单独的房间里,现在空荡的房间便只剩下他们。
“你坐。”顾依岸觉得颜川溪这样居高临下,竟有些紧张,“好多年没碰过钢琴,如果弹得不好,你不要笑我。”
颜川溪嘴角一勾,欣然允诺、坐在一旁的皮质沙发上。
顾依岸试了几个音,找准音调才凭借久远的记忆,弹出曾风靡一时的台剧《恶作剧之吻》的插曲、《遇到》的曲调。
“我们绕了这么一圈才遇到,我答应自己不再庸人自扰。”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庸人自扰,矫情别扭又不知好歹。
“因为我要的我自己知道,只要你的肩膀愿让我靠。”
倘若自己依旧不肯妥协,是不是就要错过,一辈子?
倘若他没有不管不顾地一直守候,自己是不是仍会沉浸在留恋旧爱的泥潭里,深陷到难以自拔?
尽管这首歌听过、唱过不知多少次,这么弹出来还是第一次,因而有些生涩,弹到第二段的高|潮甚至有些走调,然而颜川溪却一直静静望着她沉静的侧脸,仿若没发现她弹错时候的羞窘,自顾自地温柔笑着,笑意一直蔓延至眼角,至心底。
“这首不像简单的钢琴曲,似乎能感受到歌词的存在。”出了钢琴城,颜川溪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语调也因此上扬:“是什么曲子?”
顾依岸将手心有些汗湿的手从他的大手里抽出来,改为挽上他的手臂,说:“这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