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日炙热, 烘烤着大漠的黄沙。金瓦大殿外,烈日的骄焰刺的人睁不开眼睛,但是大殿深处的密室之内, 却是昏暗异常。
阴森的暗室里, 时时传来隐忍的喘息声。
“殿下, 他又昏过去了。”手缠绕指柔的人恭敬的向他的主上说道。
北戈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从软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密室的中央。
就在刚才他下令将他的俘虏吊在了空中, 几番羞辱,竟然愣没从这个人的口中听到过一次求饶。
被吊在空中的人此时被捆得像根人棍,双手被吊过头顶绷的笔直, 双腿双脚被紧紧困在一起,同样被拉伸的异常笔直。他双眼紧闭, 呼吸微弱, 已经昏了过去。
□□的身体上密布着血痕, 那都是他属下手中无比细韧的金蝉丝所为。
北戈现在有些恼怒,他用尽了各种屈辱的姿势教训他的俘虏, 几番酷刑下来,这个人非但没有屈服,反倒是昏了又醒,醒了又昏,将他折腾的有些不耐烦了。
“给我看着他, 本殿累了, 来人!准备泡浴!”北戈说着, 嘴里骂骂咧咧的走出了密室。留下了他的属下独自看守俘虏。
傍晚的时候, 离大漠境外不足百里的地方, 两道修长的身影步入了一间简陋的客栈。
客栈位于进入西域大漠边境之前的不毛之地,人烟稀少, 荒凉异常。
“有空房吗。”一个人先开口问道。
客栈内的花眼老妇人眯起眼睛向声音的方向看去,缓缓站起了身。走到很近的地方老人才发现,原来来者是两个男人。
两人一个面容俊朗,走路有些跛脚,一个明眸皓齿,但是面带倦容,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一路赶路至此。
老妇人点了点头,将两位客人引进了唯一的一间客房,而后又慢慢挪步回了前堂。她的儿子很久没回来了,她得在门口等着他回家。
池羽关上了房门,四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房间。陋屋茅舍,只有一张不大的平板床,房内所有的家具除了一桌一椅外,别无他物。
没办法了,也只能这样先凑合一晚。
“你去床上躺下,我去找个炉子煎药。”池羽跟杵在门边的人讲道,也没等那人回答,便匆匆抓了药包出了门。
跟老妇人借了个炉子,从没伺候过别人的大岛主开始蹲在地上煎药。
学着别人的样子煞有介事的扇了扇手里的扇子,池羽暗暗想着,其实做这些事情也没有那么难,如果这样可以治好他属下的伤,那让他来扇扇扇子煎煎药也无妨。
一炷香以后,老妇人的客栈厨堂响起了一声爆炸的巨响。
一阵浓烟之后,一个人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手上端了碗黑乎乎的东西。
坐在前堂的老妇人耳朵骚动了一下。她耳朵不太灵光了,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她向后面厨堂的方向望了望。昏花的老眼没有看出任何的异常,老人又开始埋头做起手上的活。
被熏了一脸黑的池羽快速端着药走回房间。
还没到门口,便碰上他跛着脚走出房来的属下。看着那人一脸吃惊的样子,池羽吐了吐舌头说道:“没事,药炉炸了。”
梓祁看到眼前的人灰头土脸的样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到他的属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池羽愣了一下。这样让人温暖的笑容,他有多久没有看到了?
这一路上,他的属下一直寡言少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池羽知道他的属下是在担心跛脚会拖慢他们的行程,但是他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再让这个人跑了。不过就是手脚落了疾,就算是这个人彻底残废了,他也不会弃他于不顾的。
梓祁收住了情不自禁的笑容,有些尴尬的看向了别处。池羽将他推回了房间,扶到了床上。这次他的属下并没有反抗。
年轻的岛主端起黑乎乎的药碗,舀起一匙吹了吹,送到了他属下的嘴边,“药有点糊了,下次改进。”
靠在床上的人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他的岛主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属下自己来就可以了。”梓祁伸出了自己完好的一只手臂,准备结果药碗。
池羽看了看他属下另一只毫无生气垂在一边的右臂,故意让开了眼前伸来的那只手,又将汤匙向那人的嘴边送了送,“我来。”
这一次他的属下乖乖张了嘴。这就对了,池羽想到,药碗都端不了,还在那里逞什么能。
苦涩的药汁一匙一匙的被喂进梓祁的嘴里,他痛苦的皱起了眉毛,但是却毫无反抗的将药一口一口的咽下。他看着眼前的人认真喂药的样子,心头一阵酸涩。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过能够和眼前的人这样对首而坐,他想将那个人揽在怀里,想用手指穿过他柔顺的发丝,但是如今,他却只能像个废人一样坐在这里,连自己的药碗都没法端起。
药碗很快见底。正在池羽要起身之时,“吱呀”一声,简陋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小羽。”熟悉的声音响起,池羽闻声望去。
门口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若熙!?你怎么来了!”池羽的声音突然升高,显然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眼前的人。他放下了药碗,立即迎上前去。
原来在池羽二人离开灵云寨后,决定留在寨子里的若熙终日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最后是一直照顾若熙的千影实在看不过去,这才自作主张的备了马,将他几乎是强行推上了路。
千影说了很多“如果真的放下了,那么来救人只是出于朋友的帮助,正大光明,更何况知道朋友有难,却见死不救,更非大丈夫所为”之类的云云。总而言之,若熙嘴拙说不过千影,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逼上了路。
若熙明白千影的苦心。他知道千影这是在帮他找到开脱的借口,好让他可以出来最后见那人一面。
这样也好,见完最后一面,确定那人安然无恙,他也就可以彻底的放下,然后回到灵云寨去,从此过他山野村夫的生活。
所以就这样一路快马加鞭的,他终于在这个客栈赶上了池羽二人。
“所以救出我哥后,你还要再回灵云寨去!?”池羽问道。他现在和若熙坐在客栈院子里的井边,为了不打扰梓祁休息,他们二人绕到了房外。
“嗯。”若熙点了点头。见一面,就此了断,也算给自己一个交待。
池羽看着眼前的人,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下了多少决心才终于走到了这里。不过既然这个人已经决定了,那么他也不好再干涉。
“好吧。明日傍晚,我们会在离这百里的丘陵地带与岛上派来的人汇合,我会先以探望夫人为名,先去他们大殿那里一探虚实,如果他们答应直接放人最好,如果他们不答应,那我们就夜劫大殿。”池羽开始交待起他救人的计划。
若熙认真的听着。他不想错过这个重要计划的一分一毫。
池羽将计划又详细的讲了讲,两人就这样又在院里聊了一阵,才又起身回房。
走到房前,正打算着待会再与客栈的主人借一床被褥,池羽突然发现,他们的房门居然半敞着,没有闭严!
池羽立刻警觉了起来。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离开房间的时候亲手将门关上了。糟了,梓祁!
三部并作两步冲进了房间,池羽向四周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躺在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梓祁走了。
池羽没有想到,就在他和若熙短暂重逢的片刻,他的属下已经悄然离开了。他这才懵然想起自己离开房间时,床上的人露出的安静的微笑。原来那个时候,那个人就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和他道别。
这一次,离开的人走的无影无踪。
池羽趁着夜色在客栈周围寻到了几近天明,都没有再发现他属下的身影。跛着脚的人根本走不了多远,他能跑去哪呢?
刚开始的时候池羽还能够维持冷静,但眼看一夜就这样过去,最终他还是失控了。
“咚!”池羽一拳狠狠向身边的枯树上打去。难道呆在他身边,就这么让人难以忍耐,让他的属下一定要不告而别?
“咚。咚。咚。”池羽一拳接一拳的砸向那个看上去就快要倒了的枯树,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恨。
“小羽!”若熙寻着声音发现了正拼命砸树的人,喊道。他同这个人一样,也一夜未眠一直在找人。
“小羽,别这样,我们再往东边找找,那边可能会有些人家,说不定会有人见到过他---”
“不用找了!”池羽又一拳垂在树上,可怜的枯树重重抖了两下,怕是真的要倒了。
“他想要藏起来,就不会让我们找到他的,你还不明白么,他讨厌呆在我身边,他一直想离开,是我强行把他留下的,他这么讨厌我,我干嘛还要去找他!”
这次若熙用身子挡在了那颗禁不起重击的枯树前,用身体挡住了池羽击来的一拳。
梓祁会突然离开,他也没有想到。
其实有时,看到梓祁的时候他会想到以前的自己。因为从前的从前,他也是常常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主人。
永远得不到,却永远无法潇洒的离开。那是一种痴迷,一种可怕的束缚。
他现在已经走了出来,这个人呢?也走出来了么?是因为这样,才选择离开吗?
“你让开!!”池羽突然发了疯的把面前的人推开,又一根筋的死命对着那颗枯树出起拳来,像是不把树打到便不罢休的样子。
若熙被推了一个踉跄。他很快回过身来,又挡在了池羽的面前。这一次,他死命抱住了不停挥拳的人,让那个的拳头全数落在自己的身上。这个人还像小的时候一样,发起脾气来没头没脑。再这样打下去,树还没倒,手就先废掉了。
“放开!你放开!”池羽发狠的一通胡扯。
很奇怪,池羽想到,自己曾经竟然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他早已经离不开那个人了。习惯了每天早晨起来看到他,习惯了。。。,习惯了。。。,也习惯了。。
“好难受。。”池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任由若熙将他抱在怀里。
“我知道。。”若熙轻声说道。有多少次,那个人若无其事的将他抛在身后转身离开、甚至是将他当成东西送给别人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痛不欲生。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曾经还真是愚钝。所谓当局者迷吧,怎么当时的自己就看不清楚呢?
池羽没再说什么,他闭上了眼睛,将头埋进了抱着自己的人的肩窝。只这一刻,他是这么想要寻求温暖。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荒凉的客栈之前,两道身影相拥在枯树之下。
离他们百米不到的地方,从鬼门关逃出来的男人站在了原地,没有再能多迈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