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云起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去看云。那些云,每天都有千般的变化,可是世界依旧平静,不曾为谁而改变过。喝着酒,俯在楼栏上看云,一个人匆匆忙忙过一生。

仗剑行走江湖的事已经和我断绝了尘埃,我并不想融入这个江湖,但江湖依旧不太平,每天都有很多的人死,被人杀,或者杀别人。我不再听那些江湖中的传闻,一个人在这里寂寞的生活,每天日出我都会出来,看着挂着驼铃的屋檐,那片延伸出来的天空,它们去向更远的地方。我坐在走廊的木板上,吹着笛子,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我。心中没有了泪痕,不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不哭的,那是我很小的时候,在我不知道我的父亲为什么会为了一个人那么伤心的时候,后来的日子,我记得自己似乎开始会哭,但那不是为了我的父亲,而是另外一个男人,那段日子,记得有好多的眼泪,好多……好多……最后,终于我不会再流眼泪了。脸上再也没有泪的痕迹,吞没了那些冰冷的泪水,然后我开始忘记一些事,也忘记了那个人,后来的日子我就独自居住在这里,这个大漠黄沙的地方,如此狂野的风在耳畔呼啸,这里只有沙在移动,只有云在飘飘,但我却想不起我的曾经。

只是我一直没有离开这里,因为这里有我想念的人,虽然想念已经被遗忘。虽然我已经忘记了所有,但是我依旧记得这片沙漠里有我想念的人。

曾经有一个人,他每年的寒食节都会回黄州,他说过节了,他要回去了,所以他每次回去都会打这里经过。他的手指白净,不曾握剑,他是一个落难的书生,也曾做过朝廷的官吏,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落魄的人罢了。他喜欢看我的桃花,然后告诉我,黄州也有这样的桃花,绯红的花瓣,血红色的芯蕊。看着那些吹落在沙里的桃花儿,他总会独自一个人默默的吹着笛子,他说,人寂寞的时候才会吹笛,你吹笛子的时候是因为什么?

我默然的看向远方,然后说,是想念。

他笑笑说,我曾经有一个表妹,她是江南一带的闺家小姐,她唱的歌很好听,所以,她很美丽。后来她嫁给了我最好的朋友,却在多年之后染上重病死啦!

死亡总是令人无限的害怕,我不怕自己死去,却害怕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死去。然而人生总有太多遗憾,如同无法预知的死亡,会突然来临带走所有,想想曾经的一切,终究是敌不过一场劫难,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莫测和无奈。如同这云的巨变,太沉重,太让人难以接受。

其实,这和云没有关系,它虽然变化多端,但是它是轻的,无形的,根本就改变不了你什么,真正令人改变的只是自己的内心罢了!如果她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你为什么没有把她留在身边?

因为我给不了她幸福。

那你为什么不给她爱情?我问,他愕然,散下来的头发掩住他的眼睛。

幸福或者爱情她想要哪一样呢?你为什么不在她临死之前问问她?

可惜她死啦。

其实,离开你的一刹那,她就死了。这么多年活着的或许是她的身体,哪来的幸福?如今死了,也许是种解脱。

你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所以不会明白人间的事。他摇头说。

人最害怕后悔,你后悔和害怕了,所以就喜欢找借口来掩饰曾经犯下的错。重新解释的理由,是终究放不下的缘故。

但,错了终究是错了,无法再回头啦。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会匐倒在桌上伤心的流泪,他那样懦弱的哭泣,如同当年虚弱的父亲,可是父亲没有眼泪,他有,那么肆无忌惮的流淌着,打湿了所有的寂寥。我用手指去碰触,手指上全是他的泪水,斑斑点点,透明如琥珀。那些潮湿湿润的眼泪溶进我的心里,但我却忘记了什么,只是那心底有一丝隐隐的作痛。我把泪水弹出手指,不再去留念它的湿润,然后一个人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看着远处的旗幡在沙漠里孤寂的飘飞着。那远处的云好长,拉到了天际。

后来的日子,这个男人就消失了,寒食节的时候我再也看不到他了。后来连寒食节也消逝了,记忆将它流到了黄州,那个空旷寂寥的地方,那里也有泪眼斑斑的桃花呢!

许多年后的一天,我看见一个女人骑着一匹白色的马从南方来。她的头发乌黑如水榭,垂在身上,飘飞在风尘里,她一身白色的衣裙,光这一双洁白的腿,脚上没有穿鞋子,不惹尘埃。总是有人看见她在沙漠里唱歌,人们都说她是鬼,不是人!

那天,她来到坠月,骑着马,我听见她在唱歌,动听的歌声,如同清泉,惆怅的,清冷的。

你为什么总唱歌?

因为有人说我唱的歌很好听!她微笑着说。

我看着她宁静的样子,然后告诉她,其实他是说你唱歌的时候样子很美!

她诧异的看着我,你们说着同样的话。

那一次,我们聊了很久,她告诉我很多她的事,我觉得我又回到了江南,这个来自南方的女子,牵引着我的灵魂回到了故里。

你为什么要独自居住在沙漠?她问。

我看着窗外的云不说话。

然后她说,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看着她,她嘻嘻一笑,然后搬弄着如花的手指,她的手指划过我的脸,她说,你是南方的人,人们说南方的人就该呆在南方,不然会死掉的。

为什么?

没有水的滋润,人是会死掉的。

这里有水,没有心的滋润,人才会死掉,我说。

她看着我说,我是为了一个人才来的,从千里之外的地方独自一个来寻他。

我看着茫无忌的大漠说,也许他早就死了。

我相信他没有死,因为我相信……所以他一直活着。他是我爱的男人,书香世家的后裔,他中了板眼,然后被调到北方做官。

后来,他遗忘了你,所以你来寻他?

不,不是的。听说他被人陷害,四处落魄。所以,我想来找他。

为什么你不在他显赫的时候去找他?反而要等他落难了才来寻找?

因为我觉得我配不上他,所以在他光耀门楣的时候嫁给了别人,现在听说他落难了,于是我来找他,我觉得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啦!

你很美,原来你很自卑。

她摇摇头,在爱情世界里,人都会觉得自卑,对方总是那么的好,自己总是那么的配不上。

如果,他很落魄,不再值得你爱了,等你找到他,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她呵呵一笑,这一辈子,我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才来的呀!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或许活着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

临走前,我没有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因为我害怕她会告诉我她是从黄州来的。如果是,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就是那个男人说的表妹?如果是,那么她终究是活着的?还是一个死了的鬼魂?

也许他每年打这里去的并不是黄州,黄州他从没回去过。其实,他只是去看看他心里的黄州。

两个人的心,其实是最难懂的世界。

爱情到底是什么呢?如同这江湖一样,看不见,摸不清,让人迷惑不解。

我们始终都不懂,不懂爱情。

我们始终都看不透,看不透江湖。

我不知道我遇到的是不是一个人的魂魄?她是不是死在来寻找的那片沙漠中?但从那一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再也没有听见有人会在沙漠里唱歌,我知道在沙漠里唱歌的人,如同南方的人到北方就无法存活一样。所以,我开始学着唱歌,我想独自一个人唱歌的时候,或许会不孤单,或许想要的都能回来。

我靠在门廊,看着桃花儿,然后独自一个人沙哑的开始唱歌,不知道唱的是什么?不记得是什么歌词和旋律,歌声总是断断续续的从风中飘过。

一个人匆匆忙忙过一生,唯独两颗心才不会感到世间寒冷,快乐的日子总是如梭飞奔,往事无法回首,无法再看,很多的事,我不会再问,也不会再想。看着夜晚升起的星星,如同繁华迷乱的宝石,在硕大的月亮旁边闪烁着寂寥的光芒。

一个人的江湖,总是倍显寂寞。

如果有天江湖突然平静下来,不在杀人和被杀,那么不知道该如何的令人恐惧?

还好,江湖依旧争纷不断,杀戮依旧,仍旧有人在炫耀自己的名声,仍旧有人为了名利痴嗔而追逐狂妄。冷厉的剑依旧握在冷厉的人身上。如果你是一个江湖中人,那么你就要永远握紧你手里的剑,不要被任何的情柔所缠绕,否则,片刻温柔或许就能成为永世的痛苦。如果你是江湖中人,那么就不要去怀念任何不值得一提的过往情仇。

江湖,依旧逍遥。

而人,却已憔悴了。

世世代代不能容忍的青春痕迹,一去不在回来,如同过往的风。那些我天天看着的云,如同流逝的泪痕一样,无法磨灭,却永远都是惨淡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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