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我好疼,好疼
呜呜妈妈救我,我好疼我轻轻呢喃着。 衣服已经被汗水浸得透湿,贴在身上,一半火热,一半冰凉。
我不用忍着疼了,因为我没有力气了,我虚弱地靠在箱底,闻着衣服上面妈妈的气味。我像一条蛇,贪婪地搜索着猎物的痕迹;我是一根长藤,挂在风中摇曳,探寻每一个路过的生灵。
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脑袋里也没有什么思想了,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疼下去,直到我变化成她,彻底回到过去,变成她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小石,既然你不愿帮我们,那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妈妈的声音很冷,比我右半边身体里的冷风还冷,清舟,打120,我们送爻爻到医院找何院长,让他给爻爻做神经切除手术。我要抽掉爻爻的地魂。
地魂不在,她会失忆
我宁可爻爻不认我这个亲妈,我也不愿见她变成一个半人半鬼的灵物,苟活人世妈妈说着打开了关着我的大箱子,又有几滴咸咸的液体滴进了我的嘴巴里。
抱我起来的人不是妈妈,是石三生。我靠在他的身上,听他对妈妈说:我有办法。
石三生把我抱进洗澡间,将我放进浴缸里。我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只能闭上眼睛,勉强用其他的感官去感觉外界的一切。
有暖暖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渐渐的,汇成了一条小细流,顺着我的脸颊流到浴缸里去,滴答滴答地响。接着我的鞋子被人脱掉了,也有温暖的液体滴到上面,形成水珠,跑进了浴缸里。我的衣服被人解开,我没有动,因为那双手很温润,它能带走我身体的痛楚和疲劳。
那些温热的液体流到了我的肚脐里,我能感觉到那双手摁在了上面,动作很轻很柔。一股气流从肚脐钻了进去,分开我体内冰与火的疆界,驱赶它们,吞噬它们
好温暖,好舒服,我徜徉在大海里,不用抵抗重力,只需静静呼吸,等待漂浮。一下一下,浮在水里缓冲。我是一条树藤,在风中飘打,自由自在。突然有一双手把我捏住了。我被它折断,放入了怀中。
我挣扎了一会就不动了,因为他的怀抱很轻柔,他身上还有淡淡的异香。我喜欢他的温情和煦,和他身上的花香。
当我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可事实不是。我盯着掌心的血痕发呆。
体内的石骨之灵已经被控制住了,我还是我,再没有做出过令人胆颤的事来。只是,我还是喜欢每天晚上晒晒月亮,对着月色说会儿空话。不知道那个意识被石三生驱散到了哪里,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对我没有恶意,只是在石骨内活得久了,对世间万物产生了一些不甘的念头而已。
石三生走了,留给我一封信。信中的第一行字,就澄清了他和楚臣的关系:
小灵,我并不是楚臣的爸爸。我是一个通灵师,他是千儿殿的小鬼,龙属。
千儿殿的小鬼都有各自的任务和责任,不得随意投胎为人,但是一旦误打误撞入了阳世,存活两年都未被阴差带回的话,便能顺利长大成人。昨日我已为他庆了两岁生辰。
小鬼投胎为人会同其他小孩子不同,他们会说话早行路早懂事早,聪慧过人,洞察力强,第六感精准,能预料未来之事。
成年后的楚臣,绝非等闲之辈,他能在社会上呼风唤雨。只是,在他十九岁之日会有煞气冲身,你要收好豆娘娘给你螟壶,届时可将他的三魂收入壶中,次日放出,便可躲过一劫。我与阴司殿主有些交情,如若不然,你可以拿着螟壶去请他们。
你体内的石骨恶灵已被我逼出,日后你的灵力大增,记忆中还会留有石骨的驱鬼之术。有些禁术,不到紧要关头尽量不要使用,会引起术法反噬,你人间的身体很脆弱。
那石骨恶灵太过强大,破了我的法术,现已流入到江浙一带,我必须要将之收回,以免人间大乱。
以信一封,就此别过。
珍重
石三生
这封信是放在我枕头下面的。我每天一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探探枕头底下。这是一种习惯,石三生竟然知道。
他走后,我每晚都会把信拿出来再看一遍。没有其他想法,我只是万分疑惑,如果他不是楚臣的爸爸,那谁才是呢莲溪庵中的事,又怎么解释
会不会是石三生不希望我们误会,因为他是楚臣的爸爸,所以我们看他的眼光才会这么不同还是他仍然没有想起来那日莲溪庵中了蛊毒的事,所以不知道楚臣正是自己的儿子但是他又以为我们都认为他是,所以在此纠正一下
我无限纠结,轻轻摸着这封水墨信。
石三生是用妈妈的毛笔写的信,信上的字是行书,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字体。
行书是介于楷书和草书之间的一种字体,为了弥补楷书书写速度太慢,而草书又难于辩认,所以就出现了行书。
我觉得这是一种中庸的字体。不像楷书那样端正,也不像草书那么潦草。
我写得偏于草法,业内人士称之为行草,我自认为字草到这种程度是最好看的。都说字如其人,不知道我这人是不是也偏于潦草。
石三生平常为人端正,说话严谨,可他写的行书非常有气势,比我的更接近草书。但是每个字又非常地好认。
七凤和妈妈总是让我正视自己的情感,并让我去把石三生找回来,哪怕他不是楚臣的爸爸,但是石三生会是一位好父亲的。
我哈哈大笑,爱好书法者,近相同,行相惜。我只是比较喜欢他那一手写得很好看的字而已。
生活像没有那个人出现过一般,恢复了平静。
我带楚臣出去吃早餐,拿吸豆浆的吸管逗他。我将吸管斜插着放在嘴里,楚臣也有样学样,并且我放左边,他就放左边,我放右边,他也移到右边。
正常情况来看,一般二岁左右的小孩子是不会有这样的意识的,因为我们是面对面坐着的。按照三岁以下宝宝的思想来看,应该是像照镜子一样。如果我抬右手,那么楚臣应该是抬左手才是。反之则相反。但是楚臣心里清楚我动的是哪一只手,并没有照一般小孩子的观念来做事。
石三生说楚臣比一般小孩子洞察力强,我信了。
我跟楚臣玩猜迷的游戏。拿两个一模一样的不透明容器,在其中一个里面放一枚硬币,不让楚臣看到我移动的步骤,他也能第一眼就猜出硬币在哪个碗里面。即使我拿十个碗出来,楚臣也能轻易地找到那枚硬币。
石三生说楚臣的第六感精准,我同意。
我带楚臣去医院做体检,并没有得出令人咋舌的高智商结论出来,只是一个正常的值。
石三生你不是说楚臣很聪明的么怎么智商平平
晚上,我又把那封字写得很漂亮的封拿出来看。突然发现有一排铅笔写出的笔印子,应该是上一张纸留下来的痕迹。
我几步跑出去,骑了自行车到超市买了几支铅笔和削笔刀回来,把铅笔芯一点一点刮到纸上,然后用刀尖仔细地洒到第一个字上面。可是效果甚微,字很模糊,仍然看不清楚。我又把铅笔削得很长,很轻很轻地往纸上涂抹,这下就清楚多了
小灵,我在苏州北站候你到九月十二日。
我略有些着急,亲了亲楚臣,赶紧跑出去,询问妈妈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因为他是过了楚臣的生日再走的,而我又耽搁了那么久,应该早错过时间了吧。
妈妈的回答令我惊诧,我居然只在家过了短短的三天。我怎么感觉至少过了一个礼拜了呢
如此一来,那么,今天便是最后的期限了
我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咧嘴笑了半天,然后画了个淡妆,再把那封信仔细叠好,用防水袋装着,放进背包里。胡乱塞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就往门外走。
爻爻,这么晚了妈妈在身后喊我。
我头也不回:妈,我把外婆朋友的神灵团口的传位玉镯弄断了,我要再弄件厉害些的法器还给人家啊。
你个傻丫头,这么着急,现在都几点了,你有钱坐车么妈妈笑了,包里的暗袋里有现金和银行卡,一路小心,到了给妈妈来个电话。
谢谢妈妈。你永远是我最亲最爱的妈妈。我骑着单车出了院子,帮我照顾好楚臣你自己也要多保重身体,等我们回来
说完最后这个我们,我心里一咯噔,露馅了
不过没关系,妈妈早就心知肚明,不是么
将单车放在超市门口,并托熟人帮我看着点儿,然后打了个的就直奔上海虹桥火车站。可惜还是晚了,到苏州北站最晚的一趟班车是晚上十点二十分。
我讪讪地坐在候车室里,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没精打采。拿着手机翻啊翻,就是找不到那三个字的名字。我记得以前明明存了他的号码,怎么突然找不到了呢
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我从来不存在手机上,因为我倒着都能背出那些数字来。七凤和安晨的手机我也能背出来,可是他的,我背不出来。甚至想不起来是移动还是联通,是189,还是156,我不记得,我从来没有过多的留意过他,关心过他。
从七宝,他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一天开始,不管是讨厌还是不讨厌,我都像是习惯这个人很久了,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日升月落一般自然。即使他第一次不告而别,我都没有一刻慌张过,我觉得他会回来。他只是有事耽搁了,等办完事,他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这次不一样,他交待了我所有的事情,甚至连楚臣十九岁的生日,他都提前替我想好了对策。
他走了,永远消失了
小姑娘,要去苏州么一个阿姨走到我的面前,估计她是看我坐在这边的检票窗口发呆,才会这么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