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瑟瑟发抖的初见

大梁年间,金城以外二百里。青梅镇。

正午的太阳毒辣辣的照在官道上,路面上行人稀少,大多数人都躲在成荫的青梅树下打瞌睡,等到太阳偏西后再赶路。

官道的旁边是一家风格与众不同的小酒肆,墙壁雪白,红色窗棂,门廊前放着几张原木色桌椅。墙壁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小白酒肆”四个鲜明的大字。

虽地处西北,但这里却与众不同,气候温润,状似江南,盛产青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人就靠着青色梅子过活。声名最大的当属此地佳酿青梅酒。

小白酒肆近半年里打败了青梅镇上无数的小酒馆,吸引众多酒客前来品尝滋味清新的青梅酒。

老板娘是一个年轻女子,对客人热忱周到,价格更是公道。

青梅镇上除了跑脚力、扛大包的粗野汉子喜欢来这里消遣,连文人墨客都乐意常来看看这别致的酒肆,还有老板娘甜甜的酒窝。

说是老板娘只不过是俗称,这年轻女子不知婚嫁与否,更不知年龄几何。两年前突然出现在镇子上,不久后到镇子上最大的酿酒厂当学徒,半年前就辞别东家,自己出来单干。

老东家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但凡听到有人论起小白酒肆,便嗤之以鼻:“哼!我看她能撑上多久!”没想到,小小的酒肆竟然生意一天好过一天。

眼看预言没成真,老东家又改变了策略,说是她窃取了自家的秘方。

喝过小白酒肆的青梅酒后,人们总是摆摆手说:“不,味道、口感、色泽,绝不是一路货。小白家的酒呀,更入口入心。”

老东家根本不知道的是,在他这里当卑微求存的女学徒小白,其实是个资深的红酒鉴赏师,学过的酿酒技术远超于他不知道多少倍。而且他最疼爱的儿子也不知背着他老子跑到小白酒肆喝过多少次酒,其中又有多少次是去偷看老板娘的,就不得而知。

正值七月,午间客人少。

此刻趁着没人,老板娘小白让店小二狗蛋去后面休息。自己则悠闲的坐在竹椅上,翘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折扇,哼哼唧唧的唱着歌。

她微闭着双眼,嘴角洋溢着微笑,一边在心里想:这种日子才叫生活!不用上班,不用挤地铁,没人追债,真是巴适的很!美中不足,差点音乐,要是有音乐,才叫完美……

浮想刚刚开始,耳边就传来一阵仓促的马蹄声。

一颗八卦的心立刻活跃起来。

她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门前看。

不远处的官道上,有一个马队正在滚滚烟尘中朝这边本来。

在最前面飞奔的,是一匹火红色的马,膘肥体键,鬃毛扬起,看上去十分俊逸。

骑在马上的人,带着帽檐宽大的黑纱帽,无法看清长相。

她一眼便认出这队人的装扮,虽不常见,只是前不久一个雨夜里,才刚刚见过。

马队靠近时,她半倚在门廊下,喊了声:“客官,进来解解乏啊!”

可尽管她的声音很大,笑容很甜,可十几匹马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早已将她的声音淹没。

那些人仿佛胯下骑着一阵风,转瞬就掠过她面前。

眼看着揽客的机会稍纵即逝,情急之下,她右手拇指、食指塞进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口哨。

年少时,她常常跟着胡同里的男孩子一起学吹口哨,不知道被妈妈揍过多少次。后来她竟然成了胡同里,口哨吹的最响的那一个。长成大姑娘以后,就不再做假小子的事。谁知道,这么多年,吹口哨的技术,一丝一毫也没有落下。

卷土而来的马队,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本不应该被除主人之外的声音所控制,可那匹头马却不知怎么回事,听到口哨声后,先是仰脖发出一声穿破云霄的嘶鸣,接着便高高扬起前蹄,急急的停了下来。

这一急刹不要紧,马上骑着的人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滚进尘土中。

后面的十几匹马也在头马的带领下翻车的翻车,急刹的急刹,瞬时间,路上人仰马翻,场面不堪入目。

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站在门廊下,她此刻惊出一声冷汗。

店小二也急匆匆的从后堂跑出来,恰巧看到了眼前一幕,他弱弱指了指一地的狼藉,问:“老板娘,这……是你干的?”

小白吓的吞了口唾沫,艰难的点点头说:“好像是。”

店小二原本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双腿一软,坐在地上痴痴呆呆的嘟囔道:“我的娘呀!这些可是官家,咱的脑袋要搬家了。”

作为小白酒肆的老板娘,小白觉得自己不能倒下,她试图用手拉起瘫坐在地上的店小二,可试了几次都没能将他拉起。但她还是不服输的说了句:“狗蛋别怕,出了事,我顶着呢。”

“谁!谁干的!给老子站出来!”在冲天的怒骂声中,她恨不得自己能有件隐身衣。

她轻轻挪动脚步,想要躲进里屋。可周围仅有她家一个建筑物,门前也只有两个吓得魂不附体的人,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果然,那些人从地上起来后,目光如刀似的射向门廊下瑟瑟发抖的小白。

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问:“客官,进来尝尝小店的青梅酒啊!”

“不知道加上你们的血,这青梅酒的味道会不会更好?”那些人步步逼近小白酒肆,咬牙切齿的威胁道。

小白注意到他们黑色官服下隐约露出的刀柄。

不过那人没将小白放在眼里,而是转身走过去,一把扯住狗蛋的衣领。

狗蛋的粗布衣裳呼啦一下就被扯开个大口子,露出白花花的肉。那人恶狠狠的逼问道:“刚才是你吹的口哨?”

他脸色惨白,差点就要晕厥过去,半天才拖着哭腔说道:“官爷,小的哪儿会吹口哨呢?”

“不是你是谁!你小子活腻了,是不是?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们是谁!”

自己犯的错绝对不能让无辜的狗蛋来承担。

她微微了举了举手,示意那人说:“那个,客官……刚才的口哨吧……其实是我吹得。”

“你?”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声音冰冷的问道。

小白强撑着笑容,对步步逼近的来人解释道:“其实吧……刚才就是个误会……”

仓啷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个身影就仿佛一道闪电似的,瞬间移到自己身侧。

一把锋利的短刀刀刃就已经冰凉的抵在她的脖颈上。

“说!你是什么人?”

小白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敢微微转动眼球,看着站在自己近侧的人。正是刚才头马上的那人。她认得出他凌厉的眼神。

她结结巴巴的说:“我是这里的老板娘。”

“你使了什么招法?怎么叫的住我的马?”

“我……我……我哪有什么招法啊!我就是这样,吹了个口哨,它就停了。这不能怪我啊,只能怪你的马不听话。”她极力的替自己辩解着,手还不忘塞进嘴里做示范。

没成想,这一下口哨竟又吹向,头马又得到指示,高高腾起自己的马蹄时,还不忘回头看一眼站在廊下满脸尴尬的小白。

那人的脸色愈发难看,眼中散发的寒光更甚。他的刀刃逼的更紧。他严厉的问道:“你再挑战我的耐心吗?给我老实交代!若再狡辩,当心我割下你的脑袋!”

小白吓得抖了抖。委屈巴巴的说:“我讲的是实话。”

“那还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训练有素的马匹竟会摔在你手里?”他满脸写满不屑与狐疑的看着小白。然后凑近小白的耳朵轻声说:“你该不是派来半路阻拦我们的卧底吧?”

他话语虽冷,但温热的气息喷到小白耳朵、脖颈上时,阵阵酥麻感传到身体各个部位。

小白从小就怕痒,话还没说完,她就痒的全身抖了抖,一把推开站在身边的男人,哈哈笑着说:“哎呀!真讨厌!”

那人显然被小白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想到区区一个女子,竟然将他推出两三丈之远。

众人短暂的愣怔片刻,一边看看身体快要扭成一条蛇、不停搓着耳朵的小白,一边看着三丈外一脸错愕的男人。

片刻后,他们纷纷亮出手中的刀,齐刷刷的指向小白。

杀意立刻在低矮的门廊下弥漫开来,小白顿时收敛起笑容,抱头蹲在地上,大喊道:“我错了!我错了!”

“我杀了你!”一声怒吼穿透小白的耳膜。她轻轻的抬起头,看到被她推搡开的男人,满脸杀意的举着刀冲过来。

她像是被警察抓住的逃跑的小偷,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头,低声说:“我只是怕痒。”

“我……”男人顺手举起刀。

慌乱间,她狠狠的闭上眼。

她想,反正自己当初也是因为逃命才一不小心穿越到这里,这两年多算是上天白给的,死就死吧,反正这人世间也没什么留恋。

一秒,两秒,三秒……

等了很久,那把悬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并没有落下。显然在他冲过来的那个瞬间,听到她的话。

她微微的抬起头。

那人拿着刀的手停在半空中,愤恨的看着她。

“鹤哥,不如一刀一个杀了。”其中一人说。

他冷冷的抬眼看了那人一眼,那人便立刻缩着脖子,不再说话。空气略微凝固。

又有人打破沉默问:“真的是那些人安排的吗?”

“不会,要是他们安排的人,咱们不会只是从马上摔下来这么简单。”

那人一抬手对身后七嘴八舌的弟兄们说:“咱也不是杀人机器,就算真的是他们安排的人,也只能带回去慢慢审问。”

“可是我们还有要事在身,真的要带上他们吗?”

那人看了看抱头蹲在地上一脸惊恐的小白,又看了看缩在墙角嘤嘤哭泣的店小二,无奈的摇摇头。

“算了,带上他们诸多不便。等日后再说吧。”

良久后,有人在他背后说:“看看他们哆嗦成什么了!这样子也不像是杀手。鹤哥,咱走吧,再晚就赶不上了。”

他皱着眉略略思虑一下,便点头说:“好!”

早已经在旁边哭作一团的店小二见到老板娘没有被杀,激动的连连磕头喊道:“谢谢官爷高抬贵手!”

那人原本向外走去的脚步微微一顿,转头对脸色苍白的小白说:“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

一行人,拍打干净身上的尘土,跨上了马。

见到那些人要走,小白才轻轻的舒了口气,看见眼前这个方才十五六的店小二,顿时心疼起来。她强打着精神,走过去扶起店小二。

店小二仰起稚嫩的脸问:“老板娘,咱们怎么办?”

“没事,咱又没犯事。怕啥?”

“可你把人家摔得人仰马翻,到时候不得被拉去充军啊?万一他们不爽,把咱们一刀咔嚓了呢?”

小白舔舔干涸的嘴唇,歪头看着那些准备再次启程的人,轻声的安慰店小二说:“莫怕,他们是官爷,不是杀人狂。”

骑在头马上的人向着小白的方向看一眼,然后冷冰冰的别过脸,双腿一夹马肚子,喊了声:“驾!”

“天啊!终于走了,从此以后再也不吹口哨了。”小白抚着胸口,一边为自己压惊,一边喃喃自语道。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声如同惊天霹雳,在小白耳边响起。

她惊惧的抬起头,看到骑在头马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返回来,在正午的烈日下看着她问。

她慌里慌张的问:“你在跟我说话吗?”

那人依旧板着一张扑克脸,冷冷的点点头。

为了不再引起不必要的杀戮,她急忙说道:“小女子名叫姜白,大家都叫我小白。”

“姜白?好,我记住了。”

没头没尾的说话,他勒了勒马缰绳,调转马头就要走。

“喂!”也不知道是脑海里哪根神经错乱了,这种时候,竟然脱口叫住了那人。小白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巴掌,心想:这个时候不是打问帅哥姓甚名谁的好时机,他可是刚刚想要杀了你的人啊!

那人勒住马头,转身问:“还有什么事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使劲吞了口唾沫,轻声说:“我只是想问问你的名字。”

那人冷哼一声,没搭理小白,顺手带上那顶黑纱帽,表情被掩藏在黑纱下,骑马缓缓走开。

店小二素来知道老板娘喜欢面容俊朗的男子,虽然从未见过她和哪个男子过度亲昵,但长相出众的男子总能多得到一盘小菜,或者一杯佳酿。

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老板娘,低声的问:“你非要这个时候作死吗?”

小白无奈的耸耸肩。

火红的高头大马已经拐上官道,她的目光紧紧追随。

忽然,那人回过头来,掀起眼前的黑纱,冷冷的说:“鹤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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