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几年来,接连的失去了儿媳妇、娘家侄子,现在唯一的儿子又要遁入空门,强力支撑着险些病倒。当晚众孙男孙女并伊诺一起在床前劝慰,老人才略解了悲伤之心。
却说老夫人伤心欲绝是因为梅老爷是他唯一的儿子,清羽众人伤心是因为那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而乔氏随众伤心则是有另一种不与人说的原因。
原来,这麓岳侯的爵位是梅家祖先,也就是清轩、清羽的太祖父在战场上因为赫赫战功而得来的,皇帝御赐的五世世袭爵位,到清轩、清羽父亲这辈,才世袭了三世。
如今梅侯爷突然出家,没有向皇帝禀报,更没有只言片语给家里交代谁继承这个爵位,乔氏心里恐怕老太太偏疼清羽,自己当家奶奶的位置便坐不久矣。因此泪眼婆娑的伤心之态倒是有几分真情在里面。
老夫人虽是伤心,到底是几十年经历风雨的过来人,仍勉强镇静的在灯下写完了书信,当晚便派了亲信尹兴拿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快马去了宫里,只说是梅侯爷府里出了大事才破例在深夜将书信呈给了梅太妃。
乔氏也是连夜通知了自己的娘家,乔家也是连夜就悄悄去了宫里打探消息。
梅家合家都在家里等待消息,真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堂堂一个侯爷出家当和尚去了,在本朝已经是闻所未闻,且是因为儿女私情,众人都不知道当朝皇帝会如何处置,都祈盼着梅太妃能够周全庇护梅家,不至丢掉上百年的爵位。
众人在灯下面面相觑,不发一语,直到乔府悄悄派人送信,说皇帝知道后,龙颜并未大怒时,老夫人与众人才算略略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各自回去歇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芸儿便服侍着老夫人起来了,老夫人特意穿戴整齐,并戴上了一对古朴淳厚的鎏金菊花镶宝钗,头发里还埋了好几个流光溢彩的珠翠,珠光宝气,配上一件湖光绿的袄和一件新新的宝石蓝裙子,整个人比往日精神了很多。
老夫人坐在七宝镜台前,看着镜中容光焕发的自己,平素安然自得的眼神里今日竟也有藏不住的几缕焦虑。
老夫人暗自定了定心神,长出一口气,对一边熟练伺候的芸儿庄严郑重说道:“我梅家是福是祸,今日必见分晓。与其摆出一副胆战心惊的丑态,倒不如泰然处之,也不失我百年梅家的风骨。”
老夫人说罢又像是鼓励自己一般,正了正自己手上祖母绿的戒指,盈盈绿光反射在一尘不染的七宝镜台的镜面上,耀眼夺目。
芸儿从妆台的精雕红木花筒中选了一朵新奇的牡丹绢花,边给老夫人簪花,边点头安慰道:“老祖宗说的极是,您是
咱们梅家的主心骨,底下少爷小姐们还要靠您支撑呢!况且咱们家也没犯什么大事情,左不过是爵位更迭的自然事情,皇帝英名,定会宽恕老爷的小小过错的。”
老夫人淡淡一笑,看芸儿伶俐的一张嘴,已然将可以上升到大不敬罪名的私自弃官,轻轻一抹说成了爵位自然更迭的小事情,默默感叹着这个小丫头细心的安慰,半日才慨然道:“但愿如芸儿所言,皇帝英名,必将宽宥我梅家小小过失。”
这句话,似是说给芸儿,亦是像是说给自己,说给上天。
不一会梳洗好了,芸儿便吩咐摆早饭。小丫头忙摆上来四碟小菜,并刚出锅的鲜虾粥,老夫人只看了一眼,便指着白瓷碗中冒着热气的鲜虾粥皱眉说:“大早上的就吃这油腻腻的东西!”
芸儿闻言忙让小丫头换来了百合红枣粥,又笑道:“怕老祖宗嫌油腻,一早就备下了别的粥,只是老祖宗最近伤神了,原该补补的。这鲜虾粥最是有营养呢!”
老夫人听芸儿如此说,才笑道:“我说呢!怎么今早上换上了这个,原来是你这小蹄子要孝顺我老太婆,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还是我的芸儿最想着我,”因又对小丫头子说,“那就把那个鲜虾粥也盛来点。”小丫头忙答应,芸儿愉快的笑了。
芸儿轻巧的指着桌上几个精致的小菜道:“这是江南新来的厨子做的,老祖宗尝尝,可比咱们北方的如何?”说着便拿银箸一一为老夫人夹了一点。
老夫人因着芸儿的推荐,便认真的各色的尝了一尝,点头笑道:“到底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呢!比常日吃的更爽口一些。就是看着也精致,红红绿绿的,虽说都是常见的食材,吃起来却真有不一样的味道。”
芸儿在旁边伺候着,有一搭无一搭的笑着说:“大少奶奶到底是知道老祖宗疼表小姐的,这不,巴巴的提前就请好了江南的厨子,可真是难得的细心的人!”
老夫人听是乔氏的主意,也淡然一笑,意味深长说道:“她倒也是个真正乖觉的,知道风往哪边吹。会看人眉眼原不是什么坏事,在咱们这样的人家,稍稍打点不到就会落人话柄,这几年他们的母亲去世了,我冷眼旁观了两年,她也确实算是个当家的好材料。”
不一会,老夫人吃完了早饭,小丫头刚撤下去盘碗,便有清羽、众位小姐和乔氏陆陆续续的都来到了老夫人房里请安,脸色俱是不好,料想都是昨晚因为担心而难眠的缘故。
乔氏见老夫人穿的如此齐整与精神,刚要说些高兴的话博老夫人一乐,正有小丫头秋霞笑着来报:“大少爷来了!”
老夫人命秋雁又添了些檀香,看着袅袅升起的香气,笑道:“今天来的倒是齐全!快让轩哥进来!”
乔氏也忙笑着
打趣说:“早知道他今天也要过来,我就等他一等了!倒弄得我们不是一家子似的!哈哈!”乔氏一句话说的众人都轻轻笑了。
清轩一进门便打千请安,喜色满面的笑着和老夫人道:“托老祖宗的福,方才宫里太妃派了贴身的安公公来传话了,说是太妃已经求了皇上,赏了孙儿袭了咱家的爵位!皇上仁慈,最是尊崇佛教,听说父亲皈依佛门,不但没有降罪,反而赐了父亲“贤逸真师”的雅号。恭喜老祖宗,贺喜老祖宗!”
清轩一番话,真仿佛是久旱后铺天盖地的甘霖,滴滴都打在了老夫人干涸的心窝里,滋润甘甜;又恰似是寒冬后如约而至的春风,阵阵都吹开了乔氏烦乱拧起的眉头,心花怒放。
众人听了都起身恭贺老夫人。清羽本不在意这个爵位,紫洁与紫灵都是小姐,更不在意爵位属于谁,只要家中安好便可。因此,梅家倒是皆大欢喜。只有苗姨娘与清剑在廊下听得屋内此话,明知道爵位一定没有清剑的份,也还是心内愤恨。
这乔氏原是能言善道的一张嘴,见清轩袭了爵位,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下了地,老夫人也正高兴,便忙锦上添花说道:“怪不得昨儿灯花结了又爆,爆了又结!原是家里有这样的好事!都是老祖宗的福气!”
清轩接着笑着回禀道:“太妃派来的人现在还在大厅吃茶,太妃说,最多两三天,皇上的旨意就要下来了!姑妈怕老祖宗担心,提前将这个好消息通知家里一声!”
老夫人果然开始笑的合不拢嘴了,还不忘嘱咐:“轩哥,别忘了打发人去庙里告诉你父亲一声,到底也该叫他知道家里的事情!”
清轩忙忙答应,乔氏又忙不迭的叫人去通知自己娘家乔府。于是,梅家上下又都喜气洋洋起来,一扫昨日的垂头丧气之态。
梅守仁、尹兴、梅三、梅守信等等一并男仆都争着抢着在清轩面前道贺;内宅里面的管家娘子:梅守仁家的、尹兴家的、梅三家的等等都争着抢着在老夫人面前道贺。
众人见老夫人衣着鲜艳,都笑着恭维说:“还是老夫人心内有决断,早知道咱们家不会有事,巴巴的穿好了喜庆衣裳等着别人来道贺!”
老夫人笑着应对着众多的贺喜,对在一边笑逐颜开的乔氏慈爱道:“以后大少爷袭了咱们家的爵位,府里上下,你更要多操心了!”
又转头对底下的管家娘子说:“你们在这个家里也都不是一天了,家里也都需要你们的帮衬。你们的功劳,我老婆子心里有数,必有厚谢。”众人都道:“在梅家几十年了,自该为梅家忠心办事,不敢受老夫人的赏。”
乔氏见家中又兴旺起来,且是自己的夫君马上会成为名正言顺的侯爷,连在黑夜里,都一直无声无息的得意笑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