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子女鬼走过来,伸手把辫子鬼推到一边。
“两位半仙跟去看看吧,群魔乱舞,平时难得一见。”女鬼说。
如果不看她的脸,光听声音,肯定会觉得在自己身前的是一名娇小温柔的女子,但情况却并非如此,她的模样几乎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整个身体令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公园里的亚洲黑熊和乌龟(此处说的是成年狗熊,如果是小熊的话肯定比她可爱得多),她如果还活着,光凭身高就可以进省篮球队或是排球队,或者练柔道应该也有希望拿世界冠军,因为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强壮有力。退一万步说,至少当个超市保安是没问题的,只要有她站在门口,能够鼓起勇气偷东西的贼肯定不多。
从服装来看,她大概死于上世纪三十年代。
“那就看看吧,增长一些见识也是好事。”我对一群阴魂的文艺活动有极大的好奇。
大个子女鬼走在前面,只见她伸手轻轻比划了一下,原本是墙壁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圆形的门。
我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二十八年煞费苦心建立起来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瞬间崩塌,科学和唯物主义成了一堆狗屎。
“前辈的神奇法术让我大开眼界。”雷雨扬恬不知耻地奉承。
“这点小事倒让你见笑了。熊四姑的身体还好吗?”女鬼说。
“挺好,估计再活几十年没问题。”
我在背地里猜想,雷雨扬这家伙忙于挣钱,肯定有很长时间没去看自己的姨妈了。
穿过一道长廊,进入到会议厅内,这里热闹非凡,足有两百多位阴魂挤在台前。
这里更冷,气温大概有六至八度,我和雷雨扬口中出呼出的气呈白色雾状。
几名白发苍苍的男性老鬼正在台上合唱:“用我的大吊车推着那地球转,勇敢去开创,不怕流血汗......。”
台下的观众明显分成几个团队,从他们的着装和发型上可以找到一些共同点,估计是因为死亡的年代和生前的爱好决定了这一切。
穿蓝色中山装并且裤子上打着补丁的阴魂自成一片,对台上刚结束表演的老鬼大声喝彩,使劲拍手。就在这个小团体的旁边,另一些身穿西服和旗袍的阴魂的表情却大不一样,他们既不鼓掌也不叫嚷,安静地呆在原地,脸上甚至明显地流露出一些鄙视。
更远一些的地方,一些身穿喇叭裤留长发的鬼落落寡欢地守在自己的领地内,似乎不屑于把目光投向台上。
另一些着装接近于现代的阴魂则自顾自地大声谈笑,显然没注意到周围还有其它同类存在,自始至终不看台上正在进行的演出。
稍后,一名骨瘦如柴的女鬼上台唱《夜来香》,表演过程中,她不时把两只形如筷子的腿伸出旗袍外做一番颇具色情意味的展示,偶尔还朝台下扔几个飞吻,苍白发青的面孔努力地挤出**的媚笑(如果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很可能会被她吓得落荒而逃),细细的眉毛如同两条活跃的蚯蚓,不停地上下扭动。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尖细刺耳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我发现自称是本市鬼界领袖的那位辫子鬼正看得入神,他两眼直勾勾地盯住台上的瘦女鬼,嘴大张着,舌头很不体面地伸在唇外,一只手握成拳放在下巴前方十厘米处,另一只手则伸向天空,五指张开,仿佛绝望地想要抓住点什么,整个模样跟周杰伦演唱会里的那些女性粉丝的表现有得一比。
瘦女鬼扭扭捏捏地走下台,辫子鬼大声喊叫:“芳子,我爱你!”
看来辫子鬼的梦中情人肯定就是这位(不知道鬼会不会做梦,这事得弄清楚,有空问一下雷雨扬),并且很可能只是单相思,据我观察,整个长达五分钟的演唱过程当中,台上那位骨感女鬼根本没把目光投向过他的所在位置,仿佛当他不存在一样。
走下舞台,进入鬼群当中,名为芳子的女鬼仍然不曾注意到辫子鬼的存在——尽管他不停地跳动和挥手。
由此我得到一个印象,鬼的世界里或许不像人间那样看重现实,真情的成分应该更多一些,在这里,一名具有吸引力的女鬼估计会有比较充分的选择权利,可以率性而为,不会被某个实权派色鬼包养或是硬抢走,也不用牺牲色相去努力追求首饰、别墅和名车,不必像人间那么现实,老盯着别人的财产和权力,一心想傍大款或是大官,总在谋划如何才能少奋斗八十年。
所以辫子鬼贵为一市领袖,却也只得望着心仪的女鬼垂涎三尺,热泪盈眶。
台下占据着最佳观赏位置的是一群胖子,从外表看,这个团队里的每个成员的腰围均超过了臀围,他们很绅士地坐着,对每一个结束表演的阴魂鼓掌叫好,姿态优雅,动作缓慢,仿佛一群生活安逸舒适的金鱼。我估计这伙人当中的大部分都是死于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脑溢血中风艾滋病性病等等与营养过剩和财产过多有关的疾病,看来目前他们的处境仍然很不错,明显比其它的阴魂要好一些,不知这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家属烧来很多的香烛冥币的关系。
我四处寻找丁蓉的踪迹,这样一个漂亮的女鬼应该很引人注目,无论到哪里都是焦点才对,可我望遍了整个大厅内也不见她。
好几次,我忍不住想要与身后的大个子女鬼攀谈几句,问她知不知道丁蓉在哪里,但是想到自己与同伴目前仍然身处险境,我决定还是不问为好,等回到家之后,或许能够用其它的法子把丁蓉叫来(我曾经听雷雨扬吹嘘招魂的事)。
几个身穿T恤和宽裤子的青年阴魂跳上台,声嘶力竭地大吼:“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兮......。”
大厅内的大部分阴魂都皱起了眉头,有一些则干脆伸手捂住耳朵孔以示抗议。
台上吼得正起劲,我略带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一位我认识,虽然他后脑勺上有个大洞,面目也有些扭曲,但我还是能够确定,他就是去年骑摩托车摔死在雄宝路上的梁豪——邻居家唯一的儿子,因为他的暴牙和竖直的短发很显眼,并且他仍然戴着近视眼镜。
难得在此地见到一位旧相识,我非常卖力地鼓掌,大声叫好,引得众鬼纷纷侧目。
梁豪死时年仅十九岁,据说他生前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一名职业车手(按我的看法,光知道在马路上飙车肯定不可能成为小飞侠罗西那样的人物),为了这个奋斗目标他早早地放弃了学业,除了喝酒赌博泡妞打架玩网络游戏吸毒和飙车之外什么也不感兴趣,偶尔他还到外省人开的店铺里收保护费。
这样一位不同凡响的人物的不幸去世,令除了他的至亲之外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从此再也不用在半夜被一阵惊天动地的摩托车发动机声音唤醒,从他家阳台下经过时再也不用担心会被空酒瓶子打中脑袋,再也不会到了凌晨两点还听到震撼人心的摇滚乐(想起往事,我心里产生了一丝惭愧,我是多么的自私,仅仅只为一点生活方面的不如意,竟然为他的死亡感到高兴)。
台上的熟鬼显然也看到了我,趁着张牙舞爪的间隙,他兴奋地朝我挤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