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神官大选

三月初九清晨,几声清脆的玉铃铛声叫醒了沉睡的长街,大安县祭启程前往州城参选神官,除了神殿的接引仪仗,同行的尚有大小华车三辆,亲随护卫百人。

仪仗缓缓地出了南门,大安百姓夹道叩送,却无人知道叩送的已非大安县祭,而是闻名四海的南兴英睿皇后。

从大安县到庆州城约莫要十来日,沿途有驿馆接待,每日走多少路程都已事先定好。晌午时分,仪仗停在官道上歇整,暮青从县祭的马车里下来,上了前头接引使的华车。

车内甚是宽敞,四角置有斗柜繁花,中间焚着药炉,巫瑾盘膝坐在锦垫里,手中握着本古卷,抬头望来时,面容在花前香后显得有些苍白。

暮青问道:“大哥好些了吗?路上可觉得颠簸?”

巫瑾打趣道:“总比跟着妹妹行军舒适。”

暮青闻言,把头一低,咳了一声。

“县庙里都安排好了?”巫瑾这才问起了正事。

“嗯。”前两日巫瑾闭门养伤概不见人,暮青便没拿这些事扰他,而今听他问起,她才回道,“此番借参选神官之由前往中州神殿,带着俘虏累赘,我已命人将木彦生和端木虺等人关押在了雁塔内。神道门和县庙里的护卫全都换成了神甲侍卫,庙祝等职司由景家人接手,其余侍卫化整为零,乔装前往中州。我们的随行仪仗不足两百人,挑的侍卫全都各有所长,考虑到沿途需与各州县官吏接洽,接引使就交给景子春假扮了。云老年迈,我本打算把他安置在大安县庙里,可他担心大哥,一意随行,我只好让他假扮老家院,待到了驿馆,恐怕还得有劳大哥屈尊假扮县祭的长随。”

今早一随仪仗出城时,巫瑾就猜出了暮青之计,此刻看她穿着县祭的官袍,说着要去参选神官,他心中竟毫无波澜,甚至忍不住摇头失笑,“这天下间敢在图鄂搅动风雨的女子,除了我娘,也就只有你了。”

暮青低着头,一板一眼地道:“我们本就不是来做客的,这风雨自是搅得越大越好。”

说罢,暮青将手探入袖中,取出一只面具双手呈给了巫瑾。

巫瑾愣了愣,眼瞅着暮青,手接着面具,竟一时忘了看。

暮青仍旧低着头,说道:“衣袍傍晚会有人送进来。”

说罢,就有下车离去之意。

巫瑾一时无言,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暮青从进了马车就坐在门边。她一贯不是拘谨的人,今儿却规规矩矩地坐着,再回想方才那番话,事无巨细,倒有几分禀事的意味。

“妹妹这是怎么了?”巫瑾抢在暮青告辞前问道。

听巫瑾的声音仍旧中气不足,语气里却有关切之意,暮青不由垂首说道:“此番我一心拿下大安县庙以图后事,乃致大哥祭坛苦熬身受内伤,是我思虑不周,对不住大哥。”

巫瑾默然,恍惚间想起暮青从前也有过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候,那是她自刎那回,因自知对不住那人,醒来后很是乖巧了一阵子。那时,也是在马车里,只不过如今病中之人已换成了他。

原来,他也有让人珍视之时……

巫瑾的眸底渐渐生了暖意,却又被愧色蚀去,垂眸说道:“怎能怪你?若无妹妹,使节团连岭南都过不得,哪能走到此处?这一路上妹妹殚精竭虑,只这一回需借为兄之力,我却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说来是我无用。”

“是我不晓得用蛊之道,以为有蛊王在,轻易便能降住蛊人,却不知要损耗精血,这才将大哥陷入险地。大哥身无内力,那夜能以一己之力慑住数十蛊人,又何必妄自菲薄?”暮青一向不会宽慰人,自觉得此话不过是事实。

却不料巫瑾听后笑了笑,笑容在药炉的袅袅香丝后显得有些苍白而苦涩,“是啊,若有武艺护身就好了……”

此言话音颇低,亏得暮青耳力聪敏,竟听了个清楚,不由皱了眉头。她本不打算在马车内久留,以免扰人清净,而今听闻此话,不得不打消告辞的念头,问道:“大哥,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那《蓬莱心经》乃是古鄂族的无上秘籍,大哥为何自己不练,反将其赠给了阿欢?”

这个疑惑在她心里存在很久了,以前时机不对,今日话赶话说到了武艺一事上,暮青见巫瑾对习武一事耿耿于怀,索性便问出了口。

却见巫瑾听闻此言竟僵如猝死,唯有那捏着古卷的手尚存着几分力道生气。

马车里忽然就静了下来,撕开半页的纸声仿佛寒刀割开了久远的记忆,窗外的人声马声刹那间化作无数鞭声、淫语、辱言、恣笑,连身前身后的香丝花影都仿佛无数粉面脏手,从四面八方聚来,撕扯不休。

巫瑾猛地抬袖,大力一拂!

啪!

药炉登时翻倒,带着火星儿的香灰泼出,古卷的残页从半空中飘下来,眼看着就要落进香灰里,暮青眼疾手快,一手去捞书页,一手从身后的花罐子里拔了插花!花被扔出车门之时,暮青已捞住书页往身旁一拍,从怀里摸出块帕子往花罐子里一浸,往香灰上一扔!

噗!

香灰扑腾而起,帕子下滋啦一声,火星儿灭了的那一刻,暮青伸手关上了车门。

车门外传来了月杀的声音,“主子,出何事了?”

暮青道:“没事,我不慎碰翻了药炉,你去打盆水来。”

“是!”月杀应了一声,脚步声随即便远去了。

马车里静了下来,巫瑾垂眸坐在香灰后,面色苍白,额上见了汗,声音比暮青来时虚弱了许多,“叫妹妹见笑了。”

暮青道:“我当初从郑家庄里出来时也是狼狈至极,也没见大哥笑话我。”

巫瑾淡淡地牵了牵嘴角,没吭声。

暮青接着道:“是我莽撞了,那些旧事大哥不想提就算了,切莫伤着身子。”

巫瑾依旧没抬眼,只是含糊地道:“一些腌臜事罢了,说出来污了妹妹的耳朵,不提也罢。”

暮青是何等聪慧,见巫瑾的应激之态,再一听此话,也就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她曾听说巫瑾初入盛京为质那些年里很是受了些欺辱,直到后来他一心钻研医术药理,得了圣手之名,京中的贵人们才渐渐的以礼待他了。但医道一途岂是数年就能有大成的?可想而知在那之前,他一个既不被南图皇族接纳又不受图鄂神殿待见的质子,生得这般姿容,在盛京会遭受何等的对待。

蓬莱心经大成之前须是童子之身,怪不得他不练,怪不得他好洁成癖!

真恨当初杀那安鹤老贼时,没让他受尽折磨!

暮青目光萧寒,唇抿得刀子似的,直到月杀把水打来了,她才脸色稍霁。

巫瑾好洁,不近生人,暮青没命护从进来洒扫,自己亲自收拾了药炉香灰,又把马车四角摆的繁花全撤了下去。

摆设一撤,马车里顿时空荡了许多,巫瑾坐在窗旁,似玉雪堆的人,越发显得孤单冷清。

暮青心中自责,命人呈了新的被褥锦垫来,一边铺换,一边没话找话,“对了,大哥,还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阿欢有旧疾,说药在图鄂,可有此事?”

暮青挑此时问起此事,一来是想转移巫瑾的注意力,二来也是心中一直记挂着。此番出来,本以为会先到南图,没想到中途改道,既然来了图鄂,那药方之事不妨问上一问。

巫瑾过了会儿才道:“……哦,是。”

暮青听此话颇简,不由停了手里的活儿,望住巫瑾问道:“是何旧疾?怎么落下的?”

巫瑾垂着眸,话音轻飘飘的,“哦,是他初练功时急于求成落下的,后来因江湖争斗,他妄动神功,累下了病灶。发病时看似是心脉沉痛之症,实则发于经脉,有些复杂。我从前制了一味香药,他常年熏着,如今神功大成,已能自行调息将养。妹妹放心,待此间之事了了,为兄寻来那味药,自会为妹夫根治痼疾。”

这话跟步惜欢当初之言一模一样,暮青却定定地看着巫瑾,半晌没接话。

她该信的,可若此话属实,大哥为何不敢看她?

“……好,那就有劳大哥了。”看着巫瑾苍白的脸色,暮青终是没忍戳穿逼问,甚至连久视都不忍,生怕自己审视的目光会让巫瑾有压力,对他养伤不利。

暮青接着铺起了被褥,而后将药炉重新燃上,置在了车门旁的角落里。下车前,她端了身干爽的衣袍来,说道:“大哥先歇着吧,我过会儿再送午膳来。”

巫瑾已有脱力之态,靠着窗子强撑着笑道:“好,有劳妹妹。”

暮青下了马车,迎面就见景子春和云老朝她施礼,想来是方才的忙乱惊动了二人,于是不待二人询问,她便说道:“没事,药炉碰倒了,已经洒扫干净了。大哥现下乏了,不必去问安了。”

说罢,暮青便去了县祭的马车旁,上车前望了眼前方,只见春日高照,巫瑾的马车停在蜿蜒无尽的官道上,风卷过,尘土没了车轮,马车似悬于路中,上不着天,下不及地,叫人眼瞅着,心里竟也跟着没着没落的。

暮青蹙了蹙眉头,把目光一收,上了马车。

大哥的话里虽有不实之言,但他既然说了会寻药,她终究还是信的。

只盼此去神殿能速战速决。

*

庆州城乃图鄂四州之一,傍晚时分,晚霞烧红了半城。古道两旁,红英遍开,马蹄踏着落花缓缓地进了州城。

神庙矗立在城央,红日在上,无山与齐,举头望去,如见仙府。

驿馆在古道下方,车队上了古道,盘行不久就到了驿馆。

大安县的车马是最后抵达庆州的,其他县的应试生早就到了,连日来诗会酒会不断,拉拢试探不绝,已将各族保举的人摸了个底。明天就是州试之日,大安县祭今日傍晚才到,一些贵族子弟估摸着车马随从已然安顿下来了,便纷纷命人前去递送名帖,请暮青夜饮茶酒,畅论国政。

却不料,所有递送名帖的亲随都没能进得去大安县祭下榻的院子,看门的随从倨傲得很,不论相邀之人是何身份,回绝之言都一样,“明日州试,县祭大人舟车劳顿,今夜歇息,恕不见客!”

说罢就将门一关,有几个亲随退避得慢了,鼻子险些没撞上门板,夹个包出来!

众亲随回去将事情添油加醋地回禀了一番,一干贵族子弟心生恼意,夜里不由聚在一处议论。

“听说此人沉迷酒色,胸无大志,他爹当年对木族立下了大功,木老家主才叫他在大安县当了个县祭。”

“我也听说了,此人被打发到那偏远之地安身立命,本不该有出头之日才是,也不知木老家主打什么主意,竟举全族之力推举一个草包。”

“诸位也知当今时局险迫,以往景木二族虽有盟姻之好,可暗地里也不乏争斗,莫非是时局所迫,景木两家终于同心,木家故意弃选,以保景少宗夺那尊位?”

“若果真如此,各族也不是傻子,到了天选之时,群起合攻景少宗,景少宗岂不更险?若真想保他,木家何不举荐个像样的子弟,与景家同担天选之险?”

“这……”

“莫非景木两家已然离心,木家此举意在移祸?使景少宗成为众矢之的,坐看众族相互残杀,好借此渔翁得利?”

“这倒像是木老家主的做派,不过……木家若真有这心思,举荐一个平庸的子弟倒也罢了,举荐一个草包,纵然为他铺平了州试之路,他又如何能过得了殿试,进入天选?”

这话倒有些道理,众人一时默然,皆暗忖木家之举有自相矛盾之处,三言两语之间还真猜不透。

这时,忽听一人道:“诸位兄台怎知大安县祭定是草包?众口相传之言未必可信,南兴帝亲政前不也被天下人骂做昏庸?而今如何?天下人都看走了眼!诸位怎知大安县祭不是在韬光养晦?”

众人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竟是藤泽!

当年,盘、景、木、谷皆为大图的大姓豪族,后来,盘、谷二族把持南图,景、木二族虽然声势稍逊,但二族在鄂族仍旧势如老树盘根。在当今的长老会中,除了景、木二族,便数姬、藤二族势大了。神官大人出身姬家,故而姬家不会争夺这届的神官大位。此番神官大选,数景少宗和藤泽最有可能夺得大位,而此前有传闻称,神官大人早有属意的继位人,那人便是藤泽。

藤泽竟把木兆吉比做南兴帝,这未免过于高看他了,可细一思量,他的话不无道理。若果真如此,倒也能解释木老家主为何要择定木兆吉参选神官。

“可今日傍晚之事,看得出此人狂得很,不像是个心机深沉之辈。”一人道。

“你又怎知他今夜不来赴宴,不是意在防备我等的试探?”藤泽笑了笑,抬头望出长厅,眼底幽光似剑,刹那间明灭,“他想藏也藏不了多久,明日州试,有无才学,一试便知。”

……

神官大选乃图鄂二十年一遇的盛事,州试的场所设在城东的官衙,那是大图朝所建的州衙,后经大改,前衙平阔,中设高台,四面围有看台,看台上方建有阁廊,可容纳看客三五千余,与其说是官衙,倒不如说像极了演武场。

庆州城的百姓一大清早就涌进了官衙,携家带口,你争我挤,没半个时辰,四方看台上就挤满了人,放眼一瞧,乌泱泱的。

州试的主考官来自长老会三司,由州祭监理、各县接引使观考,为期五日,择录三人。

庆州此番入选州试的共有十人,十中取三,名额历来是世家子弟的囊中之物,众考生对此心知肚明,许多人只求一个在三司长老面前展露才学的机会,以期神官大选之后,新神官招贤纳士,自己能为人所用,一展抱负。

县试为卷考,州试考的则是断讼决疑,一桩疑案,每人仅有半日的时间审断。

断讼决疑不同于提楼上打了个深恭,高声道:“学生周县尹礼,恭请案卷!”

话音落下,一个门子从旁厅出来,捧着案卷上了高台。高台上已经摆下了法案,惊堂木、令签、文房四宝等皆已备齐,门子将案卷放到了法案上,而后尹礼便上台入座,审阅起了案卷。

人声渐消,公堂里更静,尽管从公堂往外看,只能望见尹礼的背影,暮青仍然对以神权治国的图鄂官员如何审案有着浓厚的兴趣。

一桩陌生的案子,从审阅案卷、熟记口供、翻看物证、洞察疑点到开堂审理、断凶定罪只有半日时间,这不可谓不苛刻,但尹礼从审阅案卷到开堂审案只用了半个时辰。

告人、被告及人证被带上高台之后,经尹礼一番询问,暮青在公堂内就已对大致的案情了然于心了。

案子并不复杂,说的是庆州皋县有户周姓人家,娶了个新妇赵氏,婚后不久便腹大如鼓,周家恼赵氏失节,将赵氏休弃之后,又将赵家告上了县庙,不但要求赵家返还聘银,还想请县庙将赵氏沉塘处死。不料此案尚未判决,赵氏便在家中自缢身亡,赵家又反将周家告上了县庙。

赵家称,赵氏并未失节,而是患了肿病,周家起初为赵氏请过郎中,因得知赵氏患的是恶疾,命不久矣,便心疼聘银及请医问药之耗,于是不仅狠心将赵氏休弃,还栽赃其失节,致赵氏不堪羞辱自缢身亡。

如此,两家各执一词。

赵家有个证人——稳婆李氏,据李氏说,赵氏被休回娘家之后,她受赵家之请曾去看过赵氏的肚子,赵氏虽然腹大,却非有孕之相。

周家也有个证人——稳婆王氏,王氏称,她受周家之托看过赵氏的肚子,她成婚刚刚三个月,却有五六个月的身子了。

两个稳婆同样各执一词,而赵氏已死,万万没有剖其腹验其身之理,于是,赵氏究竟是有孕还是有疾,关键供词就落在了郎中身上。

可郎中说他从未去周家为赵氏问诊过,并说赵家是误信了坊间传言。

赵家喊冤,疑郎中被周家收买,郎中也喊起了冤,这桩案子就这么扯起了皮。

尹礼将周、赵两家人及三名证人都询问了一遍,比对过供词之后,便沉吟了起来。

看台上的百姓听明了案情,不由议论纷纷。

这时,郎中道:“大人,小人的确没去周家问过诊,周家人不曾到小人的药铺子里抓过药,此事药铺里的两个伙计都可以作证!偷奸养汉素来是坊间爱传之事,这事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小人不怪赵家听信传言,可……可小人也实在是冤啊!”

周父道:“是啊,大人,儿媳起初肚大之时,小人家中都以为是喜得双胎,故而请了稳婆来。稳婆说不是双胎,但的确是有了身孕。既然人是有孕而非有疾,小人怎还会去请郎中?”

这话的确有道理,前排的百姓往后头传着话,不久,看台上就发出阵阵附和之声。

赵父耳闻声势,面色悲愤,指着王婆子对周父道:“你们周家连郎中都买通了,买通个婆子算什么稀奇事?”

周父不乐意了,“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你我两家都请过稳婆,一说有孕,一说无孕,怎就一口咬定是我们周家买通了人?你们赵家养出个水性杨花的女儿来,事发了才知要脸,买通个婆子就想抵赖?”

“我我我……你!我杀了你!”赵父口说不过,竟起身就朝周父扑了过去!

高台之上顿时大乱!

尹礼怒拍惊堂木,喝道:“休得放肆!将他二人拉开!”

皂吏闻令而上,叉开赵父就按在了地上!

赵父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女儿哟!新婚遭弃,死不瞑目啊!夫家嫌你身染恶疾,为了聘银,要辱你名声,害你性命,连你死了都要在人前辱你啊!”

赵父哭得肝肠寸断,看台上静了下来,此前以为周父言之有理的百姓也都摇摆不定了起来,谁也不敢断言到底哪家人在说谎。

尹礼一直等到赵父哭得脱了力,才示意皂吏将其放开,说道:“你们两家各执一词,而赵氏已死,难以据其是否产子来验断真相,为今之计,只有恭请神证了。”

神证?

暮青在公堂内扬了扬眉头。

只见尹礼起了身,恭敬地朝州庙的方向说道:“学生周县尹礼,恭请圣谷!”

看台上哗的一声,百姓面色激动!

神证显然是神庙常用之法,圣谷早已备好,少顷,一个门子端着个托盘回来,自公堂前经过,而后上了高台。

托盘上放着五只茶碗,每只茶碗里都盛有稻、黍、稷、麦、菽这五谷,另有线香一扎,油灯一盏。

尹礼道:“此乃在祖神像前供奉的圣谷,尔等敬香叩拜!”

门子将五碗圣谷分别放在了周父、赵父、郎中、王婆子和李婆子面前,一人赐了三炷香,命五人焚香之后,将香插在了谷碗里。

尹礼道:“周父,圣谷面前,你可敢发誓,周家休弃儿媳是因其失节,而无任何贪惜钱财之心、构陷栽赃之举?”

暮青在公堂内看不见涉案众人,只听得出周父答话时言语结巴,说不准是敬畏神明还是心里有鬼。

周父道:“小人发、发誓!”

尹礼又道:“赵父,圣谷面前,你可敢发誓,你替女伸冤是因其有冤,而非因你爱惜颜面,唆使稳婆谎供?”

赵父有气无力地道:“小人发誓……”

尹礼又问证人:“郎中,圣谷面前,你可敢发誓没去周家诊过赵氏?”

郎中道:“回大人,草民发发、发誓!”

尹礼又问:“稳婆王氏,圣谷面前,你可敢发誓赵氏有孕?”

王婆子也结结巴巴地道:“回大人,民妇发、发誓!”

Wωω тт κan C 〇

尹礼再问:“稳婆李氏,圣谷面前,你可敢发誓赵氏非孕,而是有疾?”

李婆子怯怯地道:“回大人,民妇发誓。”

尹礼道:“好!待香焚尽,尔等便将圣谷吃进腹中看看吧!”

线香燃得快,也就片刻工夫,门子便上前将五碗圣谷中的残香一一取出,让到了一旁。

这五碗圣谷不知在神像前供奉了多久,上头还落了层香灰,任谁吃这东西都下不去嘴,赵父却端起茶碗来,当先将一碗谷子连同香灰倒入口中吞了下去!

接着,李婆子、王婆子、郎中也依次端起谷子吞了起来,周父见了,也不得不抓了把谷子塞进了口中。

五谷硬如砂石,混着香灰的糊涩味儿,其中也不知是不是掺进了麦麸,周父吞咽之时竟觉得嗓子刺痒,还没咽下就猛地咳了起来,半嘴的谷子喷在青石上,滚到门子靴下,惹得门子大怒!

“放肆!”门子怒声呵斥!

啪!

尹礼怒拍惊堂木,斥道:“还不拾起来!”

二人同时出声,惊堂木声伴着呵斥声,犹如惊雷叠降,吓得周父一颤!

说来也巧,郎中口中塞着谷子,正往下咽,猛不丁地被惊堂木声一吓,当即便掐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看台上的百姓见此情形纷纷站了起来,暮青凭耳力判断着高台上的情形,心道莫非是有人呛着了?

正想着,州试生们便议论了起来。

“怎么回事?”

“应是神迹显现,哪个谎供之人自食恶果了吧?”

“像是……郎中呛着了。”一个坐在末位、靠近的州试生竖着耳朵听了会儿,说道。

“这么说,是那周家人诬陷儿媳了?啧啧!真是不明白,为了那点儿聘银和区区请医问药的钱财,竟至于诬陷儿媳失节。赵氏失节,难道损的只是赵家的颜面,就丝毫不丢周家的脸?”一个州试生摇头失笑,啧啧称奇。

暮青瞥了这人一眼,心道此人真不知民间疾苦,对平常百姓之家而言,婚丧嫁娶之耗向来不是小数目,更何况请医问药?周家因钱财而诬陷儿媳,从动机上来说足以成立。

且此时此刻,郎中的气道呛入了异物,如不施救,必定丧命。可高台之上,尹礼并没有命人施救,门子、皂吏漠然观望,像杵在法案旁的石人。

公堂内,一个学子起身礼道:“市井刁民,让司徒兄见笑了。”

那复姓司徒的州试生愣了愣,随即笑着宽慰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于兄正是皋县人。这虽是皋县的案子,却与于兄无关,无需介怀。”

于姓学子一脸愧色,叹道:“如此同乡,实在羞见诸位。”

藤泽笑道:“司徒说的是,我等绝不会低看于兄,于兄无需介怀。”

于姓学子受宠若惊,急忙朝藤泽一礼,藤泽含笑受了此礼。

高台上,有人正在生死关头,公堂内,州试生们却忙于攀附结交。暮青手握成拳,掌心里传来的疼痛刺着心,她应该出去施救,郎中即便有罪,也该活其性命,判定其罪,交由国法处置。可她不能出去,她假扮木兆吉,目的是前往中州神殿,在抵达神殿之前,绝不可出风头,一旦救那郎中,施救之法定会令人起疑。

正当人神交战之时,暮青又感觉到藤泽的目光有意无意间从她身上掠过,她面沉如水,紧握的拳慢慢松开,终将自己的心与那高台上的人一般,慢慢化作铁石。

这时,看台上忽然间静了下来,不知是谁指着台上喊了一句:“看!那、那郎中不动了!”

藤泽闻言与公堂内的州试生们一同望向高台,他的目光一离开,暮青便手握成拳,目光沉如铁石。

台上,皂吏禀道:“禀大人,郎中确已身亡。”

“啊?!”周父和王婆子的茶碗翻在地上,二人面色煞白。

尹礼怒拍惊堂木,喝道:“神迹已现,郎中自食恶果!你二人还不从实招来?!”

王婆子惊得鬼叫一声,连哭带嚎地叩头禀道:“大人,民妇招供!这这这、这事情原本不关民妇的事,赵家姑娘腹大,周家原是怀疑她失节,请民妇到家中问诊,好坐实其罪。可民妇左看右看,赵姑娘都不是有孕之相,民妇告知周家人之后就走了。原以为周家会为儿媳请医问药,哪想到没过几日就听说了周家休弃儿媳之事!民妇正纳闷儿呢,周家人找到民妇,塞了些好处,叫民妇保守秘密……民妇发誓,当时真不知他们会告到县庙里去,后来知道了,因为已经收了好处,怕担罪过,就、就……一错再错了。”

尹礼闻言冷笑一声,问周父道:“你买通了稳婆,如此说来,郎中也是你买通的吧?”

周父自知瞒不住了,想起自己方才被圣谷噎住嗓子一事,心中畏惧神明,也不敢再瞒,这才说道:“大人,这也不能怪小人啊!谁家娶个媳妇回来不是传宗接代的?可鸡还没下蛋就先得了病,小人家中买鸡的钱还没赚回来,就得先给鸡花钱看病,这买卖摊在谁身上都不划算吧?且这病是恶疾,人兴许治不好就死了,到时丧葬钱还得小人家里出!这还不算,按十里八乡的风俗,小人的儿子需得过个一年半载才能再娶新妇,且不说家中何时才能添丁,这再娶的聘财还是得我们周家出!这是招谁惹谁了?他赵家的女儿一过门,没给夫家添喜,反倒添了丧事,还冲走了夫家的钱财,这等克夫之女难道不该沉塘?”

“胡言乱语!”尹礼怒斥道,“我问你,赵氏嫁入周家,可有三媒六聘?”

周父小声答道:“有是有……”

尹礼不待其辩解,又问:“可拜过天地,宴过宾客?”

周父道:“这是自然,但……”

“既然如此,她便是周家明媒正娶之妇!莫说是赵氏成婚三个月便身染恶疾,便是只成婚一日,也该由夫家生养死葬!岂可因其染疾,便生休弃之心?人既已娶,且位正室,既非妾宠,岂可视为买卖?且人非禽畜,岂可比作生蛋之鸡?你上有高堂,这番言语可敢对令慈言讲?!”尹礼厉声反问,直问得周父哑口无言。

直到听见赵父的哭声,周父才醒过神来,又想起辩解之由,说道:“大人,赵氏生的是恶疾,在嫁人前兴许就已经有疾了,赵家会不知情?分明是知道女儿将死,贪图聘财!小人也是气不过赵家人,这才犯了糊涂……”

“我呸!”冤情大白,赵父正老泪纵横,听闻此言,张口就呸了周父一脸唾沫星子,“我只此一女,要知道她有疾,何苦叫她嫁去夫家受人白眼?”

“你女儿已死,死无对证,你当然要装慈父!可谁又知道你当初嫁女时是何盘算?”

“你!”

“住口!”尹礼打断了二人的争执,冷笑着问周父,“方才命你等吞食圣谷,你可还记得谁先谁后?”

问罢,不待周父答话便接着说道:“想必你当时心中恐惧,无暇留意他人,我可以告诉你,是赵父、李氏、王氏、郎中,最后是你!赵父当先端起圣谷仰头吞尽,其举如同饮水,其态悲愤决然!若非含冤,何至于此?而稳婆李氏因未说谎,自然敢随赵父吞食圣谷!反观稳婆王氏、郎中和你,你们三人因心中有鬼,食起圣谷来挑拈拣抓,迁延犹豫,不提神罚,都足以看出说谎的是你们三人!”

此话一出,周父瞠目结舌。

看台上,议论纷纷,这才知道圣谷审案竟还有此妙用!

尹礼懒得再听周父胡搅蛮缠,当即执起惊堂木来重重一落,结案陈词,“赵家有女,嫁周家子为妻,新婚三月忽发恶疾,人既已娶,木即成舟,无下堂之条,非七出之例,周家却以市侩手段、贸易心肠污赵氏失节,将其休弃!事后因怕赵氏‘怀胎’足月而不临盆,自证染疾而非失节,竟至于贿赂人证,告上县庙,意图借神庙之手行灭口之事!如此歹毒,令人生寒,亵渎祖神,更罪不容诛!按律,当判磔刑,以儆效尤!”

磔刑,即剐,割肉离骨,断其肢体。

周父啊了一声,登时瘫坐在地。

尹礼又道:“稳婆王氏,受贿在先,假供在后,眼见赵氏无辜受辱,仍助周家将其逼死,与郎中实为从犯!判王氏割扯谎之舌以祭神明,断受贿之手以慰冤魂!而郎中已受神罚,判其曝尸七日,以儆效尤!”

“……啊?大人饶命!民妇一时糊涂,民妇再也不敢了!”王婆子这才知道犯了重罪,可叩头求饶为时已晚。

“判得好!”看台上有人喊了一嗓子,喝彩之声顿时响彻州衙。

赵父顶礼叩拜道:“苍天有眼,祖神有灵,草民多谢大人替小女平冤!”

“此为州试,我非官身,此案尚需三司裁断,你归家静候官文便可。”尹礼说罢便起身朝阁楼上一礼,高声道,“学生周县尹礼,业已结案,恭请三司裁审。”

所谓裁审,是依旧州试生审案时的表现裁决其断讼是否公明,策略是否出众,判罚是否得当,据其综合表现,择定前三甲前往神殿殿试。

当然,这只是所谓的明规,明规之下尚有暗规,尹礼首日首试,足可见其出身小族,难入三甲。他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待门子将案卷捧走之后,便面色平静地下了高台,进了公堂。

藤泽率州试生们起身恭贺,众人对尹礼一番吹捧,尹礼恭敬回之,倒算得上不卑不亢。

暮青默然旁观,心中已有计较,且不提图鄂的刑典是否为重典,那神证之法倒有几分意思。所谓神证,通俗地讲,即是请神断案,这在她前世的古代时期的确时有发生。

例如,古代法国有一种面包奶酪审法,即官府要求嫌犯在规定的时间内吞下约一盎司的大麦面包和奶酪,且不可饮水,若嫌犯吞下了,即表明其无罪,反之有罪。此法听来可笑,实则有一定的科学性,因为大麦面包是粗纤维食物,而吞咽干奶酪也十分困难,两者都需要口腔分泌唾液,而人在恐惧不安的情况下唾液分泌会减少,嫌犯口干舌燥,自然吃不下。

圣谷审案实则同理,那五谷也不知在神庙里供奉了多长时间了,上头还有香灰,任谁吃进腹中都会略感不适,而图鄂人信奉神明,嫌犯眼见要请神断案,心中自会感到恐惧不安,这种心理会放大身体的不适,审案者便可以借此查明真相。

让暮青意外的是,图鄂笃信神权,尹礼断案却并没有全然依靠神迹,而是凭细心观察断定周父三人有罪,且从判词来看,此人颇有几分正气,可惜这等人才难进殿试。

州试是半日一场,首桩案子审结之后已近晌午,晌午衙署戒食,众人只能坐等。干等着未免无聊,一些州试生巴不得有与藤泽同堂的机会,故而不停地与其攀谈。也有几个学子想与木家子弟结交,却因听说木兆吉不学无术而有所迟疑,倒是藤泽显得与暮青甚是熟稔,连出个恭都不忘邀她一起。

“看这时辰,下场州试就快开始了,木兄可要出恭?”藤泽转头问暮青。

“不要。”暮青依旧惜言如金,只是说话时把自己的茶碗盖子掀开,放到了一旁。

此举没头没脑的,许多学子不明其意,藤泽却看懂了。这茶碗里还剩着大半盏浓茶,茶汤已冷,而他和许多学子茶碗里的茶都还冒着热气,且茶色已淡。这半日,众人闲谈,茶何止换了三轮?唯有木兆吉的茶是早晨那盏,这一上午,他连半盏茶都没喝下。

这……只是在解释他为何无意出恭?可他怎么觉得这木兆吉是在骂人呢?既骂学子们攀附权贵,又讥讽他多费口舌?

若真如此,那此人可绝非草包,毕竟嘴上无骂言,掀个茶盖子就能把满堂人给骂了的妙人,怎么看都不该是蠢辈。

可藤泽不敢断言这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他佯装不懂,起身笑道:“午后尚有一场州试,半途可出不得这公堂,木兄还是一道儿去吧。”

此话看似和气,实则不容拒绝。学子们的目光在暮青和藤泽之间睃着,木、藤两家子弟之间暗潮涌动的闲谈,谁也不敢插嘴。

暮青愣是坐得稳当,只是抬头把藤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说道:“免了,藤兄想与人比大小,有的是人乐意奉陪,在下无此癖好。”

藤泽:“……”

众学子:“……”

公堂里着实安静了片刻,随即有几个学子咳了起来,暗道人言木兆吉好色张狂,而今看来果真如此。今日这般场合,口出此言,委实荒唐。

藤泽的脸色跟开了染坊似的,一时间也精彩得很,过了半晌才似恼非恼地道:“木兄果真是个妙人。”

说罢,就径自出了公堂。

经暮青那么一说,那些原打算与藤泽同去的学子不好跟出去,只能乖乖地坐了回来,甚至于藤泽回来之后,众学子都不好意思结伴出恭,只能排队。

恭房在后衙,排在后头的几个学子憋得难受,那坐立不安之态让公堂里的气氛尴尬得很,而始作俑者暮青却乐得清静,一直闭目养神,等到了午后。

州试的梆子声一响起,不少学子松了口气,下午的应考生正是那皋县的于姓学子,其名于自忠。

这也是一桩命案,永定县刘庄的族人刘大顺在县城里开了家布庄,家境殷实,他的族兄刘大运好赌成性,为还赌债,曾三番五次向刘大顺借银,又常赖着不还。三个月前,刘大运再次来到布庄借钱,刘大顺拒绝再借,二人起了争执,刘大顺将堂兄赶出了铺子,却没想到次日清晨,发现堂兄吊死在了自家铺子门前。

因两人曾约定,若刘大运还不清欠银,将以祖屋抵债,故而刘大运死后,他的妻儿便将刘大顺告上了县庙,称其为图祖屋,逼死堂兄。

刘大顺则称堂兄吊死在自家铺子门前是为报复,望县庙能做主为他洗刷恶名。

这又是一桩两家扯皮的案子,于自忠的审案之法与尹礼的如出一辙,也是先将案发的前因后果问了一遍,比对供词,而后就请了圣谷。

焚香过后,于自忠问话之前对刘大顺和刘大运的妻儿道:“容我提醒你们,上午那桩案子,郎中因假供而遭受神罚,暴毙当场!你们之中倘若有人撒谎,是否罪当暴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圣谷面前说谎罪加一等!你们可要想仔细了再答。”

这话果真有用,这案子没像上一桩案子那么折腾,刘大运的儿子没等到吞食圣谷,就都招了。

原来,刘大运那天夜里回到家中后曾对妻儿说,他要吊死在刘大顺的铺子门口,叫妻儿为他收尸之后一定要到县庙状告刘大顺逼人还债致死,如此一来,他所有的债主就会因为怕担逼死人的闲话而不敢上门讨债,不仅祖屋能保住,倘若告赢了刘大顺,兴许还能得些抚恤银两,就算没有抚恤银,他也要给刘大顺找些晦气,叫他那门前死过人的铺子开不下去。

此举虽说是为保妻儿的生计,可用心也实在阴毒。于自忠判刘大运的妻儿各五十大板,并将祖屋判给刘大顺,这案子就这么结了。

暮青在公堂里听审听得直皱眉头,焚香之后,问话之前,于自忠那番提醒之言虽然算得上机灵,可这案子破得着实靠着几分运气。

那刘大运生前曾在家中将他的计划告知了妻儿,所以他的妻儿在面对神证时才会害怕,那倘若他吊死之前什么都没对妻儿言讲呢?他白天曾与堂弟起过争执,夜里就吊死在了他的铺子门前,倘若他什么都没对妻儿交代,他的妻儿极有可能也会认为他是被人逼上了绝路,乃至于在人门前愤然自尽!那么,今日在面对神证时,他的妻儿还会害怕吗?

倘若原被告双方都认为自己是如实供述,那吃下圣谷的结果会如何?圣谷被供奉已久,且上头洒有香灰,万一哪个吃了之后闹了肚子,岂不是谁先闹肚子,谁就成了谎供之人?如此一来,岂不含冤莫白?

这神证之法,倘若活用,的确有助于断讼决疑,可若是生搬硬套,必会酿成冤案!

州试首日合共就两桩案子,两桩都请了圣谷,暮青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图鄂以神权治国,官府不会每桩案子都请神证疑吧?

——这还真让她猜对了。

从州试次日起,暮青把图鄂的各类神证之法见识了个遍!

州试次日上午,一桩劫财案,应试生同样先对了一遍供词,而后便恭请神证,只是这回请的不是圣谷,而是圣火。

下午,一桩虐打继母案,同样是神证法,请的是热油。

州试第三日上午,一桩医人致死案,请神证疑,请的竟是蛊毒。

每桩案子都离不开神证,且所请之物一样比一样毒辣,审法也越来越离奇。

到了第三日下午,一桩通奸案,那州试生用的竟是水审法,即请上一口巨缸来,缸中倒满水,将通奸女子用绳子系住腰身,像施沉塘之刑一般慢慢将人沉入水中,倘若女子的身子与绳结一同沉入水中,则证明她是清白的,若绳结飘起则证明其有罪,因为圣水不容恶人。

那缸之深,足够同时淹死三五人,绳结得有多重才能飘不起来?

暮青在公堂里忍了又忍,忍到州试第四日,险些忍出内伤来!

州试第四日上午,一桩祖产分割案,那州试生竟叫兄弟二人以抽签的方式来分割祖产,因签子是从神庙里请来的,故而掉落出来的签子即是神明之意。

到了下午,轮到那复姓司徒的大族子弟应试,此人名叫司徒峰,审的是一桩江洋大盗案。一伙流窜于庆州的匪盗被州庙发榜通缉了数年,匪首仍然逃窜在外,近日,那匪首在一山中被一个猎户擒杀,猎户找同村的一人帮忙赶来一辆牛车,拉着匪首的尸体到县庙里领赏钱,却不料同村的那人竟然冒功,说这匪首是自己杀死的。因两人都能说出擒杀匪首时的情形,又都没有人证,是谁杀了匪首就成了说不清的事。

司徒峰竟命人寻来了一个与匪首的身量块头差不多的护卫,命那猎户和村民轮流与护卫决斗,打不赢的就是冒功之人。

身量块头相似,不代表身手相近,这种以决斗来审案的做法实在儿戏!

暮青面无表情地观着审,心里烧起一把火来,越烧越旺。

景子春假扮着接引使在阁楼上看得瑟瑟发抖,生怕暮青会拍案而起,走上高台,一脚把司徒峰给踹下去。

但暮青硬是忍了下来,终于忍到了州试第五日。

——州试第五日上午,应试者,木兆吉。

------题外话------

圣谷审、火审法、毒审法、圣水审、圣谷审、热油审、抽签审是古印度历史上出现过的,水审法来自古巴比伦,决斗审来自中世纪欧洲国家,感兴趣的小伙伴们可以查阅一下。

第一百四十章 魔鬼特训!(上)第四十章 自荐第二百三十一章 霸气的都督(一更)第一百四十一章 魔鬼特训(下)第十章 帝王见民第三十五章 剖心第十五章 金殿受封第二章 人各有志第一百零六章 妹纸大胆地送上门第六十八章 悬案第八十二章 蛊虫疗伤第九章 恒王出家第二百四十五章 都督到!第十章 帝王见民第一百三十八章 心黑的都督第九十六章 惊天阴谋第一百二十七章 呼延查烈(一更)第六章 坑爹帝后第八十八章 下井捞尸第十七章 决胜千里第十三章 隐疾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情哒嘟嘟第五十三章 二蛋领兵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下寒门之首第九十二章 药方第三十章 县祭审案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必会跟个老男人第一百三十二章 潜入军营第七十二章 亲兵第一百一十四章 掌掴皇亲,辱骂权臣第二百零二章 三杀令!第八十三章 大将军与男尸第三章 口诛御史第八章 天下传闻第一百三十九章 专业坑主子第一百八十五章 都督的损主意第一百一十七章 长得俊的男人都是兔爷第二百六十七章 尽人事,听天命第一百九十三章 这太疯狂!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人威胁朕第九十八章 人脸密码第二十七章 神权之国第七十四章 风雨相护第四十三章 如此问案?!第八十二章 蛊虫疗伤第二百七十章 万险千难终出城(未完)第三十九章 用生命在抢男人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三凶手(二更)第九十三章 捧人头,闯驿馆第二百六十二章 他给我的,无人能给我第六十六章 君心深重第二百二十四章 嘟嘟VS岳父第二百一十二章 正面交锋!第八十七章 第六根手指第十六章 皇后问政第一百章 骗人要智商第二百四十一章 夺宫(上)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典前夕第二百二十四章 嘟嘟VS岳父第八章 怒骂公爹第十四章 天下利器第一百三十七章 好好禀事第一百九十八章 月信忽至!第二百三十二章 三比三胜(二更)第二百五十一章 三面楚歌第二百五十五章 半壁江山,弃之何妨!第八十九章 大漠地宫第九十二章 药方第五十六章 母族,赠言第一百一十章 元修家事第五十三章 我还没摸过第二百三十八章 二帝争一后第五十三章 二蛋领兵第一百八十五章 都督的损主意第四十二章 吓死爹了!第五十七章 初露端倪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法结案的凶案第二百五十五章 半壁江山,弃之何妨!第二十章 水师兵谏第二百一十九章 烽烟未见已悄燃第一百零七章 此生不纳妾!第九十一章 计中计!(二更)第一百四十一章 魔鬼特训(下)第二百三十八章 二帝争一后第一百九十七章 雨夜暗杀!第二百三十九章 兄弟相见,四方云动第一百一十三章 结案?!第一百零六章 妹纸大胆地送上门第七十章 手信第十七章 夜探刺史府第一百九十八章 月信忽至!第一百零二章 青蟒帮第二百四十三章 二十年成一事(二更)第十八章 明月花下人第七章 帝王心术第二十九章 夜半深宫见第一百二十三章 本王要和亲!第三十四章 可愿嫁我?第九十六章 蛇窟独处第六十四章 扑朔迷离
第一百四十章 魔鬼特训!(上)第四十章 自荐第二百三十一章 霸气的都督(一更)第一百四十一章 魔鬼特训(下)第十章 帝王见民第三十五章 剖心第十五章 金殿受封第二章 人各有志第一百零六章 妹纸大胆地送上门第六十八章 悬案第八十二章 蛊虫疗伤第九章 恒王出家第二百四十五章 都督到!第十章 帝王见民第一百三十八章 心黑的都督第九十六章 惊天阴谋第一百二十七章 呼延查烈(一更)第六章 坑爹帝后第八十八章 下井捞尸第十七章 决胜千里第十三章 隐疾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情哒嘟嘟第五十三章 二蛋领兵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下寒门之首第九十二章 药方第三十章 县祭审案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必会跟个老男人第一百三十二章 潜入军营第七十二章 亲兵第一百一十四章 掌掴皇亲,辱骂权臣第二百零二章 三杀令!第八十三章 大将军与男尸第三章 口诛御史第八章 天下传闻第一百三十九章 专业坑主子第一百八十五章 都督的损主意第一百一十七章 长得俊的男人都是兔爷第二百六十七章 尽人事,听天命第一百九十三章 这太疯狂!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人威胁朕第九十八章 人脸密码第二十七章 神权之国第七十四章 风雨相护第四十三章 如此问案?!第八十二章 蛊虫疗伤第二百七十章 万险千难终出城(未完)第三十九章 用生命在抢男人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三凶手(二更)第九十三章 捧人头,闯驿馆第二百六十二章 他给我的,无人能给我第六十六章 君心深重第二百二十四章 嘟嘟VS岳父第二百一十二章 正面交锋!第八十七章 第六根手指第十六章 皇后问政第一百章 骗人要智商第二百四十一章 夺宫(上)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典前夕第二百二十四章 嘟嘟VS岳父第八章 怒骂公爹第十四章 天下利器第一百三十七章 好好禀事第一百九十八章 月信忽至!第二百三十二章 三比三胜(二更)第二百五十一章 三面楚歌第二百五十五章 半壁江山,弃之何妨!第八十九章 大漠地宫第九十二章 药方第五十六章 母族,赠言第一百一十章 元修家事第五十三章 我还没摸过第二百三十八章 二帝争一后第五十三章 二蛋领兵第一百八十五章 都督的损主意第四十二章 吓死爹了!第五十七章 初露端倪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法结案的凶案第二百五十五章 半壁江山,弃之何妨!第二十章 水师兵谏第二百一十九章 烽烟未见已悄燃第一百零七章 此生不纳妾!第九十一章 计中计!(二更)第一百四十一章 魔鬼特训(下)第二百三十八章 二帝争一后第一百九十七章 雨夜暗杀!第二百三十九章 兄弟相见,四方云动第一百一十三章 结案?!第一百零六章 妹纸大胆地送上门第七十章 手信第十七章 夜探刺史府第一百九十八章 月信忽至!第一百零二章 青蟒帮第二百四十三章 二十年成一事(二更)第十八章 明月花下人第七章 帝王心术第二十九章 夜半深宫见第一百二十三章 本王要和亲!第三十四章 可愿嫁我?第九十六章 蛇窟独处第六十四章 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