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边落日东边雨

一年后。

下了一夜的雨,空气变得清新起来,但是草原上的天气随时变化无常,清晨还是细雨蒙蒙,转瞬间一轮红日从云层之中滑出,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青草香气。

翰漠草场地势较高,得风望野,一览无遗,从草场中间曲折而过的是月亮河,蜿蜒东去,最后汇集到太阳城下的月亮湾中,据传说天炽国的开国可汗,便是出生在月亮河畔,一举东进,收服了草原各部,统治了整个翰漠。

因年代已久,加上太阳城的建成,天炽变得繁华了起来,天炽的人们就开始寻找更丰沃的草场,这里渐渐地萧条起来。

太阳还没有完全被乌云遮住天空又开始飘着密集的雨丝,一队人马从山坡后逶迤而出,缓缓地停在月亮河畔。

“公主!”领头的侍从已转到一辆大马车面前,低头向车内问:“公主,要在这里休息吗?”

“把我的黑珍珠牵来。”车内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话语,车帘一动,一个苗条的女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女子身材高挑,红纱裹身,腰肢纤细不盈一握,一双罗郦国人特有的大眼睛,如水带雾般的灵动,顾盼间烁烁生辉,面上的红纱在晨风吹拂下飘然浮动,更让人想一睹那若隐若现的容颜。

她缓缓张开双臂,倦倦地伸了个懒腰,宽大的衣袖随臂滑落,露出一截凝脂般雪白的手臂,轻轻一扭腰肢,舞了一个罗郦国特有舞姿,眉眼舒展,微笑感叹道:“这便是月亮河?真是美呀!”她扭头向刚才那个侍从高声问:“阿江,咱们这便是踏上了天炽的土地了吗?”

“是的,我的公主!”阿江牵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走了过来,环顾四周感慨道:“这里是出英雄的地方,英雄出生的地方又怎么能不美呢?”

“那边便是向着太阳城的方向吧?”女子指向遥远的东方,阿江将黑色的大马牵到她的身边,点点头说:“是的,听别人说那是一个人间天堂,它的背后是白狼雪山,面前是草原上的珍珠月亮湾,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美法。”

女子扯过阿江手中的缰绳,一个漂亮的翻身骑到黑马身上,轻轻抚了抚马头说:“我小的时候曾和父汗在那里呆过,那里的确很美,那个时候,还是风揽大汗在位,他就是个大英雄,别人说他曾经赤手打死过一只熊,现在换了风阳大汗。”她眉眼中那种飞扬的神采黯了下去。

“风阳大汗也是一个英雄呢!”阿江看出她眼中的不满,安慰地笑着。

“谁知道!”她忽然翻了脸,手中的马鞭用力地抽了一下坐骑,高声道:“他的儿子却是一个懦弱的人,我讨厌天天生病的人。”

“公主,天炽的使臣就要来了,你做什么去?”阿江紧张地追了几步高声问。

“坐了一夜的马车,我想骑骑马。”她的声音传来,人却早已奔到几步开外。

阿江无奈,只好安排几个侍卫匆忙跟上,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在河边驻扎下来休息。

“阿江大哥。”一个侍女从河中舀了水递到阿江面前,柔声劝道:“您先喝口水,公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不喜欢大王子,这次来心里不知道有多烦,你就让她骑着马跑几圈吧,消消心里的烦躁,不然她会更不高兴的。”

阿江一脸为难地接过水,喝了两口,望向远处的楚楚公主没有做声,那个侍女叹了口气说:“也难怪公主烦,公主是咱们罗郦的珍珠,怎么可以嫁给那个从小就病斜斜的大王子呢,唉!”

“不要胡说!”阿江削瘦的脸上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冷冷地扫了侍女一眼,然后再次转过头去,那片大红的身影已消失在近处的一个山坡之,几名侍从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阿江的眉头皱在一起,他四顾而望喃喃道:“天炽的使臣为什么还没有到呢?这不应该呀。”

风声在楚楚耳边呼啸着,她那罗郦国特有的细而弯的长眉紧紧拧在一起,手中的小鞭一下又一下抽到马背上,心里恨恨地想,她自小没有了阿妈,是阿爸一直带着她东征西战,虽然他有好几个妃子,也有许多王子,但她依旧是罗郦王的掌上明珠。她任性地以为这个天下的东西,只要她想要的,父汗一定会给,可是没有想到,她的婚姻这样大的事,父汗如此的不当回事,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非要把她嫁给那个天炽的大王子。

楚楚小的时候见过那个叫做风启的大王子,印象之中他总是穿得很厚,即使是在夏天。每天他都要喝上三碗药,不然他的脸色就会更加的苍白,咳嗽得更厉害。楚楚在外面欢快地玩时,他就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瘦小得一阵风都可以吹走。

这些本身就已让楚楚很讨厌他的,谁知道最让她不能容忍的是他竟不会骑马,一个草原上生的人,竟不会骑马!这样丢人的事怎么可以发生在英雄的后代身上!真是风氏家族的奇耻大辱!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父汗竟偏偏要她嫁给他,完全不去管楚楚的感受。这还是那个疼她爱她的父汗吗?

楚楚越想越生气,真想这样一去不回,管他什么天炽和罗郦。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似乎有几骑接近了她,她以为是一直跟在身后的几个侍卫,心里烦躁,头也不回地大喝:“都离我远点!”

谁知身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马蹄声越来越急促,她怒气冲冲地转过头去喝道:“怎么!听不见吗?”她的话没有说完就全部咽在喉咙里,恐惧地张大了双眼。

在她的身后,突然出现了数十骑,都是黑马黑衣人,脸上戴着铁面具,一个个如同鬼魅般僵直地向她追来,前面的已同那几个侍卫打了起来,后面的便向楚楚冲来。

楚楚惊呆了,神情呆滞地注视着天天跟在自己身后侍卫,一个又一个倒下,鲜血在草场上喷溅着。

“公主!”其中一个侍卫一边同那些铁面人力战,一边高声呼喊:“快跑!快跑!”

这两声呼唤终于将楚楚从噩梦般的现实中叫醒,她驱马飞奔起来。

楚楚是草场上长大的姑娘,脾气倔强不认输,她的马术是罗郦国女子中的佼佼者,就是一般的男子也不是她的对手,加上她胯下那匹千里马,一时那些铁面人还追不上她。

她不敢再向前跑,在山坡上绕了个圈子,又沿河向回跑,希望阿江他们可以了解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头向山坡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山坡后又出现数十骑铁面人。楚楚只好打马回头,直向身后追她的几骑狂奔而去。

几个铁面人见状都缓缓将马停了下来,只等楚楚到身边时将她捉住,谁知道楚楚中途竟忽地向右一转,人已向着月亮河奔去。

铁面人短暂地呆了一下后,迅速汇合向楚楚追来。

楚楚听着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手中的长鞭越握越紧,额头已渗出汗来。

忽然“嗖”的一声,接着一个铁面人惨叫了一声,“扑通”一下跌入草丛之中,后面马嘶鸣不断,马蹄声渐停,楚楚这才看见弯曲的河道之中立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姑娘。

那个姑娘穿了件斑斓的兽皮,长长的黑发简单结在脑后,手中张着一弯弓,神情专注地的盯着楚楚身后的铁面人。

楚楚转头去看,所有铁面人都停了下来,冰冷铁面后面的双眼注视着同伴的尸体似乎透着怀疑,怎么也不相信,同伴会死在一个看起来如此纤弱的女孩手中。

楚楚忙打马奔到女孩身边,急切地致谢:“谢谢你。”她的话还未说话,女孩子忽然将嘴一抿,又一支箭刺破空气,呼啸而去,很快再次传来一声惨叫。

“你们如果还敢向前,小心我的箭!”女孩子冷冷地说。

这句话提醒了楚楚,她冷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刺杀我?我是罗郦国的公主,天炽的使臣马上就会来,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铁面人似乎真的有几分怕,犹豫了一下没有动。

射箭女孩子冷笑地喝道:“不怕死的,就过来!”

草场一时间安静了下,那些铁面人寂静无声,忽然转身整齐地离去,很快消失在月亮河畔。

楚楚紧张的心才落下来,翻身从马上落下,腿脚一软,整个人跌落到河水之中。清冽的河水冲过双腿,才感到一丝清醒。想起那个射箭姑娘,正想向她致谢,赞叹她的勇敢,转眼看见她脸色苍白,嘴唇仔细看还在微微发颤,站在那里,紧张地握着那张弓。

“谢谢你!”楚楚喘了口气说,声音微微发颤。

“不客气。”姑娘微微一笑,脸颊上呈现出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露出一口细碎洁白的牙,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垂在肩头,双眼带着几分怯意若两点漆星。

“你叫什么名字?”楚楚看惯了草原上豪爽的姑娘,对这个带着几分大兮女子般婉约的姑娘,有几分兴趣。

但立刻她的脸色苍白起来,所有的话语都噎在喉咙里,因为远远的天地相接的地方,几十匹黑马正向这边压来,来势比刚才还要汹涌,如同一股黑暗得令人恐惧的潮水。

“六王子,过了这个坡前面就是月亮河的转弯处,楚楚公主的车马现在已到了,我们要不要加紧些?”

山坡上立着两匹高头大马,马上分别坐着两个男子,左边的那位红甲白盔,整个人鲜明耀眼,浑身的披挂显示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年轻的脸上带着一抹惯有的微笑,右边中年男子满面胡须,蓝色盔甲,肩臂宽阔,虬筋粗大的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正向着左边的男子说话。

在他们身后沿着整个山坡布满了士兵,一个个盔甲鲜明神情肃然,数千人的队伍却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只有风将队伍之中黄色大旗吹得呼啦作响,中间一个斗大的“风”字迎风招展。

“不用。”风彦狭长的凤眼向上一挑道,“咱们不求去得早,只求去得正好,派出去的探子回来没有?”

“都已经回来了,一切果然如六王子所料的那样,人马去了月亮河,而楚楚公主似乎也该到月亮河了。”寒烈佩服地望着风彦,这个在外面逃命数年回来后的六王子料事绝对不可以小看。

风彦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好,也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前行进,两人依旧没有动,注视着队伍蜿蜒从山坡上折向西,沿着月亮河逆流而上。

寒烈有几分佩服地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风彦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是风揽大汗最珍爱的小儿子,幼年时就呈现出超出常人的忍耐和坚持,不论是学箭还是骑马样样都出类拔萃,八岁的时候就独自捉杀过一只狼,被称为翰漠草原上的小雄鹰。

若不是六年前的那场动乱,风揽大汗离奇地死去,他的伯伯风揽可汗妻子娘家莫世家族趁机作乱,要暗杀他,现在他已是草原上最年轻的可汗了。

风彦面对眼前雄壮的队伍也同样心潮起伏,六年了,六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留给他最深的记忆,为了能给父汗报仇,他一路狂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跑得掉,就可以活下来。他从一个高高在上、人人尊敬的王子一夜间变成了一个逃犯。

如闪电划过黎明,那片黑暗之中,一抹小小的身影格外清晰起来,“腿一定很痛吧,不过不要紧了,我帮你包好了,不久便会好的。”柔软得如柳条般的话语在耳边缠着久久不去,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子,他转眼向远处望去,草原起起伏伏茫茫没有尽头。

还没有翻过前面那个小小的山坡就听见震耳的呼喊声、马嘶声,前面已有人飞快来报,楚楚公主被数百黑衣人围在月亮河畔。

听到这个消息风彦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浓了,颇有深意地看了寒烈一眼,寒烈脸上已露出兴奋的神情,向风彦道:“六王子,我带人过去吧。”

“好!”风彦点头,寒烈打了个呼哨,带着人马从山坡上冲了下去,风彦缓缓打马登上山坡,山坡上数百黑人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四面围上来的天炽军队。正中间一群罗郦国侍卫将一辆马车团团围住,手举弯刀一致向外,马车上立着一个红衣女子,红衣飘动,正在焦急地呼喊着什么。

黑衣人很快被正规的天炽军队压了下去,被逼向山谷一侧逃逸,逃得慢的已和士兵们动起手来,山谷里一片厮杀声。

寒烈冲下山谷将楚楚公主一行救下,风彦也直冲到楚楚面前,翻身下马,一个漂亮的行礼,恭敬道:“让公主受惊了。”

楚楚从刚才的惊吓之中回过神来,正要责备他们来得太晚,忽然被眼前那张脸吸引,吃惊地打量着风彦,同时在她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

为了能看清眼前的人,她向前走了几步,风彦也缓缓抬起头来,眼睛里闪动着一抹熟悉的光芒,嘴角的笑意分明是在说,公主咱们又见面了。

“六哥?”楚楚惊喜地大叫,“是六哥,你竟然还活着?”说着不等他直起腰身来,几步跃过去,抱住他又是笑又是叫,欢喜地大叫:“真是你,真的是你呀。”

风彦一愣,随机微笑道:“楚楚妹妹多年不见了。”正在暗自高兴今天的所有算计都在计划之内,并且超出计划更要好几分,忽然感到似乎有一双如寒冰般的眼眸注视着他,那种如冰刀般的眼神仿佛可以把天地都冻结住。他浑身一冷打了个寒战,抬眼去寻找这双眼睛,却只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一闪消失在楚楚的马车里。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身影让他内心深处猛地一颤,似乎什么珍贵的东西丢失了一般。

“六王子。”有前方的士兵回来低声汇报,风彦微笑着放开楚楚,听见那个士兵道:“已查清了,果然是大兮的暗哨,想趁着罗郦国来的机会从中作梗,把楚楚公主抓去。”

风彦微微颔首,挥手让他离去,转眼看见楚楚还站在一旁微笑地望着他,高兴道:“楚楚妹妹,几年未见你出落得越发美丽了。”

“那是当然。”罗郦国人一向坦诚大方,被别人当面夸奖引以为豪,笑颜如花地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汗派我来接你,我来得晚了,害得你受惊了。”风彦道。

“还好你们来得及时,对了,还有一位姑娘刚才救了我一命。”楚楚转过头去,在人群里看了半天没有找到娉兰,奇怪道:“咦?那位小兰姑娘呢?”

“小兰姑娘?”风彦心里一颤,“什么小兰姑娘?”

“你们没有来的时候,是她救了我的命。”楚楚道,“刚才还在这里,转眼就不见了。”随即满面兴奋地问,“快给我说说,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说来话长了。”风彦微笑着目光在她身后不时地扫过,他还在寻找那双冷冷的让他心悸的双眼,随口道:“还是等以后有时间了,慢慢得告诉你。反正,以后你就是我的嫂子了。”风彦顿了下道,“还没有恭喜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嫂子,将来的王妃呀。”

楚楚听了此话脸上骤然变色,眼看面前同样从小一起长大的六王子如此英俊高大,而那个大王子却是脸色苍白连马也不能骑的病秧子,心里烦躁莫名,用手中的小皮鞭向身旁草地上一抽道:“谁稀罕!”

风彦正欲说话,看见寒烈向他使眼色,便微笑道:“楚楚,你先休息一下,咱们马上就出发,我去看看那帮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

楚楚答应着走开了,风彦却站着没有动,目光定定地落到楚楚的那辆马车上,刚才那个娇小的身影一闪,如此的熟悉,不会这样巧吧?

“六王子?”寒烈低声唤他。

“嗯?”风彦转过身来,陪他向另一边走去,边走边问:“怎么样?”

“问清楚了,果然只是一队大兮的哨队,他们的目的就是赶在咱们之前抓住楚楚公主,现在没有得逞,从这里逃走的大兮士兵会把这里的一切告诉后面的主力队伍。”寒烈道。

“这样。”风彦沉吟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你马上把人马分成三队,一队保护公主回赛马场,一队立即赶去制造这里有驻军的样子,最后一队赶去普兰,让博汗将军做好准备,在那里张开口子,等着大兮的大部队向里钻。”

“这?”寒烈犹豫着,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人,低声道:“六王子,咱们等这一天很久了,难道你真要帮风阳可汗吗?”

风彦将脸一寒道:“我和风阳可汗之间是私仇,我怎么可以把天炽的子民们推到危难之中。”狭长的凤目渐渐收缩,眼眸深处寒意聚深,冷笑道:“至于我们之间的仇,我一定会报!这点,你就放心吧!”

“好!”寒烈深深吸了口气,说心里话他并不了解这位六王子,虽然是看着他长大,风揽可汗在位时,他只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但就在风揽出事的那晚,他表现出异于常人孩子的不同,他没有惊慌,也没有哭叫,冷静地从风揽可汗身上拿出令牌,骑上马一路闯出太阳城,临走之时深深看了寒烈一眼,冷静道:“记住,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等着我再次回来吧。”语罢绝尘而去。

他真的回来了,六年后他高大壮实地回来了,并没有四处躲闪,而是光明正大地站到了风阳可汗的面前,只说了一句话:“伯伯,我回来了。”

在场的人都为他捏了把汗,他却满脸的不在乎,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着风阳做出得到失而复得的侄子的欢喜,也表现出无家可归诚心寻亲的样子。

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幅和谐的画面,只有寒烈知道他来做什么,记得他走的时候那句冷静的话语和眼睛深处的寒意。

寒烈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笑道:“六王子,实际上现在就有一步好棋在手中,如果利用得好了,你进有资本,退有后路。”说完颇有深意地向远处楚楚的马车看了一眼。

风彦随着他的目光转了转眼眸,不以为然地一笑道:“我自有分寸,这个事,你不用管了。”

寒烈心里一喜,高高兴兴地走开了。

风彦深吸了口气,仰面看见太阳渐渐西沉,天眼看就要暗下来了,内心深处祈祷:“父汗,请你保佑我,一定要把仇人扯出来,让他用鲜血来偿还你的生命。”忽然,他再次感到身后有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他猛地转头向后看去。

在那里,夕阳下立着一个年轻的姑娘,着一身罗郦国特有的纱衣,面上蒙着青纱,因为背着阳光,看不清眉眼,只觉得那身姿是如此的熟悉,让他的心弦怦然而动。

“你?”风彦皱眉道。

年轻姑娘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冷冷地转过身向罗郦人队伍里走去,经过风彦身边时,眼睛冷冷斜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就足够了,风彦惊讶地张大了嘴,只觉得有闷雷扫过耳旁轰轰作响,所有的思想都停止转动,只有那双眼睛,如黑暗的星星般明亮,让他再次看见草原上奔跑的两个小小身影。

“六王子,已准备好了。”寒烈再次跑了回来,看见风彦的神情一愣,“六王子,出了什么事?”

风彦猛地转过头,伸手用力握住寒烈的肩头道:“不好,她竟然也追来了,怎么办?看她的眼神似乎是误会了,这可怎么办?”

“什么?”寒烈一头的雾水,“六王子,你说得清楚些,谁追来了?”

“哦。”风彦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强笑道:“没什么。你准备好了?那好,你保护着楚楚公主向前行,我带一队人马去追那些逃跑的大兮人。”

“还是我去吧。”寒烈道。

“不!”风彦坚定道,“我想知道对方的实力,还是由我去吧。”说完不理会寒烈,将盔甲整理好,早有人把马牵来。他翻身上马,带过一队人马,向寒烈吩咐道:“一定要保护好公主,我很快回来。”然后打马而去。

走了很远,他缓缓停下来,向楚楚的马车方向看去,看见马车上立着楚楚的大红身影,和旁边那抹青色的纤细身影,心中一悸,分不清是甜蜜还是痛苦,狠了狠心,再次打马而去。

天炽国每年都要在秋天举行为期一个月的赛马比赛,每年到这时,所有草场的人都要集中到雪山南麓的草场进行比赛,比赛通常在各个家族之间举行,得胜的家族证明着自己的实力和荣耀。

今天的大赛与往年的又不相同,因为罗郦国楚楚公主的到来,并与大王子订下了婚事,这表示着天炽的国力又得到周边国家的支持,现在整个草场都在天炽的统治之下,草原上暂时迎来了和睦繁荣。每个族人都想要用最热烈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欢喜,各种形式的小赛就跟着这场大赛进行着,整个草场都欢腾了起来。

风彦离开的第二天,草原上下起雨来,楚楚望着马车外的雨丝担心地说:“怎么忽然下起雨来了,这样大的雨六哥他们要不要紧呀?”转头向马车内坐在一角的姑娘道:“小兰姑娘,你说这雨会不会停?”

娉兰整了整面上的青纱,懒懒地不想说话,自从前一天看见楚楚和风彦的亲热样,她就暗暗地在生闷气,说什么要带自己离开,到头来全部都是骗人的,丢下自己就偷偷地跑了。这还不算,原来离开了山里竟当上了天炽的六王子,这样重要的身份在一起的时候他竟一句也没有给她说过,还同这个罗郦国的公主态度如此亲密,原来他竟有着如此高贵的身份。

娉兰越想越气,为了能同他在一起,她半年来都没有睡过安稳觉,偷偷离开了清月和孤坦来寻他,又在山林里迷路,走了半个多月才走出来,如果不是遇到楚楚,只怕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娉兰暗暗地绞着手指,一定要向他讨回来。因为这个她现在连带着对楚楚也很不耐烦,听见她问自己,将目光调到车窗外冷冷道:“谁知道,草原上的天气本来就多变。”人更加多变,她恨恨地想。

“回来了!”寒烈忽然在马车外伸进头来,满头雨水兴奋地向楚楚公主道:“公主,六王子他们回来了。”

“太好了。”楚楚高兴地从马车里穿了出去,有侍女上前为她撑开了一把雨伞,娉兰也跟了出来,站在马车边躲避着迎面而来的风雨,有一个侍女递给她一把伞,她握在手中。

远远的从草原深处追来数十骑,向这边急急奔来,娉兰心里一紧,虽然恨他千万次,但是想到他只带了这几十个人去引大兮的军队,还是不由得为他担心,眼看着他一马当先奔了回来,心里松了口气。

他奔在最前面,很快在马车前停了下来,仰面向楚楚行礼,娉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却感到他的目光全部都落到自己身上。雨水在他身上狂烈地扫过,有几缕头发贴在脸颊上,他的目光就在凌乱的长发后注视着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难道他认出自己来了?

“你受伤了?”楚楚惊叫,风彦的右胸上扎了一根箭,殷红的血正在一丝丝向外渗出,因为衣服全洗了,反倒看不出血水。

娉兰也吓了一跳,想说什么,却看见楚楚不顾大雨冲过去向他伸手道:“快上马车上来,包扎一下,这样重的伤口,可怎么办?”

“不要紧。”风彦强笑着,脸色有些苍白,望着楚楚的手犹豫了一下,飞快地在向娉兰扫了一眼,忽然扶住胸口一个翻身落下马去。

楚楚伸出的手一空,惊叫地看着他落下马去,旁边的侍从急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送上马车,楚楚一迭声地吩咐侍从们找伤药,一时间乱成一团。

娉兰被抛到人群之外,人们乱成一团地去照顾风彦,她根本插不上手,只好远远地看着,看着风彦脸色苍白地被人担进马车,看着有人上前去为他换衣服,为他治伤。突然有一种很浓的失落感。

以前这样的事,都是她和月姨来做的,那个时候他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们,受了伤是她为他包扎;衣服破了是她为他一针针缝;在山里迷失了方向是她去寻找,当在山里寻找到他时,他那种欣喜若狂的神情,让她感到自己是他的全部,他们的生命充实着对方的生命,不论到什么时候,最孤独最悲伤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对方。

而现在,他似乎不再需要她,他的身边围满了人,随时会有人为他整理一切,还有美丽的公主围着他为他担心,她在他的生命之中还能算什么呢?

“好了?”楚楚公主看见寒烈从马车里出来,忙掀帘走了进去,娉兰也跟在她身后走进去,看见风彦半躺在马车一角,湿漉漉的长头被整齐绾在脑后,换了件不知哪个侍从的干净衣服,是一件很随意的长袍,与昨天一身整齐戎装英俊的样子大有不同,他狭长的凤目一挑注视着他们走进来。

娉兰恍惚之间有一种迷失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山中的岁月,他坐在丛林之下,微笑地轻声唤她:“妹子。”看到她的神情,风彦眼眸深处一闪,似乎有什么被深埋在其中了。

“六哥,伤还痛不痛?”楚楚的话语将她从恍然之中拉回来。

风彦动了动笑道:“不要紧,让公主笑话了。”

“你不要一句一个公主,听着好别扭。”楚楚嗔道,“还是叫我楚楚吧,像小时候那样。”

风彦一愣,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娉兰,淡淡地笑道:“好呀。”

楚楚欢喜起来,坐下来问了问风彦刚才受伤的事,两人细细地讲着。

娉兰在一旁坐下来,扭头去看窗外的雨,整个草原都浸在雨水之中,因为水的冲刷越发的鲜嫩,远处的天地之间灰蒙蒙的。娉兰依稀又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坚定地对她说:“我背上有箭,可以射死他们。”而现在这一切,就像这雨,蒙蒙得让人看不真切了。

风彦因为受伤,没有说几句就斜着头睡着了,楚楚细心地为他盖上毛毡,娉兰看着满眼烦躁,只作看不见,心又将风彦恨了个够。

傍晚时分大队人马在月亮河的转弯处停了下来。

月亮河在这里折了一个大弯,并分成两条河流向下游流去,本来细窄的河道也渐渐变得开阔,如绢纱在草地之中展开,平铺下去,中间弯曲之处莹莹一泓溪水宛如一勾弯月,镶嵌在碧绿的草场之上。

河水碧绿,清澈见底,河岸旁不时有白鹭、天鹅之类掠过,景色在此越发的美丽起来。

雨已渐歇,可西方的太阳并没有退下,天空呈现一种奇异的景观。一面闪电雷鸣乌云翻滚,一面艳阳洒辉娇红醉脸。西方的太阳沉沉西坠,将西方的天地相接之处染成晕红一片,河水此时半边碧玉凝脂,半边如盛开的杜鹃花,一半绿得透撤,一半红得欲燃。

娉兰感到自己的心就像车外的天,半边如雨,半边如晴,难以分辨自己的真实感受,转眼看见风彦睡得很沉,修长的手指垂在一旁,脸色苍白,忽然眼敛一动,口中喃呢了一声,声音如此的轻,在娉兰耳中却如五雷轰顶。

他喃喃说出口的竟是“妹子”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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