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惠雅得知后,将春熙宫里原本就不多的摆设砸了个精光。
因为一心护着她长大的老嬷嬷已经被卫婉处置了,所以如今她砸东西根本就没人拦着。
倒是从前她身边的贴身宫女怯生生地劝了一句:
“长公主别砸了……这些东西留着,日后带出宫去,也能用啊……”
萧惠雅盛怒之下亲自给了那个宫女一巴掌。
“你在嘲笑本公主?”
那个宫女吓得跪在地上再不敢多说半个字,可是宫里谁不知道惠雅长公主即将出嫁,皇上连一两银子的赏赐都没有呢?
她们这些宫人都是要跟着嫁去镇国公府的,到时候跟着惠雅长公主,拿什么过日子?
倒是从前伺候萧惠歆的宫人在惠雅长公主出嫁前夜悄悄送来了五百两银票。
“长公主,这是惠歆长公主临行之前交代奴婢的,她说让您无论如何,好好保重自己。”
“本公主用不着她来可怜!”萧惠雅一把将那银票打落在地,咬牙切齿地怒道:“若不是她,本公主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那宫人见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暗暗叹了口气,起身回去了。
惠雅长公主落到这个地步,明明就是她自己算计不成,又怎么能算到惠歆长公主身上呢?
等到那宫人走了,萧惠雅一个人枯坐了半日,最后却是蹲下身来,将地上的银票一张一张捡起来,拢在手中,一个人哭了起来。
惠雅长公主出嫁的那一日,暴雨如注。
因为皇帝没发话,礼部的人也只按了最低的规格来给惠雅长公主准备仪仗鸾轿。
绸布的罗伞根本抵挡不了倾盆而降的暴雨,惠雅长公主还没出宫门,就已经被雨水淋成了落汤鸡。
雨水顺着萧惠雅的盖头冲下来,精心画就的妆容已经被冲的全都花了,湿透的嫁衣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沉重而冰冷。
礼部的官员连连在心里道了几句晦气,跑去跟皇上请旨,问能不能等雨势小一些再让送嫁的队伍出宫。
皇帝站在烟波阁上,冷冷地望着那狼狈不堪的送嫁队伍,眼神刻毒:
“出嫁的吉时不是你们礼部定的吗?这也能随便更改?去告诉长公主,为了她下半辈子的福分,且受一时的委屈,不要误了吉时。”
礼部的官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终于确定皇上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钦天监这也真是千挑万选给了这么个“好日子”啊!
送嫁的队伍就这样在倾盆大雨中沿着太明湖畔出了宫,风雨飘摇中,萧惠雅回头望了一眼烟波阁,流露出和皇帝一模一样的眼神。
今日你如此折辱于我,我定会铭记于心!
宫门外,镇国公府原本就稀稀落落的迎亲队伍更是被暴雨冲得四下零散,人人都只顾得护着自己被雨点砸得生疼的头脸,对迎亲这件事,绝对是应付差事。
萧惠雅坐在高高的鸾轿上,雨水顺着脸庞流下来,混合着她最后一场凄苦的眼泪。
陪嫁的宫人们看着那完全不像样子的迎亲队伍,心更是凉透了:
“他们镇国公府怎么能这么对长公主?”
萧惠雅用湿透的袖子抹去了脸上的雨水,沉声道:
“走吧。”
这场婚事,是她谋划的不错,可也是皇帝硬要把她塞给华玉清的,镇国公府自然不满意。
以后的日子还长,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镇国公府确实是对皇帝不满意,觉得皇帝硬是把萧惠雅这么个不择手段的长公主塞到他们家就是不安好心。
可他们不敢抗旨,也只好给萧惠雅找找难堪了,顺便试探试探皇帝的态度,若是皇帝不在意,那以后也不必把萧惠雅当成什么长公主供着了。
此时见雨下成这样,长公主的鸾轿却依然出了宫门,镇国公府的人心中顿时有了数,愈加轻慢起来。
这场犹如闹剧一般的婚事凑合着把礼数走完,赶在天黑之前入了洞房。
华玉清想明白那天的事情之后,就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
那个咬掉他一块肉的萧惠歆运气好去和亲了,可她的姐姐却落到他手里了!
被压着成亲的华玉清原本就心情不顺,待到掀起盖头看清楚萧惠雅那糊了一脸的妆容,最后一丝怜香惜玉的心情也没了,张口就骂道:
“以后你进了我镇国公府的门儿,也别再把自己当什么公主娘娘了,老实待着,别给我生事儿!”
萧惠雅站起身,提了提又湿又重黏在身上的裙摆,冷然地看着华玉清道:
“你我都不过是被人摆布的人,你跟我放狠话有什么用?再说,你这样的废物,我也不愿意跟你废话,我要跟国公爷说话!”
华玉清原本还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一听“废物”这两个字,顿时就炸了,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贱人!你骂谁废物呢!”
洞房外面的人顿时就听到了尖利的惨叫声和两人厮打起来的声音。
镇国公府二公子的婚礼第二日就成了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街头巷尾的闲人们很快就从秦王府受委屈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津津有味地谈论起镇国公府这场新婚之夜差点变成凶案现场的荒唐婚事。
白成欢这几日和萧绍棠没事儿就是各个茶楼酒楼地溜达,听那些人说得绘声绘色,想起萧惠雅那如花似玉的模样,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要说这门亲事,始于萧惠雅的算计,却也是他们秦王府一手促成的。
毫无疑问,新婚夜都过成这个样子,萧惠雅以后的日子必定是不好过的。
可她心里一点畅快的感觉都没有。
所有萧惠雅对她的恶意,都是由安竹林对前世的回忆,与萧绍昀对萧惠雅和萧惠歆姐妹俩的恨意猜测出来的。
前世种种,她并不曾真的经历过,而今生,她死得早,那些事情根本就没来得及发生。
秦王府对这件事的插手,更多的是出自于推一把是一把,让皇帝多一个敌人更好的心思。
而皇帝,他真的是在为前世那个被人攻讦的徐成欢报仇啊。
可这样分不清前世今生,结果,就只能是疯了。
萧惠雅绝不是被皇帝如此对待就能安然接受的人,看来镇国公府与皇帝以后的日子,堪忧。
萧绍棠则是对这个堂妹彻底无感。
女子为自己谋取一桩好姻缘,并不是坏事,可她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就很令人生厌。
“她自己选择的路,就由她自己去走吧,你不必放在心上。”
萧绍棠见白成欢沉默不语,知道她听见这种事情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劝解了一句,又跟她说起别的事情来:
“昨日听安西郡王传过来的消息,林稻城给皇帝上表了。”
白成欢手里的茶杯一顿,立刻想到了徐成霖:
“他给皇帝上表?是要对大哥做什么?”
萧绍棠连忙解释:
“不是要对大哥做什么,是说皇帝迟迟没有子嗣,又疾病缠身,建议皇帝及早考虑后事。”
萧绍棠尽力说得轻描淡写,白成欢手中的茶杯还是因为太过震惊而跌落在地
她想过如今这样风雨欲来的局面最终会从哪里破局,却万万没想过,居然会是林稻城先跳出来挑事儿!
萧绍棠微微地叹口气,伸手将震惊在当场的白成欢从椅子上拉起来,绕开地上的碎瓷渣子,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张帕子来给她擦了擦裙角上溅上的茶水,才笑道:
“这不是坏事,难道还能吓到你?”
白成欢回过神来,也觉得好笑:
“不是吓到我,是觉得……是觉得林稻城这样跟皇帝撕破脸皮,实在是太过突然,他这样做,实在是不给自己留半分退路……”
说到一半,白成欢突然就停了下来,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了:
“林稻城这样的东南之主,半分退路都不给自己留,那只能说明,他找到了更好的路他肯定是搭上了晋王!”
“晋王?”
萧绍棠从前对京城各家的关系不是很清楚,后来还恶补了一段时间,听白成欢这么说,他也大概想起来,晋王的生母林贵妃似乎是出出身东南。
“这么说来,林家就是晋王的母家?”
萧绍棠也顿时觉得事情棘手:
“我还以为是徐大哥与林稻城达成了什么协议,没想到林稻城是跟晋王搭上了,他们从前,可没有过来往!”
“谁说不是呢……”
白成欢眼神中无可抑制地涌出悲哀的神色来。
“从听说大臣们有意要劝谏皇帝立晋王为皇太弟开始,我就在担心有人借晋王生事,没想到原来这是非,居然不是出在京城,而是出自东南……谁能想得到,晋王一直默默无闻的母家,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林稻城这横空出世的一招,既是向皇帝开战,也是向天下人昭告,他跟随晋王的决心,只要晋王有一点点的野心,就必定要接下他的这份诚意,不然,只会被所有人指责背信弃义!
萧绍棠不禁惊叹:
“林稻城此人,果然城府深得可怕!”
“他有做枭雄的野心,自然是要有城府的……只是我一直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没想到,最终还是来了。”
白成欢觉得茫然。
说的时候,很容易,她是会站在秦王府这边的,无论是从威北侯府的利益还是从她的立场。
可是一想到她跟从小一起长大,待他如亲弟弟一般的人站在对立面,兵戎相见,她的心里还是尖锐地疼痛。
她与萧绍昀,生死之间血海深仇,她与小十,最终殊途。
她真有些后悔,那个时候,为什么要进宫,为什么要与萧家纠缠在一起呢?
萧绍棠低下头,只见她的眼眸低垂,唇角紧绷,站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一直忽然间被周围草丛抛弃的兔子,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萧绍棠很心疼这样的白成欢。
想到从前晋王在虢州胡搅蛮缠地叫她“成欢姐”,那口口声声,听起来也算诚挚,最终却与她这样分崩离析。
“欢欢,这世上的人,谁都不能陪谁走一辈子的,无论他们如何,我都是在你身边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白成欢抬起头,晶莹如葡萄一般的黑眸望了萧绍棠良久,才点点头依在他的胸前:
“你说的,就再也不许改了。”
她想,她遇见萧家人,唯一的好处,就是萧家还有一个萧绍棠。
皇帝在头痛欲裂的时候,看到了林稻城的折子。
他忍着头痛略略扫了一眼,就暴跳如雷:
“逆贼,居然如此非议朕!他是想跟晋王勾结吗?”
满朝大臣集体沉默,没人敢劝。
唯有今科春闱之后被破例提拔到御史台的新科进士黄立春觉得这个时候正是用到他的时候,挺身站了出来:
“皇上,微臣听闻晋王在河东一直恪守本分,从未有过逾矩之事,还请皇上详查!”
朝臣们都诧异地望了过去这是继死在招魂台上的张怀瑾之后,又一个寻死的愣头青?
年轻人啊,总以为自己能匡扶天下,改变这个愈来愈黑沉的世道,却不知道这个朝廷,沉疴已深,谁也救不得了。
皇帝却并没有立刻就对黄立春发火,而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中有些失望。
“朕记得,你是河东人氏?”
“回皇上,微臣正是河东平昌县人。”
见皇帝并没有发火,还记得他是哪里人,黄立春还有些沾沾自喜。
想要在仕途上大展身手,就不能畏首畏尾……
皇帝收回目光,淡淡地道:
“拖出去,下诏狱。”
黄立春懵了,朝臣们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皇帝没再有任何的犹豫,就下了旨意:
“即日起,再有非议朕子嗣之事者,杀无赦。福州总兵林稻城,藐视君王,为祸一方,褫夺总兵之职,由镇南将军徐成霖将其缉拿,押解进京。”
威北候站在大殿上,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什么。
既然皇帝只是动动嘴皮子,就想要自己的儿子替他卖命缉拿林稻城,那他就慢慢等着吧,远隔数千里,且走且说吧。
退朝之后,皇帝一个人走在空寂的宫道上,觉得无边的寂寞袭来。
再也没有人能够劝动他了。
前世的黄立春,就以刚正不阿出名,他早就想杀了他,可惜成欢总是拦着。
这辈子,原本还想重用他,看来也是徒劳。
不过晋王……
皇帝想了想,终归是下了一道旨意去河东申斥晋王。
虽然之前晋王已经给他呈了密折表明忠心,但他还是要敲打敲打他,让他安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