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杀尽天下着素色罗裙,散发着兰花香的女子!”泛黄的宣纸上,墨汁早已凝成久远的回忆,松月夏撷着纸边的双指因过分用力而显得泛白。
这是他三百年前亲手写下的,那年他十五,那年陪着他一一走过红梅凝雪,梨花满地,流萤之夜,菊香满园的女子就那般毫无留恋的离开了他的世界。
自那场冬夜的相遇,他便知晓她并不属于这个年代。
自第一次他瞧见她眉宇间落寞的悲伤,他便清楚她的到来只不过是因一场无法操控的偶然。
然,就是这么一场毫无征兆的不期而遇,却令他泥足深陷,他想留下她,疯了一样的想……
飘飞的衣袂,高挑玲珑的身影,缓缓穿过花径,伫足于莲池,风过,莲叶微摆,她凄怆的双眸仿佛望穿了千年,那一刻他明白了,所有的幸福不过是场镜花雪月。
镜花雪月又如何?即便一切是假,即便是毀了他自己,他也想不顾一切的留住她。
软的,硬的,甜言蜜语,威逼利诱,凡是能够拴住她的方法他都逐一用了,可他终究无法留下那道散发着醉人香气的女子。
那日池塘边,她赤(和谐)裸着玉足,身着一袭淡紫如烟的镂裙,未盘发髻的长发随意松散着,只在右耳上方别了一朵素色的睡莲,她睡卧在花间,松散的领子微微敞开,露出胜雪的肌肤,看着如此熟悉的一幕,他忽而莫名的不安起来,正欲上前,却见她突然起身,艳如桃花的脸上漾着浓浓的笑意,她的笑容总是如此轻易的能令他着迷的陶醉,征愣间她已轻盈的越过池塘,往假山处跑去。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紧随着她的脚步,绕过池塘,却见假山畔,一道素白的身影持扇傲然挺立,那是……
那是他倾力寻了十几年的亲弟弟,亦是他最嫉恨的……仇人。
大脑有过一瞬的昏眩,紧接着眦眼欲裂的眸子里映出的是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凌厉沛然的真气于掌心急速凝合,周遭被真气激起的花瓣,四散飞起,宛如来自地狱的流火,疯狂的吞噬着一切。
毒辣狠邪的招式尚未及席卷而去,她似发现了他,转首静静的望着他,隔着千千万万的花瓣,亦隔着三百年的时光,她似在作最后的告别。
她走了,如此潇洒而决绝的走了。
那一日,他流尽了一辈子的泪。那一日,他反复走着她曾走过的花径;反复品着她爱的忍冬茶;反复吹着她填的长相思……那一日,他写下了‘誓杀尽天下着素色罗裙,散发着兰花香的女子’。那一日,他亲手封印了一段如罂粟般美丽却淬了毒的记忆。
记忆如翻滚的浪潮,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扑过来,松月夏重重的握紧右手,将褶皱于掌
心的宣纸揉成了粉末。
“啊欠!”栖樱殿的庭院内,兰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啊,你怎么也染上风寒了?”风扬已换了一袭淡蓝色的宽袍,双臂别于身后,自院口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还以为像你这种笨蛋是不会受风寒的!”
兰少抬指揉了揉鼻子,挽着袖子,低眉垂眸的蹲在红枫树下拿着花锄一下一下的挖开泥土:“本少这种体质风寒见了都得躲,方才定是哪位美人念起本少了!”
“这倒也是,一下子就收了十位美人,够你美的了,对了,可想好怎么排大小没?”风扬绕有兴趣的蹲到兰少身前,打趣道。
“听你的话音,满满的嫉妒之意啊!”兰少放下手中花锄,挑起眸眼,一脸认真道:“要不等十位美人过府了,本少差人送到你府上去?”
风扬一听连连摆手,忙避开话题道:“你在做甚?”
兰少努了努嘴,淡道:“埋花!”
“这种秋晚悲怀的事是女人家才会干的!”风扬用着看怪物的眼神瞅着她:“小十八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替你找个老太医来瞧瞧?”
兰少埋首将枯萎的菊花捧放于土坑中,小心的用泥土掩埋好,抬起沾满泥污的手指就往风扬脸上捏去。
风扬的唇角因脸上的那股大力而斜向上咧开,眼珠左右转了转,落于她如藕段般白净好看的手臂上,大悟地含糊道:“谁叫你总是一副粗鲁的模样,我都忘了你还是个女人!”
兰少似没听见,瞥了一眼四周,压低嗓音问道:“可将山主藏好了?”
“我做事你放心!”风扬艰难的动了动唇,那张被兰少揪着的脸越加滑稽:“果然如你所料,我们还未及踏进王城,子夏王就已派出杀手偷袭了马车,若不是你与主子心意相通,他又怎会吩咐娃娃脸事先将死囚混进欢迎的人群之中,待马车经过时趁机掉包,昨日子夏王就该得到山主已死的消息了!”
“不过,小十八你即便现在保住了山主一条命,但若他知晓他的家人已被少帝暗杀,届时还会帮你们指正子夏王吗?”风扬垂眼瞅了瞅脸颊上的手指,道出心中疑虑。
“你认为他处在那么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能得到什么消息?”兰少皱了皱眉,思付片刻,缓道:“想办法将子夏王处置俘虏的消息透露给他,记得不要表现的刻意!”
“恩恩!”风扬连连颔首,忍着痛指了指兰少的手指。
“对了,是谁受风寒了?”兰少松开手指,往水池边走去。
“啊?”风扬揉了揉被揪得发烫的脸颊,痛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你不是刚进院就嚷嚷着‘你怎么也染上风寒了?’”兰少将手浸入水中,回首白了他一眼。
风扬愣了一下,回道:“是主子,听下人说已有好些日子了。”
兰少手下一僵,冲冲起身,关切问道:“可好些了?”
“算了,我还是去看看他吧!”说着,兰少就急着往院外走去。
“你别急,主子他好多了,就是咳得厉害!”风扬唤住兰少,接着说道:“他这不是怕将风寒传给你,才令我替他跑这一趟,他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里面记录了最近一个月里武国所发生的重要事件,及有关子夏王的一些事!”风扬走到兰少身前,自袖袍里掏出信笺交给兰少。
一股暖流瞬间流遍全身,兰少莞尔一笑,接过信笺。他对她总是那般温暖,就好似是冬日的暖阳,瞬间可击碎层层阴霾,令她不自觉的扬起唇角。
“你是女人的事,主子他还不知晓吧?”风扬故作无意的低声问道。
兰少收住笑容,沉重的点了点头。
“我会替你保密的,直到那亲口对他坦白一切!”风扬望着她愧疚而为难的表情,叹了一口气道:“你也知晓,从不喜好权利斗争的主子为何会愿意介入少帝与子夏王的争斗之中,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又在为什么而痛苦纠结着,你比谁都要清楚。他爱你,却又苦恼着你是男子的身份,想爱却不敢爱,有所爱却不能爱……”
“我知道……”兰少眸光黯淡,贝齿狠狠咬了咬下唇,痛苦而无奈道:“可说了又能如何,我已有了子玉,我无法给他任何承诺。”
“他心里已很苦,何必再苦上加苦!”兰少凄然一笑,仰首望了望飘忽的云朵,嗓音疲惫而低沉:“但苦一时,总好过苦一辈子,风扬,枇杷花开了,陪我去院南采点吧!”
夜,深沉而黑暗,充斥着无可名状的压抑。月,清冷而孤苦,流泻下满地的银霜。
“今日她都做了什么?”暗哑低沉的嗓音是这夜色里最动听的夜曲,令躲于暗处的女官心尖而一悸。
叶柳惠慌忙回身跪地,颤声禀道:“兰将军今日在红枫树下埋了落菊;在院南采了一篮枇杷花;熬了几个时辰的枇杷花汤,其间那个叫风扬的副将找过他,走时,带走了所有的花汤!”
“枇杷花汤?”松月夏转首,望着亮着灯的栖樱殿,银质的狐面具上折射着冰冷的寒光:“是她亲手熬的么?”
“是的!” 叶柳惠被那骤冷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身子:“其间他的侍女几次三番的要替他,被他都笑着婉言拒绝了!”叶柳惠低垂的脸上流露出浓烈的羡慕之色,在这王城里十二年,她从来都不曾见过待人如此温柔的主子,做为他的侍女定是很快乐而幸福的吧!
松月夏紧紧锁住窗纸上映出的淡淡身影,隐于绣袍中的两只手指关节喀喀冷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