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遍地荒芜,地表的河流也十分稀少,一起风,漫天的黄土,不多时,咸阳城大大小小的建筑都变得黄蒙蒙的。
长公子府,嬴征轻轻的合上窗子,长叹一声,许久才说道:“二弟,以往大哥看到这些风尘时总忍不住会想,人呐,勾心斗角一辈子,到头来不还是黄土一捧?大权在握如何?终生软禁又如何?死了之后,也就是荒野上的一缕尘埃。”
嬴战笑了笑,“那,大哥现在是不是又有了新的感悟呢?不妨说来听听。”
嬴征呵呵笑了笑,这才缓缓回到嬴战身旁坐下,轻声说道:“同样是死,可有的人生前叱咤风云,有的人却终生碌碌无为。我求不得长生,那就只能争取名望,做不得盖世高手,那就要成为一方枭雄。以前,我没有这个野心,可是现在,二弟你让我有了一搏的资本,我,焉能无所作为!”
“大哥,你读过那么多书,可是说话怎么就这么啰嗦呢?”嬴战坏笑着说:“有一个先贤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看,是不是要比你的言简意赅?”
对于嬴战时不时搬弄出来的“先贤”,嬴征早已经习以为常,是以并没有追问这个先贤的来路。听到这句话,嬴征怔怔出神,许久才幽幽说道:“泰山啊……”
看到大哥那神往的模样,嬴战心中暗暗说道:大哥,我所梦想的,可不是让你成为泰山那么简单,我要让四海五岳九州,处处都篆刻你的功德,人人都咏唱你的功绩。
三天过后,老钱和吕老大两个杀手组织被整合成了长公子的情报部门,由荆简狄一手掌管。
嬴战也知道这个部门的重要性,只是荆简狄出工出力,居功至伟,收编了两大杀手组织却把她抛到一边,那就有点过河拆桥的味道了,眼下正是收揽人才的时候,万不可自毁名声。不过嬴战并不担心荆简狄会脱离自己的掌握,毕竟这个部门还要不断的扩张发展,想要安插人手并不是难事。
这个新生的情报部门名叫“秦风”,这个名字出自《诗经·国风》,眼下雍州虽为立国,可是终究有这么一天,取这个名字倒也说得过去。
秦风成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搜集整理咸阳城中各大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这些人虽然都是杀手出身,可是刺探情报搜集证据也是平日里经常接触的,做起来倒也不算太难,很快,一叠叠一摞摞的资料就送到了长公子府。
“可恶!可恶!这些人竟然如此可恶!”
嬴征虽然料到会有一些贪官污吏,可是调查的结果却远超出他的预料,许多官员的腐化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以前被圈禁在四方小院里,虽然时刻留意外界,可多数是天下大事,对于脚底下这块却不甚明了,现在有了秦风,还真有些触目惊心。”
说话时,嬴征苦恼的揉了揉额头。
按照他的心思,这些贪官都要一网打尽,可是下一刻他就想到,自己三天就能了解到的事情,自己父亲执掌雍州多年,没有不知情的道理啊。可是为什么父亲从来没有大规模的整治,这又是为何?
有了这个想法,嬴征细细筛选这些官员,以及他们背后的千丝万缕。最终他发现,这些人都是靠山强硬的世家大族子弟,或者是这些大族的门人故吏。
这些世家大族不同于白尚儒那种士族,士族充其量也就是掌握一城一地的豪强,是土财主,最多也就是土皇帝。而这些世家大族却是充斥在雍州军政各个要害部门,他们是嬴氏家族掌控雍州的臂膀,是嬴氏家族统治的基石。
“以咸阳的世家大族制衡各地士族,只有双方平衡,嬴氏家族的统治才能稳固。如果清剿了这些人,无异于自掘坟墓啊。”
嬴征终于明白,自己父亲不是对这些事情不闻不问,而是有心无力。虽然这些出自世家大族的官员贪财,可终究是为嬴氏家族做事,平日里即便有所动作也是不疼不痒的贬斥,根本没有大动作。
如果是其他人,想到这里也就该放弃整顿的念头了,可是多年来近乎软禁的生活让嬴征形成了思考琢磨的习惯。他本就聪慧,尤其是这种驭下之道,更有着近乎天生的直觉。
嬴征直觉的发现,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自己疏忽了一些东西。
沉思许久,嬴征恍然醒悟。
自己能有今日,虽然大都是二弟的帮助,可是各地的士族出力也不小,在雍州,自己的拥护者大都是各地士族,而非咸阳城内的世家大族。说难听点,这些世家大族跟嬴氏家族穿同一条裤子,他们拥戴的是自己三弟嬴天下,绝不可能靠拢自己。
“这些世家多数有着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又同气连枝,就像嬴天下的母亲便是出自吕家,这种关系之下,吕家以及吕家的盟友必然力捧嬴天下上位,根本无从收买。”
想通此节,嬴征立刻有了决断。
“二弟,这份名单上的官员立刻逮捕收监,一共十人,都是各个部门的要害位置,这些位置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
嬴战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发现,这些人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小鱼小虾,而是分量最重的十人。收起名单,嬴战凝重的问道:“这些人,大哥想如何处置呢?”
嬴征早已有定策,丝毫没有犹豫的说道:“杀!”
嬴战带着于禁训练的数百将士开始了抓捕,同时向嬴氏家族掌握的咸阳城卫军下达命令,要求其协助抓捕。
以前嬴天下着手推行新法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城卫军,城卫军的几个大小头目都是他的心腹,是以,嬴征的命令刚刚送到城卫军,就被摆在了嬴天下的桌上。
嬴天下的心情很不好,因为他的大哥不但没有被刺客做掉,反而还一步步发展、壮大。看到嬴征意气风发的模样,嬴天下就感到一阵阵恼火。原本,这一切的荣耀都是属于他的,他才是父亲属意的继承人。嬴征就是一个强盗,强夺了他的一切。
你夺了我的荣耀,我就要了你的命——嬴天下目光中闪过一道寒芒。
可是三天了,吕老大那边始终没有回复,同时,吕氏家族的人给他带来一个惊雷般的的消息——吕老大身亡,杀手组织覆灭。
嬴天下遍体生寒。
他不认为自己大哥有什么能力,即便是那个自小照顾嬴征起居的黎老也不可能不声不响的拔掉吕老大的组织,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一个更大的组织插手其中。
会是谁呢?
嬴天下排除了一个又一个可能,最终他发现,在雍州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只有自己父亲。
是父亲对我不满,开始剪除我的羽翼么?
嬴天下很怕。因为他知道,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如果父亲想要收回,他立刻就会一无所有。
“不可能啊,父亲不是闭关了么,怎么可能插手这件事。而且,嬴氏家族的陷阵营也没有触动过啊,除了陷阵营也不可能有什么势力可以一举端掉他们。难道,父亲手中还有其他力量?”
蓦然间,嬴天下发现,自己的父亲太神秘了,自己根本无法揣测他的心意。随即,嬴天下又想到了父亲将政权交给嬴征的用意,现在看来,父亲的用意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而就在这时,城卫军的人送来了消息,嬴征要调动城卫军参与抓捕。
机会!
嬴天下脑海中立刻冒出这个词语。
首先,嬴征此举势必引起世家大族的嫉恨,甚至是反扑。再者,父亲只是允许嬴征执政,却并没有让他掌军,哪怕只是城卫军。
“父亲闭死关不出,到可以借着送饮水饭食的间隙见他。我倒要看看父亲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抱着投石问路的心态,嬴天下很快就见到了父亲。
嬴翔的身形依旧高大健壮,即便是坐着也有一种龙盘虎踞的气势,闭关多日,嬴翔的功力日渐精进,外露的锋芒也都渐渐呈现出内敛的趋势。而这种变化也让嬴天下莫名的升起许多心思。
“父亲,大哥他一连抓捕十名官员,并且罗织了许多罪名,现在更是要将他们问斩。除此之外,大哥还想插手城卫军……”
嬴天下说的七分真,三分假。抓捕官员并且定罪问斩都是真的,可是插手城卫军却有些言过其实,嬴征不过是向城卫军下达命令,要求其协助抓捕罢了,可是从嬴天下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排除异己,安插党羽似地。
嬴翔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儿子,在那古井般的目光中,嬴天下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没有再继续扯下去,只是低垂着头等待父亲发话。
看到儿子这幅模样,嬴翔心中一阵失望。
以他的阅历,自然看得出嬴天下心虚,不用调查也知道方才那一番话有歪曲的成分。他倒不是不满嬴天下对自己欺骗,相反,他是不满嬴天下没有骗过自己,自己只是看了他一下,他就心虚起来。
嬴翔一直将嬴天下当做继承人培养,他不制止嬴天下的残忍嗜杀,更是纵容他的不择手段,因为嬴翔知道,想要身居高位,第一件事就是把仁义道德抛到一边。
如果嬴天下能把谎话编的圆满一些,心态稳重一些,嬴翔不但不会恼怒他对自己欺骗,反而会更加高兴,因为嬴天下骗过了自己,他就是一个成功的上位者。
只是很可惜,他没有。他退缩了。
嬴天下说的那十个官员的为人和背景嬴翔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些人绝对死有余辜。想到这,嬴翔满含深意的看了嬴天下一眼,心中暗道:即便是编谎话,你也编的靠谱一点,你现在还没有把黑说成白的实力。
“问斩么?那些世家什么反应?家族里又是什么说法?”
听到这话,嬴天下立刻以为嬴翔生怕事情闹大,想要大事化小,不由一阵暗喜,于是把事态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最后说道:“十多个世家纠集数千门客仆役,把大哥的府邸围了起来,一副硬来的样子。几个叔伯去大哥那里说和,大哥却闭门不见,家族里的长辈对大哥十分不满。那些官员明日就要问斩,孩儿只怕到时候大哥……”
“你大哥会怎么?”嬴翔突然打断嬴天下问道。
嬴天下心中自然是巴不得那些世家的人冲进去,把嬴征打死,可是他不敢当着自己的父亲说这些,而是假惺惺的说:“孩儿唯恐大哥受到伤害,毕竟大哥不能习武,身子骨弱,万一有个好歹……”
嬴翔心中又是一叹,许久才说道:“既然你心忧征儿,就去调集陷阵营,守卫长公子府。这是调动陷阵营的虎符。”
嬴天下一愣。父亲把陷阵营交给自己,这可是雍州最强大的力量,陷阵营虽然只有几千人,可每一个都是精锐,是嬴氏家族培养了几百年的心血。陷阵营中所有成员都是炼气期高手,而且弓马娴熟,能征善战,是嬴氏家族坐拥雍州的本钱。如果雍州立国的话,那么,陷阵营就会使御林军、禁卫军之类的存在。可是一想到父亲把虎符交给自己的目的,嬴天下心中就一阵不爽,只不过他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看到石门缓缓闭合,密室中的嬴翔怅然一叹:“一直都以为他可堪造就,哪知会如此不堪。他的心,终究太小了,即便大权在握,他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