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医学院里的人

前言:

这是一个在我读医学院时身边人的小说。不知为什么,我们医学院的学生总是被别的学校的同学灌上“木呐”、“神经”甚至“变态”的名头。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在我医学生涯的几年中的确遇到了几个可以算得上“奇怪”的人。其实想想也不奇怪,同样的年纪有些人只要坐在教室里学习、生活就好,可是我们还要去接触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动物、尸体、生命……所以希望有一天,医学院的学生都会比别的学校的学生多一项补助,那就是精神补助。

这个系列,我都是以动物的名字来命名。因为我总是觉得在我们的精神最深入总是与一些动物相通的。

一鸟

鸟很瘦,一对突出大眼睛里总是充满了动物的恐慌与神经质。

我不知道在真正意义上我和鸟算不算朋友,虽然我们有过几次交谈,后来也成为了一个班的同学。但还是觉得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无论你坐得离他多近,你都会感觉与他的距离,很远,很远。

第一次见到鸟时是在大一下半年,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我们学校里大名鼎鼎的鸟。我一个人坐在天台上,一个男人走上天台,先是远远的坐在我的对面,五分钟的沉默后就直直地冲我走了过来。

同学,你认为飞在天空中的鸟幸福吗?

这就是鸟与我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当我回到寝室里讲给同学听时,他们一起暴笑,然后告诉我那个人就是我们医学院第一神经质的“鸟”呀。我也是从那时开始才开始注意鸟的,那个被全校人包括老师都叫做鸟的男人。

现在回忆起来,我的身边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有趣的人。每当我把我身边人的故事讲给别人听时,总有人惊呼,这些是真的吗?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存在?但我根本就是一个不会编故事的人。后来见他们都不信,我也懒得讲了。但这一点都不影响有趣的人在我身边出现的频率,现在越来越多的女孩见到我不出二十四小时就会问我:“你觉不觉得我是一个奇怪的人,你不认为我挺特别的吗?”面对这样的问题真的让我无法回答,不过她们的行为的一致与不出乎人的意料倒是有点让人感到奇怪。每一个女孩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都不会超出二百四十小时,离开我时都会给我相同的评价——“你是一个怪人!”

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是个怪人,难道是因为我身边总是出现太过优秀的怪人,所以才掩盖了我自身的光芒吗?就像鸟,我从来没有感觉到人可以那样活着。所以当那天在天台上面对他的问题,真的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当天晚上,寝室里的同学问我怎么回答的鸟。我告诉他们我回答的是:至少鸟可以很幸福地在空中大便。听完了我的回答,我的同学已经有的在床上打滚,有的在做晕厥状。这就是我的希望的结果,好不容易幽默一把,当然希望有人给出合适的回应,可是没有人知道鸟当时的反应。

他当时一脸严肃地对我说:“我还是觉得能坐在马桶上大便才是幸福。”

听了他的话,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以为这是为幽默者最好的回报,可是鸟的脸上却还是没有一点表情。他接着问我:你觉得能在天上飞行的条件是什么?

我这次不敢随便回答,想了好久才回答:与空气接触的面积、体重还有对气流阻力的大小吧。

这次是鸟在沉思,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很高兴认识你。

见他伸出了手,我也连心伸出手去。并也客套着:我也很高兴。

没想到他的手只是虚晃一下,他的人已经转过身去,走的时候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天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伸出右手愣在那里。

那天晚上我问同学关于鸟的事情,他们都奇怪我竟然连鸟都不认识。如果说这所医学院里第一出名的女人是张倩,那男人一定是鸟。前者是因为漂亮风骚,而后者就是因为他的神经质。那一晚我们寝室几个人差不多一晚不睡,不过却是头一次没谈女人而是说一个男人。我从来没有想到一个男人会有那么多传奇性的故事。

鸟也是九五级的学生,听说入学时全班第一名。可是慢慢开始有人发现鸟有问题,说不出的问题。上课坐在第一排,老师讲课的时候,鸟就一边拼命记笔记,一边不住地抬头看着老师的眼睛然后点头。弄得有几个大妈级的老师异常感动,经常下了课眼里闪着泪花径直走到鸟的身边,摸着鸟的头似乎已经看到了中国医学的未来。

这些话完全不是由我杜撰出来的,这是同学给我口述的原话。难怪后来听说时下我们学校的同学已经有人与出版社签合同出书,书名就叫《那学校?那人?那狗》。里面记录的都是我们学校的名人逸事。而那只狗就是在我上学时就传说做了无数次实验手术,被切除的包括阑尾、一个肾、几段肠子、扁桃体、还有半个小脑。那只狗每次出场都相当耀眼,走路歪歪斜斜还伴着口水直流。反正我们学校里临床系的学生可以不认识哪个解剖老师,但绝对要认识这条狗。

话说远了,再回来说鸟。我问同学如果鸟如此这般,那一定是学校尖子生,应该是学生会里的风云人物呀。同学告诉我,因为鸟第一学期考试就让所有老师大跌眼镜。鸟竟然有四门主科考试不及格,而最让老师火大的是,鸟竟然拿着不及格的卷纸找到了各个老师。问他们出题为什么不出重点,而考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老师们当时都像看到怪物一样看着鸟,结果鸟狠狠把老师批评了一顿。从此鸟就名声大躁,老师们也不再对鸟另眼相看,而是连看都不希望看到。而鸟却从来不理会别人的想法,依然坐在教室的第一排认真的记得他的笔记。

自从那天晚上听到鸟的故事,我就开始关注鸟。而后来,我竟然与鸟共处同一教室,这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的。而鸟降级到我们班之前他所做的事,也让全校的师生为之轰动。

鸟恋爱了。

可是在他摔掉腿之前没有人意识到他是在恋爱。鸟有跑步的习惯,晨跑加晚跑。听说习惯到BT的程度,就是无论什么情况他照跑不误。不管刮风下雨,你都会在学校操场上看到鸟孤独的身影。我也看见过鸟跑步,鸟的跑步的姿势很特别。按我同学的话说,叫“两步一颠”。有点像赵本山走的台步,这不光是鸟很瘦的原因,而且他的运动服也十分不合身。他双手摆动的幅度很大,整体来说鸟跑步就像只——鸡!

是女生宿舍206的女生最先发现鸟的,晚上的时候她们总是围在窗口看着傻傻站在楼下的鸟。其中有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床铺就在窗边,她总是最后一个站在窗边,对鸟笑笑,然后把窗帘拉上,鸟这才心满意足地跑回自己的寝室。而第二天早晨当长头发的女生再拉开窗帘时,也必定会看见鸟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向上望着。

于是慢慢的206里其它的女生在看到鸟的时候都会对长头发的女生叫。

看他又来了,又是九点四十五分,一分不差哟。

长头发女生开始并没有觉得怎样,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鸟然后再拉下窗帘,而鸟才高兴地离开。有时女生们与鸟也会在教学楼里相遇。鸟忧郁的大眼睛会一直停留在长头发女孩的脸上,而女生们会在鸟的背后发出愉快的笑声。这就是恋爱吧,鸟想。

可是长头发女生想的却和鸟不一样,如果你是一个女孩。每天清晨和深夜在窗前都会看见一个瘦瘦的男生在楼下望着你,哪怕刮风、下雨。他都那样静静地站着,用着相同的眼神望着你。你会怎么样?会感动吗?我想不会,因为那个长头发女生就没有。她先跑导员那里,然后导员带着她去了教导处,她说话时带着哭腔,告诉教导处主任,有一个变态已经在她宿舍楼下天天定时出现两个月了,她每晚都吓得睡不着觉。

这还了得?!教导处决定双管齐下,一面让鸟的教员责令鸟不许再跑步,一方面让学院的老心理学老师给鸟上了一课。不知道是那心理老师太老了,还是别的原因。反正当那老头说年轻人还是学业为重,等到你能为四化贡献力量时再想恋爱结婚的事吧。鸟拍案而起,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法西斯!

当天晚上,鸟的导员让鸟同寝室的同学看好他,不要让他晚上再出去跑步了,可是鸟还是趁别人不注意跑了出去。当他跑到女宿舍楼时,发现206的窗帘早就拉好,他没有能看到他的仙女。于是鸟顺着楼墙壁间的水管爬了上去。他敲打着206的窗子,里面的女生一片惊呼。鸟一边拍着玻璃一边喊着,他问那个长头发女生为什么要去告诉学校,为什么不接受他。结果当鸟打破玻璃想要爬进206时,被那个长头发的女生用拖把推了出来。鸟从二楼摔了下来,左腿胫骨骨折,在家休学一年。而那个长头发的女生不敢再上学,家里将她送出了国。

当鸟再次回到学校时,就是我在天台上见到他的时候。

鸟降级到了我们班,当他坐到我后面时,班里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笑,不过鸟不在意,他似乎已经对什么都不在意了。鸟离开学校那段时间对我们来说是段空白,我们不断猜想着鸟在外面都接受了什么治疗,是不是已经接受了精神病院的洗脑,为什么学校还敢接受他?总有一些人试着和鸟交谈,其实只是想在鸟的口中找点乐子,我承认我也在这些人之中。可是现在的鸟却让人很接受不了,因为他敏感而又尖锐,往往在你还没有怎么样时,他已经开始强烈的反击。我和他聊的也很少,但我知道他现在只对飞行有兴趣。这是我在他的笔记上发现的,我坐在他的前面,总可以看见他课桌上放着的书,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想飞!

哦?

你知道我从二楼摔下去的事吧?

那个……

我知道你知道,学校里每个人都知道,这没什么。就在我从二楼摔到地面那一、二秒之间,我突然想到了许多东西。那是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东西。那感觉真好……

这是后来我唯一一次与鸟的交谈,那天我在课堂上睡着了,睡来时教室空荡荡的,回过头只看见鸟一个人坐在我的身后。他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想冲他笑笑,他开始跟我说话。

我忘了后来我与他说些什么了,因为鸟说话太快,我还来不及思考他上一句话的意思,他就已经开始说第三句、第四句了。我感觉他并不是想跟我交流,只是单纯的倾诉,只是恰好我坐在他的面前。

我只记得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想我能飞了!

那天是五一放假的前一天,也是我们要期未考的前一个星期。

那一年的五一很热,七天时间我只能坐在家里闷闷地看书。回到学校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鸟死了。

鸟从教学楼上跳了下来,摔死了。

有人说看到了鸟的尸体,正好摔在了教学楼前的台阶上,鸟的身体伏在几级台阶上,像是被截断了一样。他是仰面摔下来的,看到他的尸体时能够清楚地看着他的脸。他们说鸟的脸上带着笑容,只是有些扭曲,因为他的后脑已经瘪了下去。血从他的眼里、耳孔里、嘴里溅出来,他的笑让人感到恐惧。

很多人猜测鸟跳楼的原因,说鸟想偷六楼教导处里的考试题。他在顺着绑好的绳子往下爬时,失手摔了下来,所以他才会仰面摔死。后来这个版本被作为正式版载入学校名人大全,而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曾经与鸟的谈话,对任何人都没有过。

因为没有过多久,他们就淡忘了鸟,去谈论别人了。我也忘了,我也忘了我与鸟是否真的交谈过,对于飞行的看法,到底是鸟告诉我的,还是我自己思考的了。

二 兔子

兔子是我实验课的同桌,意思就是我们只有做实验时才坐在一起。

我们医学院教学课坐座位是随便坐的,但上实验课时是按学号坐座位。第一次和兔子坐在一起时,我还不认识她。

兔子长得很小巧,脸蛋上总是挂着两块淡淡的红。眼睛却是大大的。看着我的眼神与看解剖台上的尸体的眼神一样充满了好奇,只不过在闪烁的目光下似乎隐藏着一些惊恐,但却只是一闪而过,我就再也找不到了。我看见那双大眼睛慢慢弯了起来,兔子笑了。

你胆子可真大。

嗯?

兔子指指我的头,我那时头枕着解剖台,眼睛歪歪地看着她。我知道抵着我头发的是解剖台上的一段股骨,我的坐位正在窗户下面,下午一点多的太阳烤得我后背麻麻的,如果不是解剖台上还有尸体,也许我就躺上去睡觉了。我低下头看着兔子的脚,她脚上穿着白色旅游鞋,脚后跟小心地踩着小方凳的横梁下,身子坐的直直的,浅绿色毛衣下是隐约两点凸出的轮廓。只是兔子的头有一点点歪,好像是在望着前面的老师,又好像是在偷偷看我。

刚开学时兔子很少跟我说话,因为我实在不像是认真学习的样子。我可以在老师讲课的时候,随便拿起解剖台上的东西玩。我想逗兔子说话,我右手举着一个骷髅头,左手轻轻拍她的肩。以为她回头必定尖叫起来。结果她回过头,突然看见我手上的骷髅头,眼睛竟然瞬间瞪得更大,头发好像都跟着乍了起来。我知道她一定是想尖叫的,可是她没有,她拼命地咬住下唇,脸色也变得苍白。我知道我做的有点过份,因为我没有想到她会是如此大的反应,她那时的表情好像随时会从椅子上跌倒,我跟她说对不起时,兔子脸直直地看着黑板不理我,我看见有几滴汗从她的鬓角流了下来。

那节课她再也没有理过我。

当我们开始进行解剖操作时,我以为兔子一定不会去碰那具被福尔马林泡成酱肉颜色的尸体就自己戴上了手套去抓那尸体,其实我自己也一点都不想碰它。就在我要伸手接触那尸体时,兔子说话了。

杜明,让我来吧。

你来?不怕吗?

……不怕。

于是兔子戴上手套,我拿着教科书跟着她挑出的一个个器官对照。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再坚持一个小时就可以下课吃晚饭了。窗外的阳光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射眼了,只剩下斜斜一缕正照在我和兔子面前的解剖实验台上。那台子就像是菜场里的猪肉摊子,兔子就如猪肉贩一样从台上随便捡起一样东西然后在我眼前一边晃着一边说出它的名称,我翻开书看兔子是否答对。全班的同学都在干着同样的事,老师坐在讲台上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对我们喊着。

大家一定要注意区分神经与血管,被福尔马林泡过是很难分开的。分别就是神经是实质的,血管却是空的。所以你抓住以后,一定要用手指捻一捻……

兔子捻的时候很用力,可以看见福尔马林液从她的指缝里流下来。兔子手指用力的同时,头也喜欢向手指靠近,似乎还想从捻的声音里听出来哪个是空心的,哪个是实心的。终于她转过来头冲着我说。

这个是血管,……也可能不是……要不你也来摸摸?

我看着她笑,兔子问我笑什么?我告诉她,你这么举着手福尔马林都顺着流到你白大衣上了。兔子听了啊啊大叫,我连忙按住了她的胳膊说,你别乱动了,小心越溅越多。兔子举着双手,我从书撕下一页纸,站在她身边给她擦着衣袖上弄上的液体。兔子不高,和我站在一起只到我的肩。我抓着她袖子时她的头低低的,白大衣领子里露出一段白白的颈,上面铺满了一层细细的绒毛在我的鼻息下轻轻摇曳。

快下课时,兔子一边查看着尸体里的结肠部分一边和我说话,说话时只看尸体不看我。

杜明,你怎么刚开学就不认真学习呀?讨厌,你别光看着我笑呀,不能光我一个人动手的。不过,看不出来,你人倒是挺细心的。没开始想象的那么坏。

是吗?呵呵,马上下课了,一起吃饭吧。听说今天食堂有红烧大肠,大肠,就是结肠,哎,就是你手里现在摸的那一段。

兔子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就冲出了教室。那是大一第一节解剖实验课,那时我还不叫她兔子。她有一个两个字的美丽名字,可是我已经忘了。

我知道她每次上实验课中途都会偷跑到厕所几分钟。我知道她每次用手碰到标本时都会发抖。我知道她每天都会花很多很多时间去背解剖书上无聊的东西。我知道她并不喜欢学医。当然有一些是我看到的,有一些是她告诉我的。

兔子每次上实验课时都会偷偷跟我说话,下了课却总是拿着书包先从教室里跑出去。我和兔子里在校园里见到面不说话,我见怪不怪。因为听她宿舍里的女生说,兔子她妈每星期来学校给兔子做思想工作。

学业为重!

兔子见男孩子在面前经过都低头。

还好,她面对我不低头,不过脸上的两块红越来越重。我用吸管吸着瓶子里的碘氟液,在实验桌上画着一个圆圆的笑脸,然后在点上两滴红。兔子的脚在桌子下用力地踩了我一下,然后在那脸上画了个眼镜。我下意识地摸摸脸,为什么实验课都选在下午,夕照日晒得脸通红。

大二的药理实验课,总是弄一只兔子、几只白鼠什么的,基本都是让我们给办了(先迷再杀)。过程中我们只是看着兔子的心上连着的指针在纸上画的竖竖道道,很无聊。我就和兔子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兔子从书包里拿出一张三十二开的白宣纸,上面写着一堆斗大的毛笔字。仔细看来竟然还是竖版。我以为兔子现在开始练书法,她告诉我这是她爸爸写给她的信。我双手合十高举过顶,对这封家书深深膜拜。兔子被我的怪相气到,把信打开让我看。没想到我第一次看到别人的信竟然是别人爸爸写的家书,你见过老爸用文言文给女儿写信的吗?我那天看到了。另人恐怖的是近千字的小楷家书竟然是《劝学》现代版,兔子依然小脸红红地说老爸是中文教授。

牛B,如果我去做你家女婿,会被你爸吓尿裤子的。

兔子的眼睛瞬间张大,她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嘴微微张着,手里的笔也掉在了地上。 我却继续调侃。

不过,我这样的就算进了你家门,也会被你爸用皮带抽出来的。

兔子小声说,我爸不用皮带,他有一根藤木教鞭的……

他还真打人呀?你爸打过你?

嗯?不过现在不打了。

那什么时候打呀?

最后一次是在高考报自愿的时候……

我是一个不喜欢严肃的人,就指着实验台上的兔子说:哎,兔子,你看!你像不像兔子。脸圆圆的,还有一对大眼睛,圆圆的。如果耳朵再尖点就更像了。

实验台上的兔子,身子被拉成大字,腹部被剥开,露出鲜活的内脏。它现在还没有死去,还要为医学贡献最后一点力量。它的眼睛却已经开始浑浊无光,没有了一点生气。

兔子突然把药理书摔在我的脸上,她没有说话。气氛变得尴尬,于是我走出实验室,在教学楼天台上抽烟发呆。等到下课时,我回到实验室收拾实验器材,那时兔子已经不见了。实验台上兔子的尸体已经冰冷,我却发现它的眼睛已经被什么刺穿,眼框里满是鲜血,反正死了就是死了。

从此兔子上实验课时再没有和我坐在一起过,她和别人换了座位。

我毕业以后在医院工作一年后辞职。听说兔子没有在医院工作过,她出国了。其它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起她时会想到实验台上的那只兔子,所以我叫她兔子,却忘了她的真名。

三 鼠

似乎所有人都讨厌鼠,但好像永远没有人说讨厌他什么。

鼠一点都不帅,人很瘦小,皮肤也略黑些。不过大学里这样的普通男生本来就很多,但却没有人像鼠那样,总是让人第一眼看到他就想到灰溜溜的老鼠。

鼠无论是在上课还是在宿舍里都是自己一个人,很少有人去招呼他,他也从来不和别人打招呼。在大学里有人对别人不理不睬叫做酷,反而被人注意。而鼠却正相反,他是无论在哪,都像坐在角落里一样,从来没有人注意到。这种无端被人忽略也可以算得上是很奇怪的现象,不过这世上本来有许多事就是我们根本无法解释的。鼠每次上课都坐在第一排,可是从来不会有哪个老师记住他。就算是他的同学,我们有时也无法接受。每次见到他都好像莫明其妙地他就站在我们面前,而且每次看到鼠,总感觉心里很不舒服。开始我们不了解是什么让鼠看起来是那么讨厌,后来我们发现鼠看人的眼神很怪,真的很怪,但怎么怪,我们也说不出来。

我们在上心理课时,心理老师对我们讲:人的性格决定了自身的一切,你也许并不这么认为,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发现。有一些是非常明显的,而有一些却深深隐藏起来,可是那些才是我们真正无法改变的。他说完这段话,就指着下面的一个同学叫他走上讲台,随便站在讲台上。随便的意思就是怎么样都行,这算是个实验。

鼠面对着老师,一边把身子向后躲一边摇头,老师坚持让他上来。鼠讪笑着走上台,不住回头望着我们。 他先面对我们站在老师的讲台前,然后回头望了望教师,随即走到讲台左面,向老师靠近了些。他又回头望了望老师,老师只是看着他笑。鼠的上身不停地摇摆,头似上了发条一般,一会冲我们一会冲老师。就在他又想动的时候,老师向他招了招手示意鼠停下,然后把双手交叉放在讲台上,上身向前倾似乎把整个身体都压在讲台上的两只手臂上。他依然对鼠笑着,问他。

这位同学,你在怕什么?

一直到现在,我都希望自己也可以做到我们心理老师那样的动作,说着同样的话。我不知怎么形容那样的动作、那样的言语到底具有何种魅力,但每一次想到都会联想到一种动物——狮子。那是王者的优雅,强悍让人自愿折服。其实说起来,我的心理老师形象一点都不高大,只有一米六的个子,而且有着致命的缺陷。老师他是小儿麻痹后遗症,一条腿还像十岁孩子的腿一样细小。从背影看他穿着白大衣的样子很滑稽,但看着他时没有人笑。这是我第一次对人格魅力这个词从抽象到形象的认识,可惜我到现在也做不到,不过我并不感觉遗憾,因为我现在已经懂得自己必须经过一种东西的沉淀才会达到老师那样的境界,那种东西人们通常叫它岁月。

在这里说心理老师的动作的优雅也只是为了衬托鼠的猥琐。鼠听了老师的话第一反应竟是飞快回到座位上,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们都笑了,老师没有笑。他让鼠站起来,鼠坐在座位上看着老师,他不想站起来。老师没有在意,他问鼠。

你躲躲闪闪的,有人抓你吗?

鼠不说话,只是望着老师,他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但这表情让鼠看起来更加讨厌了,所有同学都开始嘘他,本来这堂心理课上得十分轻松,但鼠的表现却让课堂里的气氛莫名尴尬起来。就连一些女同学都在小声说。你有屁快放呀。心理老师并没有在意,他从讲台上抬起身子对大家说。

看到了吗?胆小鼠辈就是说这名同学的。

我们一起哄笑起来,可是鼠还是维持着刚才的表情,好像老师和同学嘲笑并不是自己一样。老师回过身子在黑板上写着字,课堂里静了下来,我们才觉得刚才发生的这一切和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东西并没有太大关系,或者是因为鼠的莫名其妙让这节课也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可是过了几分钟,心理老师转过身面对我们,突然叹了口气。

这几分钟,我一直等这名同学反驳甚至上台来揍我。可惜这名同学让我很失望,不过却证明我刚才说的话,这名同学的鼠性已经是根深蒂固。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们都开始叫鼠为鼠的。这下对于我们为什么总那么讨厌鼠的原因也豁然开朗,鼠就像一只老鼠一样生活在我们身边。他走路轻手轻脚,说话时眼神摇晃不定,从来不对人说真话,甚至吃个鸡腿都会等到半夜躲在被窝里吃。这样的男人在宿舍里当然十分讨厌,不过还好因为鼠从来都躲开我们,才不至于我们把心里对他的讨厌发作出来。不过也有例外,有一天鼠的宿舍里差点打起来,我们赶过去才发现睡在鼠上铺的同学正要打鼠,我们拉开以后,那同学脸红脖子粗的不说话,只骂鼠鬼鬼祟祟,鼠坐在自己的床上却没有什么反应。过了好久我们才知道原因,原来那同学躺在床上无聊,见屋里没有人便打起手枪来。就在兴高采烈时却突然发现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下铺,眼睛还直勾勾地向上望着。那同学当时差点没吓成*,恼羞成怒当然要去揍鼠了。从那以后,鼠在宿舍里更是没有人理会了。

其实那节心理课以后,心理老师曾经单独找过鼠几回,可能是想帮帮鼠吧。我曾经见过一次心理老师与鼠在校园里淡话,心理老师谈的很用心,而鼠的态度却一如既往的无所谓,眼睛从来没有面对心理老师。结果没过两次心理老师就不再找鼠了,而这时我却开始留意起鼠来。有一半是因为鼠这个人,有一半是因为医学院的课程实在不够人文,上课时你得自己找点乐子。

鼠在课堂上实在没有什么看头,他从来不和别人说话,也从来不注意听讲,从他的眼神能看出来。鼠的眼睛永远是四下转着,但他在看什么谁也不知道。不过经过几天的观察我终于发现鼠的异常之处,鼠的手总是放在课桌下,他不知道在弄些什么,不时会把手抬起粘一下嘴唇。好像是吃东西,但频率很快,而且也看不到鼠拿着什么吃的东西。我被鼠的异常行为弄得心痒痒的,为了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我特意和坐在鼠身后的同学换了课位。坐在鼠身后,我悄悄把头向前伸,想看看看鼠的手里到底拿着什么。开始鼠的手是放在裤兜里的,后来没有多久,鼠的手就从裤兜抽出来,拿着什么东西在椅背上不停地蹭着,只是手腕在动,所以你只看鼠的上身根本看不到他手的动作。随着他手动来动去我闻到了一股香味,很熟悉的香味。是香味橡皮的香味,就是那种我们小时候都用的,白白的那种,四四方方的外面总有一层薄塑料,橡皮身上总贴着漂亮的图案。就是这种香香的橡皮,我们小时也总喜欢把它放在课桌上磨,磨出香香的味道,但我想不到鼠现在还玩这个。蹭了一会,鼠用食指点着椅背上一粒粒地橡皮沫,然后再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就这样,鼠一边吃着嘴里的橡皮一边再用力磨着手里的橡皮,一节课竟然吃完了大半块的橡皮。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平时在食堂里很少见到鼠这个家伙了,还有鼠这么瘦是不是也是因为吃橡皮的原因呢。

不过很奇怪,鼠每节课都在不停地吃橡皮,仿佛橡皮是多好吃的东西一样。但我知道橡皮的味道,谁小时候没做过吃橡皮吃铅笔的傻事呢。我只是在奇怪鼠倒底有多少块橡皮可以让他这样的吃,因为连续几天,鼠在课堂上大多是吃橡皮度过的,而我却是看着他吃橡皮度过的。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鼠宿舍里的同学,不过他们好像见怪不怪。有一个同学从地上捡起一张超市的单子给我,我知道那一定是鼠去超市买东西的单子,因为上面印着橡皮的数量是一打。同学对我说,鼠每次去超市或者文具店一定会买橡皮。他们虽然感到奇怪却没有问过他,不过现在谜底揭开了。有几次我想跑到厕所里看看鼠的大便是什么样的,不过因为这个计划太过恶心,所以就没有实施。只是有段时间我一上厕所就想到鼠,一想到鼠就想到了另一个词——橡皮泥!

没有人会想到,就这样鬼鬼祟祟的鼠也会发火。而且那次鼠发火惊动了整个宿舍楼,我没看见,听说鼠拿着拖布要和全宿舍里的人拼命,原因是鼠养的那只小白鼠被他宿舍里的人给打死了。那时我们正值大二,每周都有一节药理实验课。实验课内容大多是把各种药注射进小白鼠身体里,看其药理反应。每次上课我们都会去取一百只小白鼠做实验,但实际用小白鼠数不会超过八十只。结果每堂药理实验课结束前都是对小白鼠大屠杀,无论是那些做完实验没有死去的还是没有做过实验的。因为无菌白鼠一但从无菌饲养室拿到实验室就已经成了有菌的了,这样的白鼠不能再拿回饲养室只能除掉。最通常的方法是握住小白鼠的身体,然后抓住它的尾巴用力一扯,小白鼠的脊椎瞬间被拉断就会马上死去。虽然我们对上实验课并不是很有热情,但对于杀生,我们却动用了大家所有的创造力。用水淹、用电击、用硬物压。那时我们还会记录小白鼠大多在水里多少时间会被淹死,从多高的楼上扔下必摔死……不过有时也会觉得这种雪白长着红色眼睛的小家伙挺可爱,我也曾经把一只小白鼠握在白大衣的衣兜里一整节实验课。那只小白鼠是《小汗的名单》里唯一逃出纳粹屠杀的幸存者。我把它养在宿舍里,还给它起名字叫做白玉堂。不过小白鼠养起来很烦,小白鼠必须不停地吃东西磨牙,要不然牙齿就会越长越长,所以你会整晚都听到“咔嚓”声。而且养了小白鼠屋子里就有着很浓烈的臊味,不出一个星期我就没办法忍受了,最后还是把白玉堂偷偷放生在校园里了。

鼠当时也养了一只小白鼠,他宿舍里的同学为此叫苦不喋。他们都要鼠把小白鼠扔掉,可是鼠不同意。他把小白鼠放在一个小铁筒里,还小心地把铁筒放在床头。每天一下课就精心地喂它吃东西,有空还把它放在手里。那只小白鼠听说也是十分懂事,在鼠的手里不动不动。看鼠对小白鼠那么情有独衷,他们宿舍里的人都讥笑说那小白鼠是鼠的儿子,鼠一点都不在乎。可是别人在乎,每天被那小白鼠烦得要命。终于有一天鼠的上铺的那个同学趁鼠不在偷偷把装小白鼠的铁筒里放在窗台外面,打算去骗鼠。果然鼠回来没有找到铁筒十分紧张,问那个同学看没看到小白鼠。那个同学拿出一张饼让鼠看上面的牙痕,鼠你看你养的耗子,把我的饼都给咬了。我们一致决定不能再让你养它了,刚才已经把那老鼠和铁筒都给扔了。这可是我们宿舍成员的一致决定。

鼠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个同学,然后又看了看其它的同学,其它的同学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鼠不说话,只是往后退。最后退到墙角,他突然操起一把拖布高高举起,大叫了一声。

*妈。

那一嗓子整个宿舍楼里的同学都听到了。大家赶过去时鼠正挥舞着手里的拖布,嘴里还乱七八糟地喊着呢。屋子里的人吓得都退到了窗户边上他们冲着鼠说,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鼠不理他们,只是自顾自挥舞着手里的拖布,嘴里不清不楚地喊着。最后大家把鼠给拉住了,拿下鼠手里的拖布,鼠像虚脱了一样坐在了地上。那个同学连忙把铁筒从窗台后拿出来,递给了鼠说,我们哪能不经你同意就扔呀,我们就是逗你玩呢。其它同学也跟着点头,鼠接过铁筒看了看里面完好无损的小白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抬起头冲着同学们嘿嘿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这些都是鼠宿舍里的同学后来告诉我的,在鼠休学之前他们谁都不再谈论鼠了。因为鼠后来几天的样子实在让他们害怕。鼠的眼神越来越奇怪,甚至可以说可怕。特别是那个睡在鼠上铺的同学,到现在一谈起鼠时他就说总是感觉恶心。有一天早晨他还没有起床,鼠就站在他的床边。脸对着他的脸,把他吓了一跳。鼠见他醒了就笑了。鼠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那同学愣了愣不知道鼠是什么意思。鼠继续笑着问他昨天有没有听到小白鼠磨牙呀。那同学摇摇头,鼠把手里的小铁筒举了起来放在那同学的眼前让他看。

你看,以后它再也不磨牙了,你就放心睡吧。

那同学就因为往铁筒里望了一眼,结果吐了一上午。筒里的小白鼠躺在那里,早就没有了生气。小白鼠的脖子上有一个血洞,旁边的毛上也粘满了血。那白鼠是被人掐死的,鼠的手指用力得都插进了小白鼠的身体,小白鼠的肠子也从肛门挤中蹭在铁筒的壁上。那同学看完脸吓得煞白,跳下床拿着脸盆就吐了起来。吐完以后看着站在身边依然笑眯眯的鼠却不敢发作。从那以后宿舍里的人再也没有人和鼠说话。

还好,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鼠就受伤休学了,要不然鼠宿舍里的同学真的是度日如年了。其实鼠会受伤是很出乎人意料的。我们班在劳动时意外地从花坛里挖出了几个玻璃瓶子,上面的标签已经看不清字了,想是很久以前就埋在这里的。我们问找来导员,导员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说大概是以前医院处理的药品或者化学剂,最后让我们原封不动再把它们埋好就算了。结果就在这天晚上,鼠就出事了。

当时鼠的父亲来到学校,想让学校赔些钱,毕竟是在学校里受的伤。不过学校丝毫不理会鼠的父亲的歇斯底里,学校反而说鼠有偷学校东西的嫌疑。说来也是,谁也没有想到鼠会半夜跑去偷偷把埋在花坛里的几个瓶子又给挖了出来。鼠怕别人发现就把几个瓶子紧紧贴着肚皮放在衣服里,结果被保卫科的人发现了,他们要鼠站住。鼠不敢站住,就跑,结果一下跌倒在路上,身子把瓶子都压碎了,鼠一下子就疼得昏了过去。其实并没有玻璃碎片刺进鼠的肚子,最多也只是划破了点皮。是那几个瓶子里放的都是硝酸,也许是当初学校没有来得及销毁就草草埋在花坛里的,结果鼠的肚皮是深度烧伤,差点把小DD也烧掉。

鼠的父亲离开学校时我也在场,他想把鼠的东西打包带回家。当鼠的父亲打开鼠的柜子时,发现柜子里除了放着几盒橡皮以外,还放着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样子都是鼠不知什么时候捡回来的或者是从实验室里拿出来的,烧瓶、温度计、酒精灯……什么都有,鼠的父亲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骂了一句,就把鼠的东西全给扔到了楼下,他没拿走一样鼠的东西,包括鼠的书。

从此我就再没有见过鼠,其它同学也没有谁再听说过鼠的消息了。

四 猫

猫很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我大学时代里唯一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男人。

猫和我并不是一个班的,不过我们在一起上课。猫与我不同,他一直就是那种很醒目的男孩子。刚上大学那时猫总喜欢穿一件很普通的白衬衣,不过总是很干净。像当时的大学生一样,把衬衣的下摆掖在水蓝色的牛仔裤里,不带一点拖拉。猫在大一时,上课时还总戴着一付眼镜,这让他显得很斯文。到了大二,他就再不也戴眼镜了,哪怕有时会看不清楚东西。因为他那时已经发现自己的那双细眼正是勾引女孩的致命法宝。猫的嘴唇很薄,笑的时候会稍稍上翘,牵动着眼角。猫的五官长得都十分细致,如果放在别的男孩脸上也许会显得较为女相,可偏偏猫的个子很高,不胖不瘦、身材极佳。猫是农村人,有着小麦色的精致皮肤。如果现在看来就是和古天乐是一样的味道了。所以刚开学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班里有不少女孩的目光都会偷偷投入他。

不过猫最终还是没有从我们的班级里选一个女朋友,因为我们班级里的女生也大多都来自农村,而且学医的女生本来就是那种既不亦远观,更不适近身的女人。不过更多原因是因为猫没过多久就原形毕露,天天只是吃喝玩乐,第一学期考试就四科不及格,所以一般安份守已的女孩也不靠近猫,而我们班级的女生从长相上就可以看出都是安份守已再安份守已的女人。不过说来很巧那一年我正好与猫相同,四门考试不及格。不过我是因为不爱学医,而猫是完全不学。补考的时候,我竟然四次在考堂上与猫遇到。原来我和猫竟然是相同的四个学科不及格。四次我们都是坐前后桌,考试的时候互相“帮助”。所以一天补考下来,我们俩竟然已经熟识了。从那以后一直到毕业时,我和猫的关系都不错,而其实上猫在学校里似乎没有和谁关系不好过。

你如果在晚上走在校园里时,总会不经意发现猫与不同的年级,不同性别的学生在宿舍门口聊天,抽烟。猫似乎看到谁都会打招呼,而每个人也都会很高兴和猫打招呼。与猫相比我就是那种完全不懂交际的人,有时我站在猫的身边,会很留意猫是如何与陌生人交流的,但后来发现那完全是猫的天性,或者说是我根本没办法模仿或者学习的。我也曾经很正式的问过猫有关这方面的事情,猫也似乎特别喜欢对我说这些事情,以至后来他每交一个女朋友,就会告诉我他们相交的细节。我不知道猫是不是见人都说他的这些风流韵事,但猫对我讲这些时却从来没有一点炫耀的意思。他总劝我应该跟他一起常喝喝酒,抽抽烟,还告诉我和女孩子说话时不用不好意思,因为女孩会比我们男生更不好意思。猫经常还带着我实践,以证明他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有时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有时却完全是天性流露的。在我记忆里最经典的一次是,一天中午我和猫在食堂里吃饭,来了两个女孩坐到了我们的对面。一个女孩拿出一瓶辣椒酱对旁边的女孩说,哎,你尝尝我妈做的辣椒酱。结果还没有等那个女孩开口,我旁边的猫倒是一伸手把那瓶子接了过来。他用筷子在瓶子蘸了一下放在了嘴里,然后冲那女孩笑笑,挺好吃就是有点咸了。空气当场就凝结了起来,我还好些,那两个女孩嘴张得我都看得见她们的小舌头了。那两个女孩拿起饭盒想走,可是偏偏猫还拿着那瓶辣椒酱。后来那两个女孩还是没有离开我们的饭桌,再后来呢,我就看见猫和她们一起在操场上打排球了。

我们学校在城区之中,操场极小。仅有两个蓝球场、四个排球场和中间夹着的一个小足球场。医学院的学生似乎都不怎么爱运动,平时操场上总是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最热闹的也就算那几个排球场了,因为那里算得上我们学校最常聚集女生的地方了,所以也总有一些闻风而动的男生整天呆在那里。不过那些女生大多不是我们学院的学生,我们学校除了一个医学院还有一个护校,那个护校里几乎百分九十都是女孩,而且大多护校的女孩要比我们医学院的女生养眼得多。排球是她们护校的体育考试项目,所以她们护校的女生在下午的时候都会聚在排场场上练球,而我们医学院的男生通常也会以一起玩球的名义与这些女生搭讪,猫的第一个女朋友就是这样交上的。

那个女孩的名字我早已经忘记了,不知道猫现在还记不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她曾经在一段时间里一直是猫和我之间的话题。那个女孩是我们学校里一个十分“突出”的女孩,原因是她胸前的两块突出物。我第一次看到她时是在体育课上,我们班的体育课正好与她们班的体育课是同一节。我们在球场上踢足球,而她们在篮球场上练习三步上蓝。那个大胸女孩上蓝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正坐在她对面树阴下休息。看过的结果就是让我们这些男人终于懂了任贤齐的那句歌词“一波还末平息,一波又来侵袭”到底是什么意思。几个男生瞪大了眼睛就差流口水了,而那女孩却丝毫不在意,一面挺着胸一面继续练习着三步上蓝。结果以后她就成了我们体育课上养眼的风景。

听说我学们学校追求那个女孩的男生很多,有时在图书馆也总能看到有男生走到她桌前扔给她纸条或者直接约她出去。不过从来没有看到过成功的,所以当猫有一天拉着她手走在校园里时,我们也是哗然一片。不过猫与那女孩的恋情并没有继续多久,这样的闪电战总是让人联想翩翩。在大二下半年期末考试时,大家都在宿舍楼走廓里看书。我蹲在楼道拐角抽烟,猫走过来把拖鞋放在我身边,然后他坐着拖鞋和我聊天。他说今年夏天真热呀,我点点头。他笑着说要是和XX(那个女孩的名字)没分手就好了。猫仔细地给我讲着他和她的事情,说每次他们趁女孩寝室里没有人时怎么亲热,说那女孩的*总是在猫勾掉女孩的胸罩时“扑”地一下就跳了出来,说那个女孩的*会在他亲时一下子就变硬。猫说得很认真也很仔细。我问他是怎么泡到那女孩的,猫说有一天女孩在操场上玩排球,排球飞出了操场,猫帮她捡了球,就这样就成了。就这样?!看猫说得如此简单,我才知道魅力两个字真的不是随便讲的。可是我问猫这样的尤物你又怎么会随便就扔了呢。猫一脸委屈,又不是我的问题。那女孩把两个人的事情告诉了家里,她的家长来到学校找到猫,知到猫只是医学专科而且家还是农村的,就怎么也不让女孩再和猫在一起了,而女孩也就不再和猫在一起了。真是人不可貌相,长那么大胸的女孩竟还那么传统真是难得。猫也坦言没有和那女孩上过床,我问猫恨不恨那女孩。猫笑了,我看不出猫有任何难过的意思。

大三时,我们开始实习。我不爱实习于是天天请假不去医院,在寝室里睡觉、看小说。而猫却是流窜于各个实习医院忙着泡妞。说他流窜一点也不为过,他虽然天天在包里放着白大衣和吃诊器却从来没看过一个病人。不过你问他那个实习医院的护士、实习女生漂亮,他马上就能告诉你。我们学院一共大概十个实习医院,我们实习生会被安排到不同的实习医院,原则上也是不准换医院的,可是猫能。他身上有所有实习医院的胸卡,都是通过他认识的同学得到的。他到哪个医院便在白大衣领上挂上哪个医院的胸卡,然后大摇大摆地坐在医生办公室里。每个医生都对彼此带的实习生不熟悉,见到陌生学生也以为是别的大夫带的实习生,所以对于猫这样的人从来都不是管不问的。有一次猫竟然跑到我的实习医院大摇大摆来找我聊天,见到我就直摇头说你们医院女生质量太差了。然后又告诉我他最近去了二院,二院刚刚来了一批军医学院的实习女护士,实习时穿白大衣,下了班换军装十分漂亮。还问我要不要也去泡一个,我摇了摇头。那时是1997年,还没有手机,我们都是用CALL机的。和我聊天的十几分钟里,猫的CALL机响了无数次,猫告诉我这是一个医院的女大夫在找他,他不想理那个女人,因为那女人岁数虽大却爱装天真,反而还不如小女孩胆大。猫临走时告诉我他刚刚泡上的一个军医学院的小女孩,第一次在电影院约会,就把猫的手拉进了自己的裤子里。我问猫现在和几个女孩在一起?他说大概四、五个吧。累不累?他笑了,如果累谁还这么玩?

最后一次聊天是在毕业前夕,那时大家都开始忙着找工作了。而我对自己的前途不报一点希望,所以还是一样学校里闲着。猫也跟其它人一样天天忙忙碌碌的,他家里是农村的,根本没办法让他进医院,所以猫只有自己努力。那时社会上刚开始药品*,猫选了一家药商做医药代表。每天猫早早就骑着自行车拿着一堆儿童营养药挨个医院的跑,见到我有时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不过有一天他很早就回到学校,见我一个人在寝室就拉着我去外面喝酒。我问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他说今天是他第一天赚钱。然后又开始兴高采烈地给我讲刚才的遭遇,我们学医的其实都知道做医药代表一点都不轻松,经常被医院拒之门外。其实原因很多,总之猫做医药代表这两个月来竟然连一颗药都没有卖出去。不过今天他来到的这个医院,儿科主任是一个老太太。不知为何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猫。猫说他可能激发了那个儿科主任的母性,那个老太太拉着猫的手聊了一个小时的天,听到猫讲到卖药艰辛时竟差点掉下泪来,最后一下子就订了一箱药,让猫赚了一千多块钱。听起来这样的好人似乎只应该生活在童话里了,猫得意洋洋地对我说,看到了吗?人长得帅到哪都能吃饱饭。

我毕业后回到家里竟然意外地分配到了医院成了一名大夫,不过再没有与猫联系过。大概过了一年以后。我的一个医学院同学卖药竟然卖到了我的科室,同学意外相遇大侃了一番。他和猫是同班很自然后来就聊到了猫身上,他叹了口气说,猫这家伙呀。我问怎么了,同学笑着说,不知道应该说猫些什么好。猫从来不好好工作,虽然常常交些桃花运却从来不知道利用。刚毕业时他交的那个军医学院的小女孩原来是某军区首长的女儿,听说那首长为自己的女儿和猫安排好了工作也买好了房和车, 但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让猫不许辜负他女儿。结果猫想了好久最终没敢去,因为他怕有一天他岳父知道自己朝三暮四给他枪毙了。我听了大笑,那同学说还有更有意思的呢,上个月我本来把跟经理推荐,把猫从别的公司招过来,让他做一个地区的代理。结果来上班第一天就把公司女秘书给搞定了,本来也没什么,偏偏那女秘书是经理的情人,结果第二天就让经理给开了。同学最后给说猫,真是没治了。我想说些什么,可是又说不出了。

猪不胖,说实话她长也不算丑。只是有人说她很蠢,蠢的像猪一样。

猪是我的同学,不过我对她并不熟悉。她每天都是少言少语的,偶尔去她们宿舍里聊天,也从来不见她说话。她总是笑眯眯地坐在那里,仿佛在听着我们聊天,又好像没有。据说那是一种可以杀死人的表情,而且还是不见血的那种。当然这应该与发挥的程度与对角都有很大关系吧。我们一大堆人说话时,她坐在旁边面带笑容,目光游离从来不会引起什么骚乱。只是两个人在一起时,她也只会露出这一种表情,听说那真的很恐怖。

在医学院,是女人都挡不住猫的温柔一笑;是男人都受不了猪的白痴一笑。

其实,我们很少有人正面过猪的笑。上对这句名言最有感触的其实也只有说出这句话的男人而已,他是和同我宿舍的一个男生,在这里我们暂称他作“那名同学”吧。他和猪是在同一个实验组,每次做分组实验都和猪在一起。可以说他每天是以面对着猪的笑容度日的。所以一直到他和猪从一个实验组分开,那名同学还是对猪耿耿于怀。

让她做实验记录,她一脸傻笑的点头,结果什么也没有记;让她帮忙,她还是一直傻笑着看着你就是不动手,眼看桌子上的试管落地上,她是猪吗?

说到这些时,那名同学脸上开始无可奈何,后来便是充满憎恨,特别是叫猪时的咬牙切齿的表情让人真的无法忘怀。虽然我并不觉得一个有着痴呆笑容表情的女孩会那么可恨,但还是跟着那名同学一起叫她猪这个外号,而且一叫就是两年。

猪这样的外号对于女生来说,怎么说也是算得上是禁忌的吧。所以开始时我们只有宿舍里面才这叫叫,每天晚上都在听着那名同学一个痛述着猪在种种行为。可是有一点很奇怪,那名同学把猪说得那么不堪,但我们从来没有真正见识到过。有时在课堂上也会突然心血来潮,想观察一下猪到底有什么让人受不了的行为。结果总是令人很失望,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女孩了。每天固定坐在第三排右边的位置,很少记笔记,最喜欢视角75度地望着前面同学的后背。除了因为样子实在太普通,因此少去了些青春少女在课堂上做痴迷状应有的神韵,再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了。

不过猪倒是真的很喜欢笑,偶尔是毫无征兆的那种。就是会突然阵发性的身子微微一颤,然后嘴角上翘。但只能说明猪同学的内心活动丰富,我曾经想去尝试探寻那个喜欢露出白痴笑容的内心活动丰富的女孩的内心世界。但是我同桌的话让我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有一次我正在偷偷望着猪,同桌他突然对我说:你使劲瞧什么呢?一会一傻笑,身子跟抽筋似的一颤颤的。

有时候要确定自己是否讨厌对方时,也许最终确定的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对方。

这是在我们心理课上老师曾经讲过的话。人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在青春期的年轻人更是不可理喻。明明是喜欢对方偏偏要做些让对方讨厌的事情;而好像明明讨厌对方,却发现其实那才是自己喜欢的。心理老师还曾经说,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男孩子都会以做一些另对方讨厌的事情来引起自己心仪对象的注意。而百分之八十的女孩子在青春期是没办法分清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一个男孩子的。

突然想起了心理老师说过的这些话,是因为同桌随便的一句玩笑话:看你这傻样是不是看上前面的谁啦?

这句话让我猛醒,难怪我始终觉不出猪有半点问题,其实这与猪没半点关系。事情根本就在于我对猪根本没有半点感觉。就算把猪放到我面前一厘米处露出一百遍那种痴迷笑容我也绝不会心速过七十。而用那名同学的话说,就算在背后,凭自己后背毛孔的立毛肌耸动程度也能知道猪离自己有几米远。我想那种级别的心电感应绝不会是普通的讨厌能带来的吧。

我的观点后来得到了其它同学的一致认同,而且大家也基本上认为不出半年那名同学便会和猪同学双宿双飞的。所以每当那名同学一开始述说着猪的种种,我们其它人就是一脸的心照不宣。可是时间慢慢过去,那名同学和猪的关系却还依旧,还是总会在实验课上听到那名同学的怒吼,猪~~呀~~你!让你夹住动脉的,你夹得哪,喷我一身兔子血……我们闻名望去,必定是那名同学咬牙切齿地瞪着猪,而猪依然是一脸微笑拿着满是鲜血的止血钳不言不语。

人有时就是很奇怪的。明明是你凶、你骂了人,人家不声不响不理你,你反而好像招了委屈。每天下课后大家走在一起,那名同学还在不停的说着:她怎么那样,你说她怎么那样……样子十足祥林嫂,更甚时那名同学在食堂一边吃饭一边还是对猪指指点点:你看她,你看她吃饭的样子像不像猪。说得激动时拿着铁勺子的手都开始微微抖动。

到这个份上,我们很多人都看不过眼。废话都懒得说,直接一句话问那名同学:

你是不是喜欢猪?

当时正在饭桌上的那名同学人整个愣在那里,嘴里还塞着米饭。我们看着他,看着一颗米粒滚出他的嘴巴自由落体到桌面时连续弹跳出几个完美的曲线。隔了好久,我们看到又有一颗东西从那名同学的脸上滚落到桌面上,亮晶晶的。

那名同学哭了。

那名同学这个的反应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们一大堆人全部被那最后混在大米饭粒的泪水镇惊。从落第一泪开始,那名同学整个哭泣的时间差不多持续了有半分钟。这个过程始终都很压抑,他一直是那种的低低抽搐,而我们全部都静了下来,不敢再说一句话。瞬时间整个食堂也显得空旷了许多,只是偶尔能听到勺子划过饭盒还有嘴巴咀嚼的声音。当那名同学突然站起身时,我们的眼睛都紧紧跟随着他,眼看着他走到最近的一个窗口,用力地抽了抽鼻涕对里面的大师傅说:

师傅,再来个鸡腿。

以下的文字都是在那名同学回到宿舍一边吃鸡腿一边慢慢讲给我们听的。不知道是那个鸡腿真的很香还是终于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很轻松,那名同学当时在说完这些话时很惬意的打了个饱嗝,而对于用心聆听的我们来说,那名同学的饱嗝完全可以看成那名同学与猪之间的一个完美休止符了。

“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呢?她根本就是个猪,你见过那么笨的人吗?我都奇怪她怎么能考上大学的。要不是我和她学号挨着,我用着得天天看着她的脸吗?要不是我和她是老乡,我用得着每次放假回家都在火车上花五个小时对着她的傻笑?从我进这学校开始,她就在我身边,老天故意的。还有,你们别弄错了。不是我对她有意思,是她对我有意思。你们没注意,我天天盯着她,她看别人从来不傻笑,就看着我笑。对我有意思就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对我有意思呢,虽然我明知道你对我有意思。你们不知道,这样很影响学习的,天天就看她脸,看她笑了。后来我想,既然这样干脆不如我挑明了吧,可能她一女孩也不好意思开口。有一天实验课以后我就跟她说了,你是不是喜欢我,你是不是想当我女朋友。结果……结果她竟然还是一脸白痴笑地问我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她就是一猪!”

很简单,一场单恋未遂后的并发症。套一句老话,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反正大家的时间都有得是。话说开了,那名同学也不再好意思把猪挂在嘴边,不过还是有人笑着说那名同学昨晚说梦话时又叫了猪的名字。大二下学期时我们班级组织了一次游泳,我不会游泳坐在水池边晒太阳。那名同学突然走到我身边,蹲了下来。眼眼眯眯地盯着水厅中央,手掌张开又握上,隔了一会忍不住对我说:

你看,你看,那猪!明明自己胖,屁股大还穿那么紧的游泳衣。游泳衣都包在屁股缝里了,露着半个屁股还游呢。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脸没说话,他挺尴尬的干笑了几声。我问他:

有劲吗?

……没劲……

大二结束以后,我们就开始实习。那名同学终于和猪分开,我们也就再没有从那名同学的嘴里再听到有关猪的事情。因为那名同学恋爱了,对象是一个我们一致认为比猪胖,比猪更喜欢露出白痴笑容的小护士。

后来有一次,我和猪在校园里偶遇。正值秋天,校园小路上树影斑斓,我们相视一笑致好。擦肩而过时,突然想起那名同学的话。虽然第一次正面相对,可是反复想来,还是不觉得猪的笑容有哪里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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