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窗帘大开,屋外白得发亮的阳光争先恐后跃进了房间,屋里每一个角落都被照得亮堂。
吃过早餐,已经是七点五十八分了。简珵有条不紊地收拾了一个小斜挎包,提前一分钟开门等两个哥哥。
几乎就在同时,吴望开门出来了。
“早啊轩哥......望哥。”简珵先打招呼,反应过来现在可以不叫轩哥的时候立刻改了口。
“你竟然没忘记我的原名。”吴望嘴角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简珵不好意思地笑笑。“遥哥呢?”
吴望对里屋的方向抬抬下巴。
“你遥哥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到了窗边才觉得外面风大,换外套去了。”吴望语气中带着些许开玩笑的意味。
季遥匆匆跑出来:“我来啦!”果然是换了一件很厚的羽绒服。
简珵看了几眼两个哥哥,又看了看自己,笑道:“我发现我们仨是连相啊,裤子都是黑色的,鞋子也是黑色的。”三个人衣着上最大的区别就是衣服,吴望的衣服是黑色的,季遥的衣服是白色的,简珵的衣服是浅绿色的。三个人站在一起,这搭配看起来很舒适很顺眼。
少年少女们并肩走着。
还有七天年三十,今天就是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来了几年一遇的强冷空气,路上的大人孩子无不是用厚厚的衣服把自己裹成粽子或毛毛虫的,说好听的叫有过年的气息,说不好听的就是衣服穿得太臃肿,毕竟可多年轻人像季遥一样,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宁可冷也不要穿厚衣服。
简珵说因为家里的事落下了一个星期的课,挨个儿抓着科任老师补课,愣是在三天之内补完了别人五天的课程内容。老师也不容易,被这一个女生折腾得团团转的,她自己也特别难熬,除了要写寒假作业,还要补课,弟弟的吃喝拉撒也要她照顾,根本忙不过来。
“以前放长假,我都会早上去跟朋友踢毽子啊、散步什么的,现在,唉,不是不想去,跟娱乐活动比起来,还是多睡一会儿有利于身心健康。”
吴望偏头看她:“你会踢毽子?”
“小学就会了。望哥也会吗?”简珵道,“我打听过了,实验中学办学环境、学校风气和师资力量都特别好,而且有很不错的毽球队,我一定要考那里,然后加入毽球队,参加比赛。”
季遥笑道:“有志气!我和望哥也是想考实验中学来着,整个天城最好的高中,本科率百分百,重本率百分之八十!”
简珵兴奋得跳脚:“我们仨一起考进去,你俩不是都会踢毽子吗,一起去毽球队呀。到时候你们做我大师兄。”
季遥用指关节敲了一下简珵后脑勺,笑道:“搞得我们好像现在不是你大师兄一样。”
吴望问简珵道:“上初中以来,最好的一次多少名?”
“年级第七。”
“最差的一次呢?”
“一百二十多。”
“那还可以啊。”季遥道,“但是我不瞒你俩说,初一初二的时候,我大多都只稳在年级四五十,初一第一个学期,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到初二最差的一次两百多名,真的没脸见人知道吗。”
吴望道:“两百多名没什么。我在汀州三中试过一次三四百名。”
“你不是吧?”身边两人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季遥一揽他肩膀,“你一个在精英中学都能连续两次年级前十的人,在普通初中三四百名?你是真没考好还是故意砸锅的?”
吴望摆摆手,“那次缺了两个科目,考了的四科基本都接近满分。”
三个孩子走上楼梯,“那不能以此贬低自己的实力嘛,缺考能怎么办呢,缺的可就只能按零分算咯。”简珵道,“那次缺了啥?”
“英语和政治。那次,语文年级第八,数学年级第三,物理年级第五,历史年级二十多,还是拉不上去。”
季遥道:“这样的情况,科科年级第一还有点极小的可能把缺考的拉上去,要不然没法拉太高。”
说话间已经到了市场四楼的杂货场。
这里几乎和下面的菜市场是同时建起来的,季远曾对季遥说,他十多岁的时候来天城就已经有这些了,也就是说,这里至少三十多年了。
放眼望去,卖春联的最多,就这么一眼都看见了不下五个摊子。其次就是衣服摊和鞋子摊,卖童装童鞋的尤其多。再有一些卖干货的,卖扫把拖把衣架脚垫的,卖散装糖饼面粉胡椒的,卖牙签别针指甲钳的,很多很多种类杂在一起。刚踏上平台,脚下就软乎乎的,低头一看,一块废纸皮铺在那里,已经被不少脏兮兮的鞋印踩脏了。
“跟紧哈,别跑丢啦!”季遥拉着吴望,吴望拉着简珵,三人鱼贯在左右两边都是的人群中艰难地往前摸。这是吴望许多年来第一次买春联——他和奶奶、弟弟一起生活的时候,家里根本不买春联,年年都那一副,字都掉色了,下联的末端还被门口烧的香冒出来的烟长年累月熏着,烧烂了。
现在,吴望再看到这些精美的春联,眼都直了,只顾着看两边,不往前看路,季遥到一个摊位边上停下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险些摔在了一起。
“就是这摊,我们家好几年都是在这儿买的。”季遥道,“咱开始挑了哈,有顺眼的拿过来咱一块儿对比。”然后抬了抬手,向女摊主打招呼:“阿姨,我是季遥,我又来啦,这是我弟弟,这是我邻居妹妹。”季遥好像和她很熟,挨个儿把吴望和简珵介绍给她,“那什么,今年我就只买竖幅,能便宜点不?”
女摊主笑了:“小伙子呀,这次怎么就你来了?你妈呢?”
“爸妈都去外地学习了。年二十八晚上回来。”
“啊?哎哟,过年的事儿可繁琐了,你有得忙了。”
“没事儿,我这不还有个弟弟嘛。”季遥拍了拍旁边正认真挑吉祥物的吴望几下,“这个弟弟比季偕好太多了。”
女摊主很快又去招呼客人了。季遥顺手拿过被铺得哪儿都是的福字和门神上随意放着的纸来看,一米六长的,他转手给了简珵。在学校活动里淘回来的春联挺好,不用买了,两个男生专心地开始挑福字。
简珵特别讲究,担心自己不会选,特地提前拍好了家门口的春联过来做参考。金字的、黑字的,植绒的、纸质的,有金粉的、没金粉的,有边框的、没边框的,她都在精挑细选。好不容易定下一副,又不知道选什么边框好看。
“哥,我这儿还得再纠结一会儿,你按着你的模式帮我选点。”简珵忙不过来,向两个哥哥求助。
“不用那么难选!”季遥哭笑不得,“你喜欢哪个选哪个就是了。”说着也帮简珵按着自己和吴望挑的给她挑。
简珵虽然是个很独立的人,但是从前她比较少参加家里的布置年货的活动,选春联这样的事更是由爸妈做决定的,现在让她主打,她有些惶恐,倒也可以理解。
她怎么说也是女孩,在社交和年节大事这些方面得到爸妈严丝合缝的保护——她的爸妈可没有男孩的家长那么心大。
吴望和简珵的状态差不多。他几乎没有买过春联。虽然他知道数数家里的春联、福字、竖幅,好来对着买,可他也像选择困难症一样,说什么都要让季遥来做决定。
“老板娘,把这一副给我看看?”
“您要植绒的还是纸质的?”
“这一副多少钱?”
“那一种是多长的,一米六的还是一米八?”
“老板,收钱!”
整个地摊市场乱哄哄的,每个摊位前面都是围满了顾客,每位摊主、甚至是摊主的孩子都在马不停蹄地为顾客服务,向他们兜售自己的商品。
吴望霎时对这个可以说有些脏乱的地摊市场生起了一股喜爱之情——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感受新春的气氛了。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快乐的日子——他拥有许多人都没有的幸运。
他接过了本来在季遥手里的袋子。
从家里到这儿来花了小半个小时,挑春联又花了大半个小时,抬表一看已经差不多九点了。
“走啦,回家!”
刚到楼下,他们发现下雨了。
季遥怒道:“这几天怎么老是在我们要回家的时候下雨?”
因为出门时看了看,今天阳光明媚,而且天气预报都说今天晴朗,怕会有很多东西要拿的几个孩子决定不带伞了。
吴望凑近季遥耳边问道:“今年还回家乡吗?”
“当然。”
“年二十九还是?”
“就是年二十九。”
“要不我们先去买几件新衣服?”简珵提议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钱都带够了。”
于是一行三人又折回楼上,来到二楼——二楼整层楼就只是一间衣服店,很大很漂亮,衣服也特别多,各个年龄段的衣服都卖,同时也卖一些鞋子和书包之类。不过他们呢,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来这儿不完全是为了看衣服,而是为了等着雨停。
那里有一个小学生书包,图案是季遥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特摄剧叫做《铠甲勇士》。00后应该多少也听说过这部动画片吧——他小学大概三四年级时,爸妈就给他买了一个风鹰侠的书包,一直背到初一才换。当时季偕准备上幼儿园,觊觎自己的哥哥书包好看,叫奶奶帮自己抢过来。
奶奶对季遥说:“你弟弟要上小学了,你那个书包给他。”
季遥反驳:“那我用什么?”
奶奶伸手去拿:“你再买一个呗。”
“那干嘛不给他再买一个?商场又不是只有这一款铠甲勇士的书包。”
“让你给你就给。”
“我不给,这本来就是我的,给不给是我做决定。”
“他只想要你这个。”
“他想要哪个关我什么事。他没书包用都不关我事。我又不是他爹。”
这个还可以再用一段时间的可怜的书包,在祖孙三人互相的争抢之间被甩下了楼,从十几米的高空下去的。书包被扯烂了拉链,里面都是季遥的作业本和卷子,风一吹一地都是。
他一个人在小区空地上默默捡卷子。季偕下来哭闹。奶奶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撂下各种狠话骂他。他不顶嘴,也不动手打弟弟,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只是捡卷子。
他曾经想过冒充十六岁,去打工赚钱,有朝一日总会凑够钱去外面租房子住,死活不要再和奶奶弟弟住一个屋檐下。他这个离家出走的大计划被起夜的母亲抓个正着,没走成。后来,爸妈为了多多照顾大儿子的情绪,就会让老人家带着小儿子回老房子住。
他没有当初的吴望那么狠。毕竟他这只是日子过得不够顺心如意,而当初的吴望,若是手软了,就几乎没有可能活到今天。
三人在衣服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已经慢慢到了人多的点儿。
“我忍不了了!”简珵一把拿下一个挂在架子上的粉红色的小斜挎包,“我盯着这个包很久了。”
“那你买呀。”季遥笑道。
这个小斜包上画着一个公主,据简珵对迪士尼公主阵容那近乎没有多少的了解,这应该是那个人鱼公主爱丽儿,一头红色的长发,飘逸而又美丽,这是简珵小时候也喜欢过、甚至梦想要成为过的公主。
简珵听了季遥这话,又犹豫了。手指摩挲着那个漂亮的爱丽儿,忽地心一横,长出一口气,又把包挂了回去。
“怎么不买?”吴望问道。
“喜欢就买啊,又不贵。”季遥拿下那个包来,递到简珵眼前。
简珵却不回头,胡乱地把包推回去:“别让我看到了,我看到会想买的。我还是不买了,这是小姑娘才喜欢的。”
吴望眉头一挑:“珵珵,你不是小姑娘?”
季遥把包挂了回去。
“十四岁了算哪门子小姑娘。”简珵摇摇头苦笑,“我八岁开始就不是小姑娘了,是一盆迟早要泼出简家去的水。”
“我们去买衣服吧。这里看不好就换个地儿,下面一条街都是衣服店。”三人沉默半晌,季遥一手拉起吴望,一手拉起简珵,轻轻点破了凝重的气氛。
走到一间衣服店门口,三人停住脚步,季遥去拿吴望手里的袋子:“要不咱这样,我去买点菜,然后回家做饭。你俩去买新衣服。”
“哥不买吗?”吴望的手仍然在袋子的提手上。
“我不急。”季遥道,“我一个当哥的讲究那么多干嘛。珵珵,中午家吃去,想吃啥菜,告诉哥。”
他们兵分两路,就在衣服店门口分开,约定十二点半到家。
两人挑完衣服都已经快要十二点了,并肩走在回家路上。
“珵珵。”吴望双手插在衣兜里,包了新衣服的袋子挂在手腕上,“几百块钱的衣服都舍得买,十来块钱的包为什么舍不得?像公主这样的,女孩子多少会喜欢一点吧。”
简珵勉强笑了笑:“那是小时候喜欢,现在不喜欢了。我一个看着格斗动画长大的人喜欢公主,有没有太幼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时不时聊几句,慢慢走回了小区门口。路的那头露出一个鬼鬼祟祟的阴影,恰好进入了吴望的视野范围。
他心下一颤。
“珵珵,快点进去。”他钳住简珵的手腕就往里跑,飞快冲进电梯,才算稍微松了一口气,又东张西望看外面,不知道在找谁。简珵被望哥突如其来的慌乱绕得有些迷茫,“干嘛了这是?”
吴望摆摆手,在电梯开门的一瞬间忙拉着简珵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