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你给我起来!!”我用力的摇着他:“是你叫我给你多留一块蛋糕的,你要是不起来吃,我就天天在街上叫你复生叔叔!”
他努力的微微睁了一下眼,动动嘴叫好像要给我一个微弱的笑:“……天涯乖……你们要……好好的……”接下来没有了声音,没有了气息,没有了温度。
窗外的阳光很好,初春的微寒早已经散去。空气里甜甜的草莓榛子蛋糕的味道还一丝一丝缠绕着我们的嗅觉。电钢琴孤单的站在那里,满地气球的残骸……
上楼,复生的房间里依旧堆着那个大大的洗衣袋,里面全装着他舍不得扔进洗衣机的宝贝衣服,书桌上还放着一杯没喝完的温热的水——他今天一定又想故技重施,哄骗我帮他送衣服去洗衣店;一定又会跟我为了煮面是煮海鲜味还是叉烧味吵架;晚上一定又会强迫我坐在楼下听他弹琴唱歌还不许不鼓掌……我一旦想开口叫他叔叔,他准会飞快地往我嘴里塞某个不知名的甜点,有时候甚至糊得我一脸都是……
爸爸上来收拾东西了。他摸了摸我的头,说:“你到楼下去吧,这里我来。”他的语调冷静,是一种尽力克制的冷静。我想要抱抱他,但是很怕自己先忍不住,于是转身跑下了楼。
妈妈呆呆地坐在楼下,手里来来回回的玩着一个玻璃烟灰缸。我坐在她身边,轻轻把头靠在了她肩上。
夜晚不知不觉在降临——我们已经这么坐着一天了,谁也不想动。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妈妈好像条件反射地喊了一声:“复生,去开门。”话音刚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就这么怔住,神色黯淡下来。
“我去开!”我努力笑了笑,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邮差,有一份快递要我签收。收件人的名字居然也是我!字体很熟悉,我好像猜到了一些什么,突然就紧张起来。
“什么事?”妈妈问。
“噢,是不破叔叔寄回来的。大概是礼物吧。”
“还不拆?”妈妈换了个轻松的表情,大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我。
这还是他第一次送礼物给我!拆开外包装,礼物盒子的一角上印着珠宝店的标志。是一条项链,坠子的形状很奇怪:四瓣倒心型叶子的小草形状,并不醒目。我好奇地看看妈妈,她也摇摇头表示不得要领。
“妈妈我出去一下!”我突然间想到了,匆匆跟爸爸妈妈说了一声就飞奔了出去,直奔向礼物盒子上标示的那间珠宝店。
珠宝店的店员穿着深蓝色套装,和蔼有礼,对于冒冒失失冲进去的我甚至没表现出一点吃惊的神色,只是微笑地欠身问:“有什么可以帮你?”
我拿出项链,平复了一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问:“请问,这条项链是不是……”
她接过细细看了看,说:“的确是我们店出售的。不过这是顾客向厂家订做的款式,只有这唯一的一条。”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项坠的造型到底是什么?”
店员微笑着,还是用那种很好听的声音说:“这叫Clover,原名酢酱草,有三片倒心型羽状复叶,偶尔会出现突变的四片叶子,传闻四片叶子的酢酱草可以带来幸运,因此,四叶草又有幸运草之称。这种四叶草的花语是Be Mine,每片叶子也各有其代表的意思,分别是爱情——faithful lover,名声——fame,健康——glorious health,富贵——wealth。”
“那……送这种草的含义……”
“四叶草代表幸福,如果得到千万不要说出来,因为这是幸福的秘密。”
离开珠宝店,我踢着路边的石头慢慢地往家走去。幸福。不破叔叔一点都没有变过,一直都那么一厢情愿的希望我幸福。如果所谓的“幸福”与他无关,对我而言,跟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在一起都没有分别。
四叶草的花语是Be mine,他希望我永远是他的……晚辈?他疼爱的一个孩子?我知道我不是,他也知道我不是。可是他宁愿自欺欺人——四叶草是不要说出来的,幸福的秘密——其实他早已经给了我答案:当他在盘古圣地开启那坛封存数百年的酒的时候其实我就早已经了解,太多东西注定要被密密地封存在一个坚硬冰冷的坛子里长埋地下,等到能够再打开的时候早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他所能给我的,最多不过是满满一坛将要封存数百年的回忆,在我永恒无限的生命里永远无力承担的回忆。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发觉永生真的太漫长。如果可以早点走到尽头,或许不必亲眼看着自己也背负千万年的思念……
Waiting Bar门口灯光闪烁。不用说,已经到客人最多的时间了。走进去,看到爸爸妈妈若无其事地忙碌,演奏区的乐器都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那台老点唱机重见天日,在不停的运转着。
爸爸看到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也过去。他们从吧台后出来,我们坐到了老位置上。在座的,还有将臣。
“我知道出事了,过来看看。”他说。
爸爸苦笑着说:“没想到,我们前一晚还在讨论盘古到底要做什么,今天早上朱雀就明明白白出现在我们眼前。”
“我知道。我还知道苍龙白虎都已经归位,现在春季是朱雀的管辖范围,她要得到白狐留下的元丹才能够真正让元神归位。接下来就是玄武了,不会太远。”
妈妈有点吃惊:“一夜之间,你怎么忽然知道了这么多?”
将臣无奈地摇摇头:“光凭我,当然不可能。昨天我见到了一个人,是他告诉我这些。”
“人王伏羲?”
“对。他是来指示我下一步怎么做才能保女娲的周全。他告诉我,盘古之所以要大地之母重生,只为了要她给四象神兽的元神造出肉体。他们四个的脑中没有思想感情,只有天地万物的规则,他们的司职就是看管人间,让一切合理地运行下去。”
我心里莫名的一阵冷,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其他的一切,相信没有人能够阻挡或者改变。”
“爸爸妈妈,”我咬了咬嘴唇,说,“我们回去吧——我是说,回盘古去,接受惩罚,最多也只不过废去法力囚禁终身——我不能够没有你们任何一个,我情愿以后在那个鬼地方永远呆下去,只要爸爸妈妈都能活着……”
“天涯,别傻了,”妈妈摸了摸我的头,“你以为可以由得了我们做主吗?不是我们不反抗盘古,它就会放过我们的。它要的是马家的灭亡来催动四象归位。”
“可是,如果自愿废去法力,我们不会再构成威胁。不能再赌了!人和神的赌局,人什么时候赢过?”我绝望地,低下了头。
爸爸说:“我们可以废去法力,但是我们还有龙神是盘古忌惮的。你忍心让箭头为了我们一家逃过这一劫而自动送死?”
是啊,还有箭头叔叔……我的脑子一下子全乱了。
电话响了,铃声淹没在音乐声里,却一直不屈不挠的响着。我起身去接。
“喂……”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不破叔叔:“天涯?”
“嗯,是我。”
“徐Sir给我了电话,说文物展案件确定是灵异罪案,只能结案了。还告诉我,复生出事了。”
“嗯,是。”
“我这边工作只能先放放,明早立刻回来。你们等我。”
“嗯。”
“天涯,你是不是有事?为什么都不说话?”
“嗯。没事。”我依然只能发出这样简单的音节,太多的语言塞在心里,全然没有出口。
“……”那边沉默了片刻,只听见呼吸带来的气流隐隐约约。我闭上眼睛,捂住了另一只耳朵,站在喧闹的酒吧中安安静静地听他均匀的呼吸。好希望他在这一刻进入熟睡,让我听着呼吸,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