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谁在给他和清月在暗地里使绊子挖陷阱?
这天真无邪的宋姓少女的脸容,分明用的就是当年清月的那张坐在秋千上的照片的!
那雪白鹅蛋脸,那微微嘟起的红唇,那笑得月牙般的弯弯大眼睛。这一切都是他看熟了的!
他将报纸团起,脸上青筋暴怒了好一会,才平复怒气,又将报纸展平。
他以为:他和蒋氏一门的恩怨已经结束,想不到,才刚刚开始。
他将报纸小心叠起放入口袋,做出一副笑脸,走进客厅。
开开心心地吃完一顿饭,他以加班为由离开宋家,独自驾车去“富宁台”。
管家一见他大惊失色,接待贵宾一般战战兢兢地将这位地位特殊的贵公子迎接进门。
冯洪健不愿意同下人摆脸色,故而一直维持着正常的表情,可是等他一见端坐在客厅内大腹便便的蒋夫人郦晨时,满腔的怒火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便准备拂袖而去。
蒋夫人连忙站起来拖住他胳膊:“洪健请留步,先生一会就下来。”
冯洪健像是怕脏一样,连忙甩开她的手,冷冷道:“蒋夫人,请你自重!”
蒋夫人像是被谁大力掌掴了一下,整张脸迅速变得惨白:“蒋夫人?我有什么资格做蒋夫人?我不过是个妾。”她语气清冷,松开他,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他见她如此,也不好意思再打蛇随棍上,忽然想起清月说的话“她不是个快活的人”,是呀,钱可以带来幸福吗?
他掏出口袋里的报纸,放在她身侧,道:“看看,这是谁的杰作?”
蒋夫人迅速读完报道,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他点破窗户纸,指着照片道:“你看这个新娘子是谁?”
蒋夫人细细端详,突然惊道:“这有点像宋清月小姐,只不过年轻稚嫩些,是不是她年轻时候的照片?”
瞧,一个陌生人都能分辨的出来,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是谁非不放过他的月儿。
他握紧拳头,咬牙道:“蒋夫人,我怀疑是令妹的杰作。”
“她?”蒋夫人一惊:“我已经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消失三到五年。她吃了苦头,没有那个胆子。”
他皱眉看着她,并不相信:像她这样的女人,有什么是真?即使她是真的畏惧蒋老人,可是郦晟那个没脑子的女人,又有何畏惧可言?
正在对峙间,蒋老人出现了,他拄着拐杖,步伐仍算矫健,身后跟着两个仆人拎着箱子。
蒋夫人一见,立刻丢下一切跟上去:“先生怎么自己起来走了?先生这是去哪里?”
蒋老人精明的老眼看得她眼光发虚,她双手垂下,一动不动,那表情神态与随侍的仆人并没有太大差别。
冯洪健最怕妇孺吃苦,于是出声道:“你还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蒋老人闻言,眼中迸射出几分惊喜,于是和颜悦色道:“我本来就是好手好脚的一个人,只不过为了博取儿子的同情心,才坐轮椅。”
冯洪健闻言别开目光,那声“儿子”就像是小刀在剜他的心。
蒋夫人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双手搭在丈夫的胳膊上:“先生去哪里,要不要我陪同?”
蒋老人轻轻推开她,冷淡道:“我去我太太墓前祭拜。”
只这简单一句话,让现任蒋夫人花容失色,捂着大肚子跌坐在沙发上。
蒋老人却只是淡淡看一眼,将炙热的目光投向冯洪健。
那一声“我太太”已经让冯洪健内心五味陈杂,他垂头不语。
气氛十分诡异,管家察言观色,赶紧遣散仆人,又扶走泫然欲泣的现任蒋夫人。
冯洪健冷眼看着:这样大的委屈,蒋夫人自始至终不敢掉一滴眼泪。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这关系紧张的父子二人,悄无声息,只有晚香玉的蓬勃香气一阵接一阵钻进人的鼻腔。
蒋老人忽然叹气道:“健儿,晚香玉是你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朵。这么多年,无论哪里,我都插着它,来纪念你的母亲。”
这对白多像《雷雨》中周朴园虚伪老道,冯洪健不愿意看蒋老人,将目光投向窗前琉璃花瓶中插着的一大把晚香玉:
花茎纤长,状若玉簪,洁白浓香,花语是“危险的快乐。”冯洪健内心颤抖一下:当年母亲选择穷小子蒋老人,是不是贪图那危险的快乐?
他打量年仅八十的蒋老人,即使苍老,也依旧能看得出年轻时的英俊,不管自己是否愿意承认:自己的皮相有一半来源于他。
他厌恶地站起身要走。
蒋老人拉住他,真情流露地叫道:“健儿,我已经七十九岁,你能不能叫我一声,让我死了也好闭眼?”
冯洪健转身看他,此刻他和普通老人没有什么区别:苍老衰颓,并且惧怕死亡。不,甚至他比不上普通老人,他没有老人应该有的满足与幸福感。
他拥有数不清的财富,但不见得是个快乐的人。
冯洪健压抑一下情绪,道:“在你抛弃母亲的时候,你就应该预料到今天。”
蒋老人无限失望,喃喃道:“我怎么知道,当时她已经怀了你。健儿,你的母亲是一个刚烈的女子,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我,宁愿孩子出生没有父亲,也不愿原谅我。”
冯洪健嘴角含着讥笑,看着自己的生父,不置一词。
不是没话说,而是想说得太多太多。这些年来,一直在身世之谜中挣扎,在他不了解生父遗弃母亲的情况下,他也曾对这个慷慨大方的蒋叔叔产生过幻想。
只是——他轻轻挣开老人的手,他要尊严,不要欺骗。一天遗弃,终身都是遗弃。母亲都不愿意原谅,他怎么又会原谅?
蒋老人昏黄的老眼眼泪流出:“健儿,等到我死那天,你会不会来?”
这样的场景,洪健设想过,他想象中自己冷冷地在灵前磕三个头,一言不发地离开。
但是他不愿意讽刺一个老人,他安慰道:“你的双胞胎儿子就快出生了,而且,你子嗣众多,何必挂念我一个。”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商场倾轧,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一个个补偿,补偿地过来吗?洪健转身笑道:“我不觉得自己损失了什么,我现在十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