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么大的事,白贾氏哪里能入得了定?她只不过是故作平静罢了。其实,她心里的火气不比白鹤年小,只是她要做出遇事不慌的架势。看来,三娃是冲她而来,她心底的火再也按捺不住,突然睁开眼,射出两道少见的寒光。她咬紧牙关说:“三娃,话不要说尽,事不要做绝。你手扪心口想一想,爷爷奶奶对你怎么样?你自小没爹没娘,是谁把你拉扯大的?是谁花了那么多银子供你上学、供你赶考、供你捐官的?在白家,谁享受过你那种衣食无忧的生活?谁敢目无长辈、自行其是?谁敢胆大妄为,不听劝说?只有你。没料到,我们最疼的三娃,竟能变成最仇的三娃!”说着说着,泪水如冲决堤岸的河水,哗哗流了下来;两只手来回在腿上拍打着,“三娃,你这样做亏不亏心?你知道不,我的心尖尖都往下滴血哩!”
白永和上去为奶奶拭泪,被奶奶一把推开,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看来,这一次弓要断,弦要绷,奶奶要和他决裂了。奶奶一向站在他这一边的呀!想到这里,他脑门上冒了冷汗。他不再解释什么,只说了一句:“爷爷,待会我把钥匙给您……还有那个……也给您拿来。你们没有我当家,还会选另一个人来当家,我丢了含嫣,再不会有第二个含嫣。爷爷、奶奶,恕三娃不能从命,恕三娃不孝!”
白永和刚要走,从门上进来柳含嫣,怀里还抱着她刚满一岁的小男孩。白永和一看傻了眼,心想你莽莽撞撞做甚来了?我都被人家骂得体无完肤,敢情你也领现成来了?他用惊疑的目光瞪了柳含嫣一下,柳含嫣回了个自信的眼神。柳含嫣朝正面太师椅上坐的两位老人看了看,想必这就是爷爷和奶奶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爷爷、奶奶在上,孙媳妇柳含嫣和重孙叩见二老!”
一个胆大妄为,一个突如其来;一个点火,一个添油,这唱的是哪一出?面对清秀得袭人,穿戴得洋气,大方得少见的柳含嫣,白鹤年手足无措,没法应付。他只顾眼痴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母子俩,眼里由黯淡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一脸怒容仿佛被这位闪烁着青春气息和流露着大方气度的洋妞熨展,满肚的火气好似被这个未曾谋面的可怜的小重孙给扑灭。他搔首踟蹰,不知所措。
白贾氏想极力避开眼前这位陌生女人,可是,好奇心驱使她不得不在柳含嫣身上扫了几眼。她眯缝着双眼,似看非看,她不想让对方知道她的好奇,也不想让对方产生被看重的错觉,她只是想给对方发出这样一个信号:不屑一顾!可是她做不到。那姣美的面容,高雅的气质,如同一枝出水芙蓉,袭得她睁不开眼。不用说爱丹,就是年轻时的自己也没法相比。难怪三娃为她动心,为她折腰,这样的尤物,谁遇上都会一见倾心,何况是个男人。美中不足的是,那双套着皮鞋的脚,张扬得有些无法无天,足有爱丹的两三个脚大,刚才还气鼓鼓的白贾氏,没有了撒气的对象。
柳含嫣见二老都不说话,就壮着胆子说:“可能二老有所不知,我并不是三老爷带回来的,而是千里迢迢找上门的。”
“哦,你说甚?”白鹤年和白贾氏几乎同时问。
“本来说好,三老爷回来,给爷爷、奶奶禀知路上情形就去北京与我相会。可是,谁料想他却接了白家的家业,一推再推,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了孩子,左等三老爷不来,右等三老爷不来,横下心才决定装成逃难的叫花子来永和关找三老爷……我既然来了永和关,就是要死心塌地和三老爷过光景,要不,我舍弃北京的繁华,舍弃我的工作,到小小的永和关干吗?如果说我们有欠考虑的地方,不怨三老爷,全怨我做事不周,但我是真心爱三老爷,死心塌地地要跟他一辈子。爷爷奶奶,要打要骂就冲我来,孙媳妇一人顶着。退一步说,你们不认我柳含嫣可以,不认三老爷的骨血怎么能说得下去?”
柳含嫣边说边站起身,顺手把孩子往白贾氏怀里放,白贾氏躲闪不及,怕把孩子摔到地上,勉强接了过来。目光散淡地在孩子身上飘了飘,犹如白捡了个野孩子,有点生分,有点心疼,还有点别扭。面对这个生疏的孩子,抱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白鹤年。
白鹤年见夫人抱起了三娃的儿子,再硬撑在那里,就不近人情了。也不好意思地把身子往过凑了凑,近距离目测这个号称是自己重孙的陌生小孩。嗨,不要说,眉清目秀,耳长鼻高,还真是三娃的种!这小东西,一双眼睛忽眨忽眨,既不怕,也不哭,冲着两位陌生的老人盈盈而笑,还真有缘分!白鹤年的眼神与白贾氏的眼神不期而遇,双方透露出了信服的神色。但他们不知下一步如何办,只能半推半就地哄这个小重孙。
正在为难之际,白管家走了进来。他压低声音对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说:“外面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要不,先让三老爷他们回窑里去,余下的事再作商量?”
白鹤年看着白贾氏,等着她发话。白贾氏却把这个皮球踢了过来:“您说呢?”
“就依白管家说的办吧。”
白贾氏不再说什么,既然有人送了人情,她还能再做惹人的事。
白永和从奶奶手里接过孩子,面带喜色同柳含嫣回到自己窑里。原来家里早收拾得熨熨帖帖,炕上叠的两床新铺盖,各种小吃摆下一炕桌,茶水还冒着热气。不用问,这都是白管家的精心安排。回头看柳含嫣,柳含嫣现出既新鲜又温馨的神色,冲他莞尔一笑,一股暖流霎时传遍全身。
听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而且是掉到三老爷头上,一会光景,白永和窑里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白永
和与柳含嫣带着新婚燕尔般的喜气,从容大方地招呼众人。大哥白永平只看了三弟媳一眼,便吓得把目光转移到三弟身上。心里暗想,三弟真有艳福,娶一个如花,娶两个似仙,不像自己窑里的,坐下一堆,站起来一围,十分不打眼。白永和介绍完大哥,接着介绍大嫂,柳含嫣一一见过。冯兰花问了一句“三弟媳一路辛苦了”,就不知说什么好。她不敢离柳含嫣太近,怕自己这朵狗尾巴花被人家这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袭得没有了光泽;也不敢多说,怕一开口就露了土包子馅。
祁娇娇向来消息灵通。初时,心里一阵阵泄气和不满:你三娃在外面早就鬼混下人,还让我跑前跑后给你找媳妇?你让我的外甥女往哪里去,你让我这张脸往哪里搁?但见白老太爷两口也被断了魂。就下决心也对这新进的弟媳热敬起来。便要过去凑个热闹,添个好话,免得日后三娃和三弟媳难为自家。于是,拉着白永忍过来凑热闹。一进门,祁娇娇脸上堆笑,嘴里生甜,热辣得像久别重逢的姊妹,一把握住柳含嫣的手说:“三弟媳,我是二嫂,要来也不打个招呼,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好好接待一下你这位大美人。”
柳含嫣有点迷惑,看了看白永和。白永和介绍道:“这是二嫂,那是二哥。”
柳含嫣不好意思地说:“失礼了,二哥、二嫂,你们坐。”
祁娇娇拉住柳含嫣的手,左瞅右看,连连夸谝说:“究竟是京城里的人,就是和咱们不一样。你看人家,脸嫩得能掐出水来,身子妙得能扭起舞来,连说出话来都像银铃铃一样好听。三弟好福气,引回这么好的媳妇,把两关、两县、两省的好女人都比得蔫了,好花都袭得谢了!”
柳含嫣心想,永和关人夸人,就是这么夸,真有点肉麻。正要说话,白永和早插上口:“二嫂你别夸了,再夸,弟媳的头就不在脖子上长着了。”
柳含嫣接过话:“就是嘛,二嫂生得这么俊,这么灵,还肯低下架子夸人,真叫人有点受不了。”
有了柳含嫣的夸谝,祁娇娇心里多少得到一点安慰,这话可是说到她心上了,这话有好多年了都没听到过了。她一把拽过站在一旁的大嫂冯兰花,一同细细观看柳含嫣的穿着打扮,“咦咦呀呀”地又一阵好夸。说人家大地面来的就是不一样,身上穿的,脸上搽的,咱连听也没听说过,更不用说用了。哎!人比人,气死人,看了人家含嫣,咱不是白来世界一遭。听着祁娇娇的评论,满窑里的人,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口张得和窑一样。男的看得眼花了,只嫌自己的媳妇不争气;女的看得噎住了,连一句表情达意的话也说不来,只能在心底暗暗嫉妒:看了人家看自家,自个还不是酸枣摆盘子——上不了桌面的人。这一天,柳含嫣像一颗闪闪发光的珍珠,把永和关的人耀得没有了颜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