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城的七夕灯会,确实很有名,不讨也就在左近方圆一百多里的地方有名气,还没有名到四海皆知的地步。
不过这一次的七夕,夏侯元为了讨美人欢心,特别出动夏侯家的人手,在定州城主要街道两旁撑起了高高的柱子,各个柱子间牵上绳子,然后挂上专门特制的水晶霜华灯笼
霜华本来自极寒冷的冬日。此时却是盛夏的夜晚。
但是满满一条街最高处挂着的霜华灯笼,如同满天繁星一样,却给这炎热的夏夜带来一丝清凉。
朝光浮烧夜,霜华净碧空。
霜华灯笼里面的光闪耀着橘黄色,村得外面霜华状的纯色水晶灯笼越发晶莹透明。
冰冷中透着温暖,疏离中又有着一丝熟捻,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外冷内热的形象,跟杜恒霜本人给人的感觉很是相像。
而街道上做小生意的小贩沿街叫卖的,却是各式各样别样的灯笼。
红眼睛的兔子灯,火红的石榴灯,清雅的莲花灯,雍容的美人灯,有绢纱围的,宣纸裹的,还有琉璃、竹蔑、檀木和玉石造的,材质不一而足。
街上的热闹喧嚣和高处的霜华灯又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眼睛不够看的人,看不到高处的霜华灯。
可是等看到了高处的霜华灯,下面那些五颜六色的灯笼,便都成了胭脂俗粉。
不是谁更美,而是入了谁的眼。
夏侯无双拉着许言朝的手,高高兴兴在人群中穿行,已经跑到杜恒霜他们前面去了。她笑嘻嘻地给许言朝指点着街旁的各种灯笼,让许言朝去猜灯谜,给她赢来她最爱的兔子灯。
许言朝嫌弃兔子灯太小孩子气,死也不肯拎在手里。
夏侯无双抿嘴笑,掏出银子,给他买了一个五彩莲华的宝莲灯,哄他道:“这个灯给伯母用最好。哪吨三太子劈山救母,就是托了宝莲灯的福。”
一说到跟娘亲有关,许言朝就乖乖地应了,接过来宝莲灯拎在手里。
他到底年岁还小别扭一阵子,就放开了,跟着夏侯无双四处逛着,眼睛都不够使了。
许言朝虽然在长安长大,但是他爹许绍管他管得严,又担心他有个好歹,所以很少放他出去。
哪怕是在长安,他也从来没有在晚上出过家门一步。
这一次可是逮着劲儿了,撒着欢儿地跑。
杜恒雪也被街边那一盏盏美轮美奂的灯笼吸引住了,买了石榴灯,又想美人灯。手里拎着一盏八仙过海的走马灯,眼睛又看向一只做得活灵活现的喜鹊灯。
许言邦手里已经拎了满手的灯笼了,见杜恒雪还想要,忙哄她道:“雪儿,这些不好看,咱们去前面看看,说不定有更好看的。”
“啊?真的?”杜恒雪很是欣喜,高高兴兴跟他往前走。
杜恒霜和夏侯元两个人反而落在了最后。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在热闹的街市里静静地走着。
而街市上的人,看见他们俩走过来,也都看得呆了。
正在算账的小贩看得忘了算账。
刚刚在训斥自家孩儿不听话的家长看得忘了说话。
一个正要从路人兜里掏出钱袋的小偷看得忘了缩回手。
他们俩走过来,路人下意识纷纷让到两旁,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杜恒霜微笑着点头示意。
夏侯元伸出胳膊,往后护着杜恒霜往前走去。
等他们走过了,街市才有恢复了刚才的繁华。
而人群中远去的一对男女,背影清华,宛若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那不是夏侯家的小王爷?他旁边的小娘子是谁?—老身活了一把年纪,还没有见过这样美貌的小娘子啊 ……”
“是啊是啊,也是夏侯家的姑娘吗?”
“有可能哦。夏侯家出美人,不管男女,都美得不像真人啊。”
“也不能这么说。夏侯家的姑娘倒是美,不过美到这份上的,还从来没有过。当然还是比不上夏侯家老祖宗当年‘侧帽风流’的盛景啊 ……”
路人一边赏着灯,一边谈论着美人,个个都是兴致勃勃。
杜恒霜和夏侯元走到一个偏僻人少的巷子,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两人静默了一晚上,此时才相视而笑。
“我可明白‘看杀卫阶’是什么意思了。”夏侯元呵呵地笑。
杜恒霜白了他一眼,嗔道:“夏侯小王爷故意得吧?你是在这定州城长大的,这里的人怎会不熟悉你的样子?”
“他们熟悉我的样子,但是不熟悉你的样子。不过,今日你在这里走一遭,估计这里每个人都记得你了。以后你就在定州城横着走,没人敢动你一根头发。”夏侯元笑着道,领着杜恒霜来到一个小摊贩前面。
杜恒霜四下看了看,对那摊主笑道:“这里少有人来,你守在这里,如何做得了生意?”
那人笑着道:“这位夫人说笑了。你们可不就是贵客?可见得客人不需要多,一个贵客就足够了。我这里货品也少,人多了我也招架不住。”说着,从案底拿出一个纯色水晶圆璧嵌金鸳鸯纹的香囊,道:“两位客官,请看一看这个香囊。”
夏侯元一下子就看住了。
那香囊周边的水晶恰好也是做成霜华状,围着中间一对交颈的赤金鸳鸯,雕工细致,水晶澄澈,又因那鸳鸯是纯金雕刻而成,黄澄澄的颜色,恰好跟他今日特意准备的水晶霜华灯笼有相映成趣之感,顿时看住了,伸手接过来瞧了瞧,越看越爱,笑着问道:“多少银子?”
那人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下,“这个数。”
“五两银子?”夏侯元试探着问道。
“五两金子。”
夏侯元笑着点头,“这么好的东西,才卖五两金子。我给你五十两金子。这香囊归我了。”说着,命随从送上五十两金子。
那人接过金子,笑道:“您看,我做这一趟生意,可够我以后过十年了。可见客人不在多,有一个管用的就够吃一辈子了。”说着,便收了摊,匆匆离去。
夏侯元将香囊在手里握了一会儿,转身对杜恒霜道:“送给你。”
杜恒霜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着道:“ .这太贵重了。”
夏侯元挑了挑眉,失笑道:“你看不起我? 这香囊虽贵,但是不算重。 我知道你自己有钱,但是我夏侯家也不是连五十两金子都出不去。拿去。”说着,放到杜恒霜手里。
杜恒霜见那香囊精巧可爱,也早喜欢上了,再说她也不是小里小气扭扭捏捏的性子,便接过香囊笑道:“行,以后我还你一份大礼就走了。”
夏侯元忙打蛇随棍上,笑着道:“你也送我一个香囊就行了。”
“小王爷,你这个香囊这样精巧,我到哪里去找一个比这更精巧的香囊呢?一 您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杜恒霜笑盈盈地道,滑不留手不给他机会。
夏侯元哪里会如此轻易放过她,“不用更精巧,只要你亲手做的就可以了。”言罢一双眸子火热得看着她,双眸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
杜恒霜忍不住抬头,看见不远处高处挂着的水晶霜华灯笼,“那是你准备的吧?”
“很明显啊。”复侯元笑吟吟地道,“你喜欢吗?我那次看见家里有个匠人做这水晶霜华灯笼,就觉得跟你很像,便趁着今日七夕,挂出来给你看看。”
“很漂亮。不过,霜华的时日短暂,夜起朝没……”杜恒霜幽幽地道。
夏侯元眉间一跳,暗道糟了,他怎么把这个忘了。他要得是跟她长长久久,霜华这种短暂的东西,确实有些寓意不妥 ……
夏侯元急中生智,忙道:“霜华确实是短暂的,但是水晶霜华却是能留存千年,永世不坏。你看那些灯笼都是水晶制的,就是为了永世不变。”
杜恒霜笑着斜睨他一眼,正好看见他额头有一颗晶莹的汗珠,缓缓从发梢流了出来,可见得他刚才是多么紧咚
“这天是太热了……小王爷,看你都出汗了。”杜恒霜从袖底里掏出帕子,递给夏侯元。
夏侯元不接,将脑袋凑了过来,微笑着道:“你给我擦。”目光中带着些赖皮,又带着隐忍的笑意。
杜恒霜见夏侯元这幅样子,就想起了以前三弟许言朝耍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目光,心中升起一丝温暖,便熟不拘平U也握住帕子,往夏侯元额头拭去。
夏侯元鼻间闻到杜恒霜袖口里散发的阵阵幽香,还有她的帕子在额间轻轻地碰撞,只觉得全身都酥麻了,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只得老老实实站着,如同泥塑木雕一样,让她给他拭汗。
不远的地方,萧士及隐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幕场景,他的眸色,比最黑的夜还要黑沉。虽然是盛夏酷暑,他整个人却如同浸在冰水里一般,从里到外都是透心凉。
那只抬起的胳膊,本来只为他拭汗。那无双的笑颜,本来只为他盛开。如今却都在另一个男人身边了……
萧士及的拳头握得死紧,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嘉制住自己,不然他真的会跑出去,将夏侯元那张让人讨厌的脸狠揍一通,看他的桃花眼还乱飞,看他还勾搭别人的妻子……
想到“妻子”二字,萧士及的身上像是又被人浇了一桶冰水。
她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
官府的和离书上说,“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们已经走路人了。
萧士及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始终鼓不起勇气冲出去。可是再让他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在这里吐血三升,倒地不嘻……他现在还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萧士及只得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杜恒霜,终于转身大步离去。
他不想再来这个地方了。这个一想起来,就让他痛彻心肺的地方。
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至少,她是欢喜的,这就够了……
萧士及越走越快,很快离开了这个小巷子,往大路上走去。
他穿着一身黑衣,风尘仆仆,脸上胡茬丛生,面目憔悴,不复以前的俊美,落入人群中,除了比一般人高大,倒也不甚引人注目。
可是他这一走快,跟在他后面的人可忍不住了,忙出声唤道:“萧兄!萧兄!”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清朗流畅,像是唱戏般抑扬顿挫。
萧士及停住脚步,回头看去,见是一个穿着淡青色裙装的女子,正急匆匆往他这边走过来。
“萧兄。”她停下来,笑着点头。
居然是绥元县主齐月仙!
萧士及转身就走,这一次走得更快。
齐月仙却已经追了上来,在他身后笑吟吟地道:“萧兄,你特意挑了七夕这今日子从长安跑来,怎么不去见一见你的霜儿呢?”
萧士及霍地停住脚步,看见已经远离人群,便往齐月仙面前走近几步,阴森森地道:“你再说一句话,信不信我扭断你的脖子?”
“信!信!我当然信了!”齐月仙往后退了两步,被萧士及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信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萧士及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往旁边的岔道口走去。
他从来没有来过定州,在大街上也是乱走而已,只想找个客栈住一晚,等天亮了再出城回长安去。
可是他胡乱转过来的巷子,居然是一个死胡同。
看着对面一堵严严实实地砖墙,萧士及有些颓然地叹口气,靠在了巷子里的墙上,望着远处夜空中的水晶霜华灯笼出神。
齐月仙不怕死地又跟了过来,笑着在这个巷子里转了一圈,道:“居然是死胡同。萧兄,你到底要去哪里?”
萧士及抿了抿唇,“我跟你很熟吗?不要‘萧兄’、‘萧兄’地叫,我担不起。”
齐月仙窒了窒,改口道:“好,萧大人,你刚才为什么不出去跟你的好霜儿说说话?‘ 还是你怕了?”
“我怕?”萧士及嗤笑一声,“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当然怕。 ‘你怕你的好妹妹’看见她好哥哥的真面目,就无法再面对你了,是不是?你敢让你的好妹妹,看见你在外面的样子吗?”齐月仙挑衅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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