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痕? (番外一)那对兄弟(上)
时至秋浓,满山遍野火红色的枫叶随着风起,卷涟出阵阵清冷的寒意。山间一所不算大的朴质民宅中,偏角落的一处室内,暗黄的烛光正微弱的闪动,虽明亮不甚,却把这间并不算宽敞的小木屋照得暖意四起。
一个男子豁然自浴桶中站起来,伸手取了衣服迅速的擦拭完湿润的身子,随后深吸一口气,毅然朝床边走去。
床上侧身横躺着另一名男子,此刻正赤囧着光洁的躯体单手撑着下额靠在床沿的软枕上。见他走过来,没有说话,只是半眯着一双狐狸眼囧囧般的看着他。柔媚的眸光中流窜着激烈似火的热情,却在男子双肩带着微许颤抖中整个覆上自己身体那一刹那,目光瞬间变带出一丝冷冽。
白玉般柔美的五指先是轻轻抵住身上那人的喉结,继而抚摸上他那张与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面容。食指触到他左眼下那暖褐色泪痣时,轻启双唇,似是警告又似自言自语般重申了一次二人方才沐浴时自己就说过的话。
“你永远给我记住,我们是兄弟。日后若敢后悔…我绝对会杀了你。”
男子握紧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身体也不再因为刚才的紧张而颤抖。抬头双眼定定的看着他,缓缓的说道,
“我绝不后悔…哥。”——
世人都知道逃命的开端是最辛苦的,尤其是带着两名伤重又生命垂危的人,以及另一名与自己语言不通的人一起逃命的时候…
墨心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平白无故多了两个兄弟不说,还随同他们义无返顾的选择了亡命天涯般的生活。虽然苦恼与窘迫也许只是暂时,但至少目前四人面临的情况的确有够不乐观了。
月白亚一直昏迷不醒,东方龙月咳血的次数逐渐增多,心墨又悲又急,还得边忍着自己所受的伤,边担忧照顾着那二人。眼下想要登船离开国境,多半是不可能的了。墨心心思一转,提议找处僻静之地,先稳住二人伤势。出云他熟,只要多注意,应该可以避过幕府的追击。好在东方龙月尚有意识会翻译给心墨听,于是二人皆赞同了墨心的点子,当然具体事宜得由这目前行动还算无碍的兄弟二人来执行了。
眼看着那个所谓的孪生弟弟有些紧张的询问着东方龙月语言上的问题以及交流上能尽量补拙的技法,同时显露出笨拙的表情。墨心忍不住在心里一个劲的抱怨道:怎么是孪生的,沟通上却有这么大的障碍呢?我想什么他难道就完全理解不了么?随后又会有些须失望,再然后便是难过夹杂着怜惜那般复杂的心绪。
墨心深知其实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二人几乎是从生下来不久就被分隔两地了,还是异国,生长环境完全不同,自己本是中原人,却不会说汉语,又有什么资格抱怨…也许这就是命运吧,老天让他兄弟俩分开,如今却能再次重逢,说明他们真是有着很强的牵绊。再说血缘这个东西,真的好奇妙,自己看着心墨,明明就像在照镜子,可是他的心跳,却好似能同步感应一般,每每对视,就有股很浓烈的冲击感,让他自己也莫名不已。
“哥…?”
心墨轻拍他的肩,柔声唤道。‘哥’这个词,是墨心听到的自他口中冒出的最为标准的一个单字,也是最易让他心跳加速的一声唤语。
墨心回过头,脸不禁有些红,心墨恰好也是如此。当下二人看着对方,彼此竟都有些尴尬。
“我们…走吧。”
见这个弟弟有些结巴的说出自己听得懂的话,墨心随即点点头,然后二人便步行往山上隐约有亮光的方向走去。
好在交涉还算顺利,民宅的主人是务农的老实平民,答应换卖这栋已略有些破旧的屋子。墨心摸出自己腰间那个半手掌般大的金玉腰牌,手心遂一用力,腰牌立马碎成了一堆小金块,然后才将金块递给房子的主人,当晚便收拾了行囊,与心墨扶着东方龙月和月白亚住了进来。
宅子不大,主室有三间房外加一个小前厅。但是东方龙月坚持不要离开月白亚身边。墨心只得将另一间房的被褥搬来,在月白亚躺的那间里再加铺了一个床垫。
夜里,心墨备好热水端进来时,东方龙月已经在发热了,心墨急忙先施针在他背后,防住毒xing趁乱加速侵蚀,随后替他拔了箭头,清洗伤口。一切大致处理完时,正要起身出去,却被东方龙月叫住。
“叫…墨心来。”
话语声泽轻微,气若游丝,心墨连忙答应着,端脏水出去倒掉后,便叫了墨心过来。
墨心本来在厨房处理刚抓到的山鸡,见心墨焦急的样子以为那二人快不行了,赶忙放下手里半死不活的山鸡双手还沾着鸡毛便飞奔过来,看东方龙月苍白的嘴唇微动着,整张面容不带一丝血色,心中亦是一紧,问道,
“你怎么了?需要我做什么?”
“你…来…”
说时,抬手抚摸着月白亚的额头。
“废了他武功…快些…”
墨心顿时一愣,随即傻在原地。看着月白亚昏死状态下,玉白如纸的面色中那宁静如水的表情,心下大是不忍。
“他已经这样了,何必…”
“尽快…不这么做,他必死无疑!”
东方龙月有些焦急的皱眉,按住心口似是又要咳嗽,心墨见状马上靠过去稳固住他后背的针位。
“这里现在只有你有这能力…要是我没有毒发至此,在马上时我就想这么做的,咳…”
“我明白了,你别急。”
墨心眼色一沉,转身走了出去。片刻后回来,已是双手洗净。径直走到月白亚身边时,余光瞥见心墨那有些忐忑的目光,不由得回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抬臂侧手成刃,聚集内力猛的劈向月白亚四肢内力与脉息汇集之处。月白亚手腕筋脉处片刻后渗流出殷红的血,心墨赶紧上前处理了伤口。
墨心沉沉的吐了口气,看着月白亚依旧毫无反应的样子,有些哀愁的问道,
“好了…流血了,没什么吧?”
“没事,只要没有断尽筋骨根基,不会残废。”
东方龙月答道。心墨替月白亚包扎好伤口,随即也应了一声。
“接下来怎么办,这一刀不是小伤。”
墨心只是下意识的问出口,却立即被心墨拉了出去。拉上门,心墨边用手比画着,边有些结巴的说道,
“之后…的事,我来…想办法。”
墨心基本上只听懂了大概,真正理解还是靠的看他那迈力的肢体语言。他表达意思的样子很辛苦,很急,却又格外的耐心,看得墨心一阵心暖。点点头示意明白了,墨心转身又去了厨房,没有看见心墨那焦虑的眼神里的期待,转变为的难受与自卑。
三人用过晚饭后,已是深夜了。墨心收拾好房间正准备睡下,却见心墨站在门边,面色有些犹豫。墨心轻抬了下头,以眼神询问道:你有事?心墨见状,摇摇头又点点头,仍是站着不走,似乎是想了很久,终于吞吞吐吐说出几个字。
“我…床…”
说话间指了指塌塌米板上铺好的被褥,又作了个类似于摊手苦恼的姿势。墨心瞬间明白了,见他手脚已是洗过此时站在门边正冷得有些簇动,便径直走近一把将他拉进了屋。
心墨就这么被他直接拉到铺好的床被上,正惊讶得说不出话,墨心却利落的脱了外衣搭在棉被上,一同钻进了被窝里。
“被褥不够,暂时将就着,睡吧。”
墨心吹了灯,甩下这句话便倒头睡下了。心墨强忍住欣喜激动的情绪,只得也躺了下来。
二人同被而眠,墨心其实并未睡着,要说从十四岁起,自己一向就是独自一人睡觉。苍月霄雷虽好男色,然而从未当过他是个囧囧碰过他。暗地里一直命佐久间岚以杀手的标准和隐武者的要求训练着他。
越是如此,却越是寂寞…平日里呆在琼和室看惯了那些囧囧献媚争利的姿态,墨心欣然选择以那种狐媚惑人的处世原则来掩盖心内隐暗的一角,其实潜意识里何尝不是想得到关爱,也不知是幸与不幸,身边亲近之人倒是都由着他,而并未真的对他做什么。如今这个让自己频频心乱的同胞弟弟睡在自己身边,靠得如此之近,彼此身体间的温暖相互交融着,连心跳也几乎是重声般刺激着自己的耳膜,叫他如何能静心,又如何能安然入睡。
墨心忍不住有些躁动的翻动了下身子,因怕吵醒身边之人还下意识控制了动作的轻重。忽然,竟感觉到一双手臂自后抱住了自己,墨心惊讶中也不知道该出声好还是继续装睡,只觉得后背被那人贴得更近。如此温暖的感觉很是舒适,随之有淡淡的药香味自耳朵后传来。墨心顿时感觉自己心跳又变快了,正犹豫着想推开那双手,却听到他轻浅似撒娇般的唤声。
“哥……哥…”
说时磨蹭着将头贴靠在他颈项间,墨心皱起眉头僵直了半晌,心里直觉丢脸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竟然…竟然硬了!
白天里恼怒着强吻他的时候,都只是一时意气用事,并未有太大抗拒感,然而此刻身体的反映却彻底扰乱了自己的思绪。
墨心黑着脸叹了口气,单手覆上双眼心内自我催眠着这是幻觉,是幻觉…却不自觉的调整了下睡姿,让心墨抱得更舒适。
然而他却不知道,抱着他的人亦同样是在装睡。
心墨撇开有些因为欺骗而有些羞愧的想法,任由自己装睡去抱他,不知怎的,就是不想放开。
清晨墨心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心里一时忍不住竟有些空虚。刚起身整理好被褥,一回头正好看见心墨站在门边。
墨心以为他是饿了,于是自顾自的说道,
“厨房还有点米,我去做点粥好了…”
话音未落,便被他拉过手来,直奔另一间屋子。墨心一阵错愕:这小子吃错药了?也不应个声?
然而进了月白亚所在的那间屋子,墨心立即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冒出冷汗。
“怎么回事?他们死了?”
东方龙月摊倒在月白亚身边,眉宇有些微蹙。
心墨走过去,扶起东方龙月,定定的对墨心说,
“帮我…我…想了一夜,只有…这样。”
发音依旧不太连贯,心墨有些急,只得再用双手比画着要他明白。
墨心认真的看着他的动作,加上他说的单字,顺口念着那话的意思。
“帮…你…将他…毒传给你…”
念完后墨心吓一跳,一时怒火上来,走过去一把提起心墨的衣领吼道,
“混小子!你疯了!”
心墨焦急的摇摇头,很想让他明白,这是唯一有希望的方法,他研究了半年都解不开那毒,如果再这样下去,龙月不止眼睛会瞎,其他感官也会相应消失,到时候要治愈更是难上加难。
“哥!哥哥!帮我吧…”
见墨心依然不放手,满是愤怒的表情,心墨急得只能用汉语解释起来。
“我学的灵海百草经,虽是医术,却有套防御固本的心法…现在他的毒已经侵入骨血,无法外解了,传到我身上虽然危险,但是有机会自行化解的,即便不行,我自己体会毒xing的苦楚也更利于下药,你帮我!”
说完反抓紧墨心的手,再次哀求般呼唤着‘哥哥’。
墨心见他一边说一边比画着手势,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见他言辞恳切,加上之前知晓他医术高明,以为是有十足的把握,心疼间也开始有些犹豫。
心墨随即蹲下扶起东方龙月,将他正面趴靠在自己背上,以准备好的手势暗示他速度快点。墨心看了一眼东方龙月,以为他是因伤重昏迷,而不知其实是被心墨下了药而失去意识的。再三被催促下,终于还是依了那个傻弟弟的要求。
墨心盘腿坐好,双掌贴在东方龙月背上,聚足内力便开始运功将东方龙月体内的毒连带着内力一并导入前方心墨的体内。好在东方龙月受伤,内息偏弱易于疏导。转毒的过程大概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墨心感觉到东方龙月体内脉息微弱,内力明显见虚方才停手。
此时三人额间都溢出了汗迹,墨心扶东方龙月躺下,却眼见靠前那人垂头倒了下去。
墨心大惊,去扶起他时,见心墨面色泛白嘴唇也渐渐失去血色,顿时只觉手足无措,悔不得一掌拍死自己!
手指放于他鼻翼下,察觉尚有气息后,立马抱起心墨回到自己房间,将他放在被褥上躺好,盖好棉被,迅速卷起袖子跑到厨房开始烧水煮粥。一边淘米一边肩膀隐隐抽动着。
如果心墨就这么死了,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虽然东方龙月也算自己大哥,但是心墨不一样,他不在,自己又会是最孤独那个了!为什么要遇上这种事!为什么自己不会汉语不能全听懂他说的话,错以为没事!都是自己的错!
想起他事前哀求他时的焦急模样,墨心又是一阵揪心般的难受,偌大的厨房里,只听得见水开的声音以及一阵细微的哭声。
墨心煮好粥后。盛了一碗先端去了自己房间,见弟弟没有醒,放下粥碗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失望。此时却听见隔壁传来些许动静。快步走到隔壁房间,眼见东方龙月正欲起身,神色焦虑的伸手摸索着。
听见脚步声,东方龙月侧过耳恼怒的问道,
“谁?”
“是我,墨心。”
墨心见他转醒,却不似先前那样能靠气息辨认得出二人,只得应声答道,
“心墨人呢?叫他来!”
“他要我替你转毒…现在昏迷了,还没醒…”
“你!!他故意下药让我失去意识的!你竟然帮…他!咳!咳…”
感觉到自己内力几乎尽失,东方龙月气急大吼起来,忍不住开始咳嗽,虽仍有带血,却见甚少了。墨心忙过去扶他坐好,想问究竟转毒到心墨身上最坏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却听他先开了口。
“我是想活着,但是不想这样…”
东方龙月神色凄苦,摸索到身边月白亚的发丝,难受的别过脸去。
“白亚还没醒,如果他撑不下去,我这条命留来何用…心墨那样做太危险,万一他自己也化解不开,我赔不了你一个同胞弟弟!”
墨心沉默半晌,坚定的说道,
“他不会死!我不会让他死!”
起身离开之际,忍不住在门前停下脚步,回头加了一句,
“你们不想枉费他苦心,就给我快点好起来!”
眼看着还健康无损的只剩下自己了,墨心毅然独自抗下了所有的事情。白日里一早起来准备了早食就出去劈柴打猎,次日心墨虽然醒来,却如他预料一般虚弱不堪。墨心喂他用完饭,便就送饭去东方龙月那边的空挡,努力练习学说汉语。午后大部分的时间,则是外出寻觅心墨嘱托的药草。几日后,当他以同样有些结巴的腔调说出‘你还好吧’这句话时,心墨惊喜得半天只顾望着他,连眼角滑出泪了也不自知。
墨心轻手拭去他眼下的泪痕,叹气道,
“我…不是很会,你,我,都慢慢来。”
二人若是想交流无碍,完全只要一个人迁就另一个,不如两个同时学着迁就对方来的快。墨心只是这样想,而心墨却觉得这已算是他对自己格外的付出了,他受宠若惊。
“哥…我没事,只要再撑几天,毒xing没有反噬就能压制住…”
心墨说时,也不管他究竟有没全听懂,很是努力的以笑容来传达自己的意思,然而胸口蓦然袭来的憋闷感却几乎让他生生喘不过气来,墨心见他张大嘴神色痛苦,连忙抱紧他想扶他躺下,谁知怀里的人身子毫无预兆的向前倾,噗的一声自口中呕出一大口血!
墨心惊骇的搂紧他的身体,想看看他的脸色,却被心墨抬手推开。
“别…别看我…”
含糊不清的声音,仿佛口齿里还带着血,墨心又气又急,硬是用力搬过他的脸,顿时吓得大喊起来,
“怎么会这样?!不要啊!弟!弟…”
心墨难受得眉宇纠结,禁闭的双眼正流着血泪,一如东方龙月那时一样。然而此时最让他痛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墨心难受的情绪。
“没事…哥,我没事…”
“为什么这样?!他中了毒那么久才会有这么严重的症状,你却第二天就这样了”
心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没心力去听懂他的话,只得握紧墨心的手不停的说着没事。待毒发过后平静下来,墨心用温湿的巾帕替他擦拭好面上的血痕,正想出去倒水就被他一把拉住。
心墨半合着眼,轻声唤道,
“哥…”
“我不走的,你好点了么?”
墨心见他那可怜的样子忽然很想流泪,心里更是担心是不是他也已经看不见了,或者更甚…
“哥…你抱我睡…好吗?”
墨心闻言,想都没想就抱住他,同时双腿也伸进被窝里,将他紧紧拥在自己怀里。
吻下他的额头,同时心里默念着:活下去啊…只要你活下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然而这样令他心惊忐忑的状况竟然持续了七日。每晚心墨吐血和流血泪的状况便日渐严重,最后一日竟然在发作时直接昏厥过去,怎么唤都唤不醒。墨心害怕就要这般失去他了。抱紧心墨,看着他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苍白面容,那还带着血丝的唇是那般艳红,难过之下流着泪俯身吻了上去,同时不停的呢喃着,
“别死…别死…你醒来,哥拿什么换都愿意…”
“醒来…我们好不容易见到彼此,你真舍得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