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至深夜,街上人影寥寥,更夫的梆子声清晰可闻。
幸好有车夫赶车,不然就我一人我也不敢上路。
“姑娘,到了。”
车夫把凳子放在地上,扶我下车。
车夫嗓音粗哑,低垂着头,草帽檐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可没有盖住他的耳朵。
一对秀气白皙的耳朵,耳垂上还有耳洞。
我恍悟这也是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她半遮着脸,又刻意压低声音,粗声粗气地答话,让人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皱了皱眉,我虽然纳闷,但也没有多问,只要于己无害变好。
“兄台贵姓?大半夜地劳烦你送我过来,真是过意不去。”我过意不去,大半夜地让一姑娘赶马车送我,只好言语表达谢意。
“姑娘客气,您是洪大娘的座上宾,阿暖理当尽力照顾。”她垂首作揖,帽子将脸盖得很严实,不得窥见其真容。
我瞧她行为举止进退得体,语气谦和有礼,虽然是一身旧衣短打,但她不似一般车夫会将袖子和裤腿挽的高高,以免暴露自己的真实性别。但她身材高挑纤瘦,比我要高出一个头,因从事的职业繁累,她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茧。
大半夜的上门找人显得很奇怪,我在门口踟蹰一会儿,请阿暖把车驾到后门去。
我正在目测围墙的高度预备爬墙,阿暖淡淡地指引我:“姑娘,这后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
果然,后门一推就开了。
阿暖不肯跟我进来,酷酷地跳上车闭目养神,由着我蹑手蹑脚地走进院落。
兴许是夜深,大伙儿都去睡了,巡夜的还在别处没有过来,我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内苑,居然没被人发现。
“夏家人的防盗意识真差,家丁忘了锁门,巡夜的人又那么少,不是明摆着敞开大门欢迎小偷光顾吗?”
此时,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下意识地躲进附近的花草丛,探头瞧见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和丫鬟行色匆匆地端着托盘赶路,走在最前的家丁还不忘呼吁:“走快点,三少爷那边急着要。”
“张总管,这都这么晚了,三少爷的病还没看完吗?”
“死丫头,谁让你多嘴主人的事?”
“奴婢也是担心三少爷,总管您也瞧见了,少爷的身体让一个年轻大夫照顾,是否太过儿戏?”为夏弦月抱不平的丫鬟,看着手上的托盘嘲讽,“也不知道这大夫是真大夫,还是赖在府上白吃白住。哪有医生给病人看病的时候还点酒菜,简直是荒唐。”
“你懂什么?这位大夫可是大公子特
意从凝碧馆请来的圣手神医。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京中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想拜会这位神医,都被拒之门外。今儿大公子能请他来,还是因着神医欣赏三公子的笔墨。”
“我就知道还是三少爷厉害。”
“就凭你?莫说三少爷现在生死未卜,论品貌论才华,你哪里能与三少爷匹配?莫学那展家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看来,夏家人对夏弦月的崇拜还是很麻木,光认定我是癞蛤蟆,可怎么就没人求证过他不是天鹅,而是披着温良无害皮的狐狸精。
被总管戳破内心想法,那位小丫鬟气恼了一张俏脸,只是羞怯地跺脚。她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敢再多言。
我猫着腰跟在后面,随他们到了夏弦月的住处。
没过一会儿,紧闭的房门打开,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提剑站在门边,俊脸依旧如冰上,接过送来的食物,就立刻关上房门。
杨冰块的礼貌水平仍旧没长进,我躲在柱子后面窥视,等总管和丫鬟走远了,才敢出来。好奇又担忧地站在他的屋外,只有几步距离,我却不敢敲门。
我说服自己只要确定夏弦月没事,就能让自己安心了。掩住慌乱不安的情绪,我学着暗卫和电视剧里的惯用偷窥法,手指“艰难”地沾了口水,往窗户上捅洞,窥探屋内的情形。
屋中央摆着一张红木圆桌,桌上放置的精制菜肴和美酒,一天没吃饭了,我饥肠辘辘地无视扰人情绪的食物香气,把注意力放在屋内的两人身上。
白色长衫优雅飘逸,俊逸的面容带着一丝病容的惨白,其他都很正常,看不出半点生死边缘徘徊的危机感。
看来,展飞澜那一掌根本就没打重,夏弦月神色正常,基本上确定我二嫂传达给我的消息,是经过八卦加工,完全不可信。
我一面腹诽,同时也松了口气,这家伙没死最好。
不过,另一人怎么也会在这里?
那个少年人穿着一身绣着白鹤的深衣,清俊的面容挂着一抹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只是一双眼看人总是温温的,轻易博得人们的好感。
秋百羽,自到京城后分道扬镳,我是第二次见到他。
双脚霎时离开地面,后领已经被人拎起。
我默默垂泪,看了眼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俊脸,忠心提议:“杨护卫,对女孩子要温柔点,不然没人敢嫁你。”
他冷哼,拎着我往屋里走。
“公子已经恭候多时,董小姐,请到屋里坐。”
屋子里莫名其妙多了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原先
在屋子里的两位男士,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还神色如常地与我打招呼。
“纤纤,你来了。”
“董小姐,一切安好。”
秋百羽笑容诚恳正直,我才不会介意,不过另一个笑容可亲的就难说了。
我几乎是用跑的方式冲到夏弦月面前,对着他仔细打量,确定这厮还活着,完整无缺。
“既然你还没死,那我就告辞了。”
我冷淡地说道,转身就走,不料被人拉住手,他的俊脸凑近,身上淡淡的药香清晰可闻,我沉默地别开眼,一时无言以对。
“生气了?”
他像个没事人,我却没办法装作一切正常。
他算准了我会担心,会按捺不住来看他,可他有没有算到展飞澜失控的后果?满腹的委屈和哀怨挤在心上,无处发作。
“夏桑,先让董小姐坐下来,我看她脸色不好。这大半夜的过来,必是不容易。”秋百羽温和的嗓音听来格外治愈温暖,我感激地抬眼看他。
看到他掏出手帕递给我,董纤纤发达的泪腺又再次发作。
“夏桑,看来董小姐暂时需要你的安慰。”
秋百羽抱了坛酒,笑着离去。
“纤纤……”
“谁需要你安慰啊?我要死要活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抹了把鼻涕,冷冷地与他对视,“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让我一下子臭名昭著,声名狼藉?”
“如果你在意这些,我向你道歉。”他状似苦笑,提前挡住我逃避的动作,轻柔地替我拭泪,“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特么地,谁稀罕你的对不起?留着你自己藏着当宝贝发霉烂死最好。”污染完一块手帕,顺手接过他的手帕继续哭,“我大半夜地赶过来,结果你根本没事,还那么悠闲地喝酒,杨冰块还说什么恭候多时,去特么地恭候多时,我想抽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夏弦月估计是被我吼傻了,怔怔地接受我的控诉。
“你都算好了我会担心会难过会来找你,你特么地怎么就没算好我差点被展飞澜XX。还因为哪个王八蛋又传你快死了,我急急忙忙过来,还被人下药给卖到青楼。”我戳着他的胸口一顿发泄,“你就说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而已,凭什么要老娘担心你,凭什么老娘要跟个患得患失的小女生想着你,凭什么……”
“凭你喜欢我。”
被他揽在怀里,我不服气地抬头,狠狠地咬在他脖子上。
他没有抗议,任由我为所欲为。
只是轻轻地在我的耳边说道:“凭我喜欢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