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心如白雪意似霜

判词:醉花阴•梨花雪

心境本为青玉盏,剔透玲珑闪。尘世絮飞扬,只盼拂清,日久仍沾染。

淡泊不改昔时感,易断恩如扇。一悔入人间,再怨曲折,只道路还漫。

*

她是从不信佛、不信天、不信命的。她说,她生在吴家,吴家世代忠良,从没做过违心的事,何须祈求神神鬼鬼的保佑?她说,想要强大,必须靠自己。

然而,也许就是这番倔强的话语,触怒天威。吴家真的遭受了灭门之灾。饶是她再镇定也难免慌了神,毕竟……毕竟她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啊……

那日,她的父亲分外烦躁地在屋中来回踱步,那是她从没见过的焦灼神色。母亲倒显得淡然了许多,却也蛾眉轻蹙,不断地上前宽慰。终于,父亲一拍案几,上面的杯盘被震得“哐啷”一抖,也让她心中一凛。“夫人,今日三更天的时候,你就带着黎雪从将吴府的偏门出去,回你的娘家,现下就收拾细软,一刻不得耽搁。我不想连累冷兄,这事就不必与他商议了。”

“可是,将军……”母亲惨白着脸,倏地站起,拉住父亲的衣袖,“这样做太过冒险,那么你自己……”

“我自有安排,如果真的惨遭毒手,你们能够活下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父亲安慰道。

母亲眼中流露出恐惧不安地神色,颤声道:“不!将军!你我二人从未分开过,我让王妈带着阿雪去我娘家找人,她是阿雪的奶娘,也是我的陪嫁,靠的住……”

“莫要多说,我意已决!”父亲正颜厉色地喝了一声,看见母亲凄楚的神色,又软下心来,柔声说道:“我若是真遭遇不测,你难道想让黎雪变成孤儿吗?乖,听我的话,带着黎雪走。快!”

母亲咬了咬牙,终是回身收拾包袱,连夜带着她逃出城去,与她们同行的还有王妈。刚出得城来,她的母亲却将包袱交给了王妈妈。说是有件及其要紧的事情要办,顺道联系一下娘家人。

王妈妈与吴黎雪在城根下等到四更天,犹不见夫人回来。城墙下阴森森地叫人害怕,王妈妈身形晃动了一下,看了一眼吴黎雪,心中凉了半截,当下有了计较:“小姐,我们还是先走吧。夫人她,她一会儿会赶上来的。”

“不!”吴黎雪尖声叫了一句,“娘是不是回去找爹了?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王妈妈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小姐,你快回来,快回来呀!”说着,她疾步跑去想要拉住她。但是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王妈妈没有注意脚下,被石子绊到。她往后努力想要稳住身子,却不想用力过猛一下子向后倒去。也真是不凑巧,她的后脑勺正好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当时她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立时没了气息。

吴黎雪看见这一幕,几乎傻在那里,她体似筛糠,喉咙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几乎是爬到王妈妈面前的:“奶娘?奶……娘?王妈妈?你……你,你说,说话呀?”

那一天的夜色格外寂寥,落寞到连夜间落单鸟儿的鸣叫声都没有,天似一块黑幕,映着人间的一切悲欢离合。

翌日夜,一个瘦弱的身影闪到吴府的大门前,刚想叩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吴黎雪全身的骨头蓦然收紧,未知的恐惧袭来。她早晨就已经回到城里,一直不敢露面,这会儿实在忍不住才回家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合上门,却惊觉府内静得可怕。“噗露——”一声将她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才放下心来——原来是个细瓷花瓶。细瓷花瓶?怎么会放在院子里?她顿时慌了神,低声叫道:“张伯,张伯!张伯,你在吗?”张伯是看门老家人了,从不怠工。她走到门口附近张伯住的那间小屋,里面漆黑一片,她举高灯笼照进去,看见的景象让她跌坐在地上:屋内的蜡烛燃尽而灭,张伯的身体僵直在椅子上,双目瞪得欲裂,十分狰狞,似乎透出无尽的恐惧与仇恨。那是最最亲和的张伯啊……

她不敢想发生了什么,已经太晚了吗?

她撒腿向后院跑去,还没进后院她便呆住了。吴府大片梨花包裹的庭院中央是一块空地,里面放着石砌的八仙桌,平日里是个赏景的佳地。但是,映入眼帘的是缠绵在一起的两具尸体,两具尸体的胸前渗出大片的殷红。清冷的月光映照在尸体上,却将他们的表情映得柔和了些,仿佛带着满足的笑。

父亲和母亲,终究还是在一起了。可是……她呢?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她的脑海中蹦出几个字眼“寻仇”、“玄煞宫”、“朝廷”、“灭门”……“不能牵连了冷家”……对了,冷家!

她飞般地跑向冷家,却发现里面的情状更加惨不忍睹,红色,漫天漫地的血色,染了她的眼,惊了她的神。她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一眼便认出了冷将军。

“冷伯父!”她快速上前扶住他,“您怎么了?”冷将军满身血渍,疲惫不堪:“啊…..黎雪,太好了,你来了。幽平王早有意除去我吴冷两家,这才与朝中奸臣联系玄煞宫谋害我们。我,我命不久矣。你快些找到霜儿,好好照顾她……你稳重,我,我信你。快去!”

“可是,冷伯父,你的伤……需要包扎吗?”“不必了!”冷将军刚想推开她,惊觉自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黎雪,将我的长剑抽出来。”

“是。”吴黎雪如是做了。“好,多谢。”话音未落,只见冷将军自己一个猛子扑到长剑上,随即颓败地倒下。

“你,你……”

“黎雪,你快走,他们一会儿还会回来的。我,我手无缚鸡之力,一定……一定会被他们擒住的。与其受……受这等侮辱,倒不如……不如,不如这样干净……”“冷伯父!”她呆呆地瘫坐在那里良久,手上还握着那把剑,她想放开手,却动不了已经僵硬的手指。

听见身后细碎的声响,她茫然地回过头,看见从阴影里散落出一撮白发。那个她从小到大照拂的姑娘,双目嗜血地看着她,用阴冷的嗓音一字一顿道:“吴,黎,雪,我恨你。他日若不能手刃仇人,冷离霜誓不为人!”

“不,霜儿,不是那样的。不——”

她的心在碎了一地。

后来,她依照记忆找到了母亲的娘家。一个舅舅收养了她,只是舅母待她极为刻薄,事事寻她的不顺。她倒是好性子,任由舅母责骂也不回一句嘴。

而下人们都知道,这个小姐有个习惯,每逢初一十五必定去寺庙上香,时常却也去些道观祷告。有一回仆人忍不住问,她为何如此信佛、信天?

她拂了拂散落的碎发,抿嘴笑了。她的目光看向远方,她信什么?如今沧海桑田,世事沉浮,她依旧不信天、不信命、不信佛。她的命在她自己的手里,一直都是。但是她不得不为在天涯不知何处的家人祈福,为那个从前天天唤她姐姐的女孩祈福。

她从来也只求一件事。

愿君……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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