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热浪开始涌入兆都,蝉儿率先吱叫起来,低低的吟声宣告着它们的存在。
慎王府落坐于兆都西南处,那儿是各个宗亲府邸的聚居点。起初太后原不同意王府落在那,想要独辟一处场所建府,奈何慎王愣是不答应,说与众人近些好亲近感情。直到后来太后才明白,可不正是方便他交往一些狐朋狗友去勾栏中玩乐么!
太后心疼小儿子,皇帝宠着弟弟,谁也不曾说些什么。为着慎王住的宽敞舒适,特地将王府扩了一倍,可以说是众王府里最气派的一座了。人们都传,里头的墙面桌椅都是黄金做的。
在这样一座难得气派的王府前,停下了一辆马车。马车前前后后跟了几名仆从,各各行装奇异,定神瞧着,似是来和亲的使节人员。
接着马车上下来一位妇人,大约有四十余岁了,着深蓝官服,行走间可见通身气派。妇人眉眼秀静,生得慈爱和蔼的模样,身量略粗,也不算胖。
王府站门的侍从见妇人走近,遂上前询问:“贵人有何事?”
莫长使礼貌地笑道:“本官是林月长使,前来拜见慎王,还请你通报一声。”
询问的侍从听言,一边使了个眼神给另一守门侍从,一边躬身对莫长使道:“长使大人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从里头出来一位白胡子管家。管家看着显老,声音却是中气十足,他对莫长使笑道:“奴才已通禀王爷,长使请进。”
莫长使点点头,抬步进了王府,由管家引着向中堂而去。
王府的另一边,有轩墨斋,是慎王炎翊的书房。此时他难得的静在书房里练画,忽然房门打开,一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十分突兀地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安静。
“王爷!林月有位长使拜访您咧。”
声音很是轻快,带着一丝促狭。那人又往前走到炎翊身边,笑道:“莫不是想见见这未来驸马吧。”
炎翊眉头一皱,无奈地放下笔,不大高兴地说:“你弄乱我作画的意境了。”
阿承暗自嗤笑,自家王爷可喜欢装了,不仅在外头要装,在家里也得装样子。
“王爷不去瞧瞧?”阿承笑问。
“不去……”炎翊烦恼地靠在椅背上,抚这眉轻叹,“十有八九是为了和亲的事,可让我休息会儿吧。”
“您这三天两头往行宫跑,奴才见你也很是起劲啊,”阿承道,“且听说尚和公主虽是杀伐将军,却生得好容貌,连后宫佳丽也不及她漂亮呢。”
“去去去,你这猴子听谁说的?”
阿承眨了眨眼,故作姿态的长叹一口气:“王爷啊,齐叔已把人领进来了,现在可在中堂呢。”
炎翊直起身来,瞪着眼问:“这还是不是我的王府?怎么一个个这么自作主张?”
阿承不理会王爷的纳闷,直接上手把炎翊从椅上拉起:“王爷快去吧!我也想见见女官呢!”
大英不设女官这件事,一直都是阿承心中的遗憾。因为自从读了林月人写的话本子,他很想见见女子穿官服着戎装究竟是什么样的。
于是,炎翊就这样被拖被拽地送到了中堂。不过快到中堂时,主仆二人还是调整了嬉戏姿态,十分规矩的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莫长使坐在厅中喝茶,见慎王走来,便起身行了一礼。
可方抬头,又见一位衣着不凡的少年。少年眼睛明亮,嘴角含笑,行走见衣袖飘飘,可谓神采卓越。
难道是某位王府公子?莫姑心想。略略思忖,朝少年微礼了一番。
阿承一愣,连忙还礼道:“长使大人客气了,奴才是王爷的侍从。”
这回是莫长使一愣。她从未见慎王带什么侍从,也曾私下打听过,知道慎王出行一向不带侍从,而今突然冒出一位贴身侍从,且看上去衣着样貌不逊其他贵族公子,倒叫人心奇。
只是一瞬,莫长使便笑着说:“小哥模样俊俏,看着可不像侍从。”
炎翊已落了坐,也笑着对莫长使解释道:“阿承是自幼跟着小王,年纪轻很是顽皮,反叫长使错认了。”
莫长使微微一笑,便不在继续这个话题。她庄重了神情,朝炎翊深深一拜。
炎翊眉头一挑,神色不变。
林月人不轻易下跪,也不轻易拜人。如今莫长使能做出此举,已是十分诚挚。
莫姑直起身,言辞恳切:“日后公主,便托付王爷了。”
“长使言重了,”炎翊道,“玉和日后是小王的妻子,小王定会好好待她。”
莫姑摇摇头:“臣,代女君陛下向王爷请求,不期望您有多疼爱公主,只希望您护着她些。公主是少年心性的人,平素便我行我素,从不顾忌什么。故而才得罪了君皇,遭受横祸。在林月时,有陛下护着,可到了大英,有谁能帮她呢?”
“……林月女君太看得起小王了。”炎翊答道,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
莫姑道:“王爷不必谦虚,您有多少本事,女君心中清楚。”
炎翊手上一顿,眼中划过一丝凌厉,抬眼却含笑:“哦?”
“我们并不想威胁王爷什么,”莫姑说着叹了口气,带着三分难过七分担忧,“公主是女君的孩子,自幼教养在太君太皇和太君太后膝下,与君皇平辈相称,这样养尊处优,性情便是有娇蛮一些的。
"公主少年封爵,才华横溢,战功赫赫,万民景仰,自是高傲,受不得半分欺负。可是女君陛下与她相处冷淡,又打小没有父爱,心中对亲情有天然的羡慕和渴望,但从未表现出来,她选择冷静的结受并逐渐习惯,最后酿成她清冷的性子,所幸太君太皇和太君太后给予了她失去的温情,令她纯粹。
"军旅之人,经历过恶劣的条件,了解生命的脆弱,所以公主格外惜命,从不浪费光阴。战争的血肉让她学会了在沉默中寻找新的扭转机遇,她通透果决,而作为主帅,公主拥有强大的号召力和凝聚力,一言而出便叫人不敢质疑。
"公主何其高傲,何其聪慧,她是如天池宫一般的存在,在林月人心里,公主天生就应该是女君,并且是开天辟地最伟大的女君,她将带领林月走向辉煌。
“如果没有出征寐海,公主依旧是最完美的未来女君。一个人被捧在天上久了,习惯了,突然被重重的摔了下来,尤其是公主这样的性子,她如何接受的了?伤心失望过后,必然是要远走高飞。"
炎翊静静地听着,思绪转回,笑了笑,道:“长使所意,小王明白了。”
莫姑抬头看他,神色不定。
“只是这儿终究不是林月,小王能做的太少。”
莫姑垂下眼帘,道:“王爷愿意做,便已足矣。”
话罢,莫长使拘了一礼:“臣今日所愿已经达成,就此告退。”
炎翊点了点头,看着莫长使身退,直到对方快走出厅门时突然问道:“莫长使,若小王护不住她时,林月会如何?”
莫长使脚下一顿,微侧了身答:“王爷若护不了了,林月来护。”
身后,炎翊笑意不变,眼中却阴晴不明。
元蒙,大英的藩国,地处西北部的腾尔草原。当夏日的晨光照亮这儿时,几名身着大英使节官服的人被押到一顶大帐篷前,使节神色愤怒,不满地挣扎着,却奈何不得押他们的大汉。
那帐篷宽大,门布把里面的模样压的严严实实的,左右还有两名草原士兵把守。
门布忽然被掀开,一名身躯高大,神色严肃的男子站出来。男人生得高鼻梁深眼眶,独有一双褐色眸子,脸上还挂着一圈胡子。此时他双眼像含了巨火,神态比被押着的大英使节还要愤怒。
“盛格凡!你好大的胆子!不要你族人的命了!”一名使节喊道,目光死死地看着对面的人。
盛格凡闻之更怒,毫不犹豫地拔出身侧的大刀,朝那使节挥去。刹那间,人头落地,喷出的鲜血溅到另一使节的脸上,吓得他直打哆嗦。
而落头的使节脸上,还保留着怒色。
盛格凡冷哼一声,带着带血的大刀头也不回地往另一边走去。
他去的方向,是元蒙太子所居的帐篷。帐篷内笙歌漫漫,欢声笑语,隔着几步也能感受到那里暖烘烘的气氛。
这样热闹的气氛,随着盛格凡进入瞬间化为冷寂。
盛格凡将大刀狠狠地插在脚下的毛毯上。毯子是雪白的羊毛做的,十分松软,一刀下去登时撕破,下方的土壤也有些翻起。大刀上的血顺着刀边流下来,一滴滴渗入白毛毯上,叫人触目惊心。
上首的太子一手还揽着美婢,脸色已经发白,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王……王弟,你这是做什么?”
盛格凡不答,只怒目道:“今年春天,发了洪灾,牛羊饿了一季,族民受灾饿死的不少。”
太子已经隐隐有些发抖,环着美婢的手渐渐收回,颤声道:“我知道此事。”
“知道你还在此饮酒作乐!”盛格凡声音登时拔高,恨不能将眼前人瞪出一个洞,“大英要求增收赋税牛羊!我们已经没有活路了!”
太子咽了咽口水,问:“王弟想如何……”
“讨伐大英。”盛格凡沉声道。
“……不妥,不妥,”太子连忙摇头,神色慌张。盛格凡冷笑,上前一步拔出大刀,走出帐篷。
太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仍是惨白,频频摇头念着:“不妥,不妥……”
出了帐篷,立即有人来问:“二王子,那些使臣怎么办?”
“杀了,”盛格凡神色阴霾,冷声说着,“传太子令,即日整顿士军,随我南下讨伐!”
“是!”
同一片晨光下,兆都正显平和之态。
城郊外,千里亭处,林月的和亲队伍停在此处。亭边有小溪浅浅流过,微风拂过,垂腰的柳枝荡起波澜。
莫姑握住玉和的手,轻声道:“公主,莫送了。”
嘴中说着莫送,眼中却是满满不舍。玉和低眉扯出笑来:“好。”
默了片刻,莫姑还是说道:“公主,大英不比林月,万事小心为好,您的性子得收收。”
玉和轻皱起眉,不言。
莫姑低眉思虑片刻,抿了抿嘴说道:“还有,大英兆都的林月暗桩,已全换了。”
“什么?”玉和双眸微睁,几乎是失去了言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是林默的意思么?”
林月暗桩,是玉和在异乡的最后势力。若是将这个去了,她恐怕真会有一日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啊。
谁料莫姑却摇头:“不是君皇的意思,是女君的旨意。”
“母君?”玉和眉头皱起来,又反复确认地问,“是母君?”
母君为了林月,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防范了吗?哪怕她将嫁入大英皇室,但她到底是林月人啊,身上留着的是林月宗室的血啊。
莫姑无声地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抚上了玉和手上,轻声安抚:“玉儿,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公平……你为林月抛头颅洒热血,打下万丈江山,但是,但是你独自来到这异国他乡,单靠母国的势力是难以长久的。且不说会不会有一日被大英发现这些暗桩,若依靠母国壮大,定会受大英诸人的排挤和仇视。玉儿,你必须靠自己,在大英站稳脚来。”
玉和仍皱着眉,她知道莫姑所言在理,她实在无法辩驳,甚至只能接受。
“……昨日我去了慎王府,”莫姑又道,对上玉和讶异的眼神,“他身边有一位少年侍从,我仔细瞧着,似乎甚得慎王喜爱。”
玉和眉头皱得深了些。
“这几日慎王频频来找你,看似亲热,实则虚之,”莫姑继续道,“若是他真喜欢你,怎会不带上贴身侍从呢?”
玉和静了静,问:“姑姑此言何意?”
“慎王此人,深不可测。”莫姑静静道。
玉和反而一笑,摆摆手,很是无所谓地说:“深不可测便深不可测,我又不打算亲近他。”
“公主,”莫姑不满道,“两日后你便是他的王妃,就算你们不亲热,可同在一个屋檐下,哪疏远得了?”
玉和不以为然,转言说起别的:“姑姑回了天都,记得告诉子安,得月月给我写信。”
莫姑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臣必定如实转告君后。”
“多谢姑姑,”玉和抱着莫姑的手臂撒娇道,又看了看天,笑嘻嘻地说:“哎呀,时辰不早了,您快些出发吧。”
莫姑轻轻瞪了眼玉和,正了正神色,端重地鞠了一躬:“臣等拜别镇国郡主。”
她的身后,数人或鞠躬或下跪,重复着同一句话:“臣等拜别镇国郡主。”
声音不大不小,仿佛沉沉的叹息,混着清晨的微风,漫开在千里亭。
玉和静默地看着他们,双眼不自觉湿润起来。她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叫她一声,镇国郡主了。
千里亭远处,站了两个人。前者抱手靠树,神色难变,后者表情惊叹,躬身对前者道:“王爷,尚和公主真得人心啊。”
“嗯……”前者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正要起身离开,目光瞥见另一头有马车赶来,马车上赫然写了个“令”字。
兆都主道一片红色,长长的红毯自慎王府直到毓庆行宫,百姓们围在路的两旁,互相说笑今日的大喜事。
“我有个表侄女,在宫里头做差,说这位和亲公主可是美若天仙啊!”
“怎么可能!”另一人直言否定,“和亲公主是打仗来的,天天那是风吹日晒,杀人如麻!你有见过谁打仗的好看?”
“肤浅,人家好歹也是宫里养的!”
又有人插言:“别说人家好不好看,就慎王的性子,将来铁定得取好多美妾。”
“不能吧……好歹是公主。”
“公主怎么了?一个战败和亲过来的就不行啦!”
“别瞎猜,现在慎王府里面可没妾室呢!”
“不可能!”那人模仿对方先前的语气道,“你有见过谁日日逛花楼的家里没美妾?”
“别吵了别吵了!迎亲队回来了!”
“快看看那个喜轿!看得到新娘子啵!”
令众人失望的是,喜轿的帘幕严严实实的,让人怀疑里面有人故意压着它似的。
玉和坐在轿中,皱着眉头数着身上穿了几件衣服,盖头早在她一进轿便扯到一边搁着。她数完,无比哀叹地靠在轿壁上,拿着手充当扇子一下下晃着。
作孽吗,大夏天的穿出比冬天还厉害的气势。而且头上沉甸甸的,若不是看着喜娘梳的头,她怕是要以为顶了个大石头在头上。
大英的规矩礼节,真是……
想想一会儿还要进行的礼仪,玉和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原以为行军打仗已经是弯道曲折,未想成个婚比此更加。
还喜欢用红色,我们林月的纯白色嫁衣不知比这个好看几倍。
胡乱糟糟的想着,娇子渐渐停下来,落地。
玉和拿起盖头,规规矩矩地盖好。
一只修长的手伸来,轻轻握住她的手,稳稳地将她扶了出来。
感觉到视野亮起来,周遭的声音响了几倍。在周围人的指引下,他带着她走进王府,走进了喜堂。
那么一瞬间,玉和突然有了几分成亲的真实感。于是她便想,祖父祖母不在,母君不在,高堂之上会做谁呢?
这般想着,也就拜了天地拜了高堂。
“夫妻对拜!”礼官高亢的声音想起。
拜了这下,以后他就是她的丈夫了啊。
玉和不由得想起炎翊的脸来,全都是他笑嘻嘻的模样,亲亲热热地唤着她的名字。
然后紧接着是莫姑的声音响起: “慎王此人,深不可测。”
在弯下腰时,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声上,好似从幽谷中传来,含着哀痛和不舍。
玉和心神一颤,是谁?
炎翊感受到了身边人的情绪,起身时抬眼望去,便看到一个身影渐渐退出人群。
令大人。
满堂欢庆的前堂,热闹非凡。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后,行过一番礼节,新郎再出来陪酒迎客。今日来到慎王府的都是王公贵臣,炎翊一向与其中的纨绔子弟出游娱乐,彼此间互相劝着乐着,一会儿就被灌了许多酒。
今日婚庆,太后皇帝都来了,皇后病重,艳贵妃代为出席。大致礼仪罢后,皇帝和艳贵妃便回了宫。太后则退到后院,坐在一清净屋子里独自品茶,似是在等什么人。
片刻后,太后的贴身婢女锦安进来,欠身道:“太后,里尤小姐到了。”
话落,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一位身着偏红色嫁衣的女子走进。女子脸若银盘,眼似水杏,生了一副娇娇弱弱的容貌。她盈盈拜下,好似柳絮因风起。
“妾身拜见太后。”
礼端得正,脸生得漂亮,太后心中满意,抬手让她起身。
“从今日起,你便是慎王侧妃了,”太后抿下一口茶,不急不慢地说,“日后需谨守本份,为慎王开枝散叶。”
“妾身谨记。”赐容低眉垂眼,柔声道。
太后点点头,扶着锦安站起身,继续道:“你是哀家亲赐,不必过分畏惧王妃,一切有哀家作主。”
“是。”
“嗯……你以后就住肃菲居罢。”太后如此说罢,便出了房门。
待太后离开,便有婢女上前引着赐容往肃菲居去。肃菲居也装饰了喜绸,只是比起前头冷清许多。
赐容进了屋,望着满房红色,静默地坐在床沿。她看着桌上的合卺酒,似是在发呆。
赐容身旁站着一位侍女,她是打小伺候在小姐旁,如今算陪嫁丫鬟。侍女见赐容神奇,犹豫片刻道:“小姐,今日是王爷王妃大婚……您要不先歇下吧。”
赐容木然地点点头,由着侍女帮她拆卸妆环,忽然就道:“悠儿,肃菲是何意啊?”
悠儿手中一顿,连忙笑道:“院落名称罢了,小姐别想太多。”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赐容轻轻吟道,眼中一片哀戚。
“这,不是挺好的诗吗?”悠儿道,“有花有鸟的,还有春,多美啊。”
赐容轻轻摇头:“前两句是好,可后两句却说日色渐长,春色淡远,唯听鸟雀调嗽,无人来往,独有柴门而已。”
“……小姐别多想了,”悠儿劝道,“如今您嫁入王府,是天大的喜事,老爷夫人都很是骄傲的。”
赐容却别开脸,眸中湿润,饱含幽怨。
今夜是洞房花烛夜,桌案上的红烛隐隐晃动,像是在跳舞。玉和斜靠在床边,盖头已经被揭下,新郎还在前院被劝酒,她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发呆。突然,房门被悄悄打开,她抬眼去看,是青衣。
玉和挑了挑眉,见她一副神神秘秘地走来,附到自己耳边讲悄悄话。开始时玉和觉得好笑,颇为配合地仔细听着。待她听到最后一句,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生气。
青衣说罢,瞧见玉和不善的神情,开口劝道:“公主别气,怎么说今日也是两国和亲,慎王不会太过分的。”
玉和气极反笑:“我又不是因为这事生气。大英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既然我嫁来,自会入乡随俗。”
Wшw▲ttκā n▲Сo
“那……您是为什么气啊?”青衣问。
“我气太后,在两国结亲的时候自作主张抬了人进来,还封了侧妃的位置,”玉和说着便恼起来,“不仅打了我的脸面,更是打了咱们林月的脸面。”
青衣微怔,马上反应过来,与自家公主同仇敌忾地说:“大英太后也太过分了!明日奴婢就差人把那什么侧妃送回去!”
玉和瞥了她一眼,她自然也想这么做,但那位侧妃毕竟是无辜人,平白将人遣走反落下诟病,待明日进宫再问问太后究竟是何居心。
“罢了,随她去吧。以后,少见就是了,当作没这人。”玉和道。
青衣哑言,仔细瞧着玉和的脸色,确认自己没听错后奇道:“公主……这不像你的性子啊。”
“那我该什么样?”玉和瞪了她一眼,“还有,以后别叫公主了,改王妃。”
“哦……”青衣默默地应了一声,一边想着好像没她什么事了,遂欠了欠身道:“那奴婢走了。”
玉和看着她小步小步地慢慢移出去,有些发笑,出声叫住她:“青衣……”
“怎么啦?”青衣回身看她。
“你……”玉和迟疑了片刻,笑容渐渐收回,“明日叫肖嬷嬷来。”
青衣一喜,以为公主定是要原谅肖姑姑了,故十分高兴地回道:“是!”
然后欢喜地匆匆离开。
玉和颇为无奈地看着青衣快要飞起的身影,叹了口气,继续歪着身子靠在床边上。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沉沉的脚步和开门关门的声音,玉和头也没回,叹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哦?王妃以为谁来了?”一道戏谑的男声响起。
玉和一愣,直起身来看去,便见一人斜坐在桌前,面色微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好大一股酒味,玉和皱着眉头想。
炎翊虽喝了许多酒,但神志清醒,他一手撑着头,瞧着床上那位毫无坐姿的人儿,眉宇微皱,似乎很是嫌弃。床边微弱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本是姣好的容貌,画了妆色便更显倾城,仿若出水芙蓉,皎白明月。
炎翊有些看痴了。
玉和见他神色迷离,眉头皱得紧了些,起身到他身边推了推他:“喝醉了?”
“夫人猜猜?”炎翊笑道。
Wшw▪ тTk án▪ c○
玉和瞥了他一眼,也坐了下来,挑拣了几颗桌上摆放的花生,兀自吃起来。
“我猜你在装。”玉和边道。
炎翊笑意深了些,也不解释,只望着玉和的脸,深情地说:“成亲前我日日寻你陪你,怎么你到现在还是一副冷漠模样,实在令我伤心。”
“因为你没走到我心里,”玉和淡淡道,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饮罢,玉和皱起眉,嘟囔道:“这酒太淡了。”
炎翊恍若未闻,只笑着看她。
玉和抬眼看他:“还有事吗?”
炎翊挑了挑眉:“春宵一刻值千金,自然是有房事。”
说完,炎翊饶有兴趣地看看面前的人儿会有什么反应。只见玉和神色不变,继续拨她的花生,边道:“我以为慎王有的是金子,不差这一刻。”
“唔……”炎翊似乎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行了,”玉和拍拍手起身,对他道,“你睡地上还我睡地上?”
炎翊微微一怔,很快恢复如常,也不问为什么,只道:“哪有让女子睡地上的?”
玉和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将床上另一半被子扔到地上,指道:“诺,以后你来我房里,就睡这儿。”
然后走到梳妆镜前,把头上的东西通通拿下来,又拘了一旁的清水洗净了脸。
玉和再走进屏风,自顾脱下外衣,穿着单衣出来,吹灭一盏盏灯,最后留下床边的一盏。
随后脱鞋,上床,盖被子,睡觉。动作一气呵成。
也不顾桌前的炎翊是何神态,玉和闭着眼道:“我们虽做了夫妻,毕竟是政治联姻,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了。以后府里的事情你事先告诉我哪些要管哪些不可以管,若有一日你有喜欢的姑娘我自不会阻碍,同样,以后我有喜欢的人你也不得阻拦。”
好像是例行通知一般,玉和翻了个身,渐渐睡去。
待到床上的人呼吸平缓,炎翊似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和他划清界限呢。
他站起身来,慢慢脱下衣服,吹灭了最后一盏灯,躺在了他该睡的地上。
听到玉和的呼吸有一瞬的变化,炎翊不由一笑,好谨慎的姑娘。
他忽然想起隐入人群的令大人,神色微变,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