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松的主动认错和语气的改变让场面平和了许多，张闻天对陈海松的叙述提出疑问：“从苏联回来的同志经历过三十年代初期苏联工业化快速增长时期恶劣的生活水平，定量配发的黑面包、洋芋令大家食不果腹，可对一个准备为崇高共产主义理想奋斗牺牲的热血青年来说艰苦的环境又算得了什么？大家不是依然斗志昂扬、精神愉快、干劲冲天吗？
没有拼命的精神哪里会有革命的胜利，非要把物质水平提高到一定程度再建设社会主义那共产主义理想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建成，苏联的经验说明可以在贫穷的农业国家建立起社会主义制度，再通过社会主义制度集中全国的力量发展经济，逐步提高物质生活水平嘛！”
“副总书记说的对，艰苦奋斗是革命者的本色，我们其实也是在这样做，张掖、酒泉、包头、鄂尔多斯各处工业基地都在倡导这种精神，各个根据地也都在奉行这种吃苦奉献的精神，这种精神是特殊历史时期无可奈何的选择，是一种精神不是革命的目的，为劳动者提供必须的生活资料、为指战员提供充足的补给不是可以更好地完成建设和作战的任务吗？
从你的话中我能感觉到很多同志对革命的阶段性认识不足，急于打碎旧的制度建立起崭新的社会主义制度，通过较短时间的奋斗进入共产主义时代，对吧？”
“这样不好吗？”张闻天冷冷地说。
“好！可我认为这不可能。社会制度必须是建立在一定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和物质基础上的，农业社会对应封建制度、工业社会对应资本主义制度，共产主义社会是什么样我只能想象他比资本主义社会还要发达、还要先进、还要富裕、还要自由民主、科学昌盛。
在封建制度要崩溃还没有崩溃、资本主义制度要建立还没有建立的中国我们拿什么在短时间里堆积起这些共产主义的要素？所以我说我们有愿望有追求一定要有耐心、有实事求是的观点和脚踏实地的行动，有具体的目标来一步步接近我们的理想。
首先通过细致的宣传教育发动民众打破封建思想的束缚和根深蒂固的农村宗法制度的压迫、通过政策剥夺地主、富农对大部分土地的占有。解决社会的不公和广泛的贫穷，把富余劳动力转移到工业生产上来，壮大产业工人的队伍，创造社会财富的同时，普及民主科学的思想，从根本上瓦解封建制度的社会基础，就这个过程没有二十年时间都不可能完成。
其次在封建制度瓦解以后、建立起种类齐全的、所有制形式多样的工业、商业体系，我们还将面临社会主义改造的繁重任务。慢慢摸索出保持劳动生产率水平提高、产业结构合理、工农收入水平合理、多种所有制长期互补共存的灵活的管理制度。没有十年也无法完成。
用没收、剥夺、消灭的方式来实现这个过程当然简单，苏联就是这样做的，生产资料国有化、工业生产按计划、所有利润归国家，带来的后果是企业只是个行政化的生产部门、没有经营自主权、没有用工权、不考虑扩大生产规模、降低成本和设备的更新、新产品的研发。
在张掖、包头许多按苏联管理模式建立起来的企业都存在统得过死、条块分割、产品单一、能耗很高的问题。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那些企业相比明显缺乏活力和竞争力。
我没有为资本主义歌功颂德的意思，是想告诉大家在发展经济方面，我们是没有经验的，应该虚心去学习包括美国、英国这些发达国家的成熟制度，这些制度都是人类社会活动中宝贵的经验总结。对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大有益处，计划经济、市场经济各有优势，可以互补。
我有一个突出的感觉就是很多同志过于偏激，为了标榜自己的革命精神。总喜欢对封建制度、资本主义制度的一切都给予否定、充满鄙视、恨不能砸个稀巴烂，这是不应该的。
人类的所有进步都是在前人努力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需要继承其精华、改造其糟粕、调整其阻碍社会发展的生产关系，而不是打碎重建。旧的不良的思想在历史惯性下有一些残余也是正常的。不会通过一两场革命就消失殆尽，两三代人之后依然还会存在。”
“你说来说去还不是要通过社会改良来实现社会主义制度吗？这是典型的托洛茨基温情革命的反动观点，早已被斯大林同志批判过，如果按照这样的观点，还要无产阶级专政干什么？不砸碎旧制度和旧的国家机器、不打倒剥削阶级怎么实现无产阶级的绝对统治？
无产阶级只有依靠无产阶级政党领导无产阶级军队彻底推翻资产阶级的腐朽统治才能掌握国家政权，通过国家政权废除资产阶级的社会制度从而将土地、工厂、生产资料国有，在国民经济总体发展需要的调节下有计划地实现社会生产，从而避免生产无序、经济危机。
这是列宁同志对社会主义革命的方式、建设的形式的基本论述，是贫穷落后地区无产阶级谋求自身解放必须遵循的基本路线。你为什么就要怀疑、就要自我膨胀地觉得自己比伟大导师还要英明呢？没有了暴力革命、无产阶级专政、计划经济那还是社会主义吗？”
“副总书记同志，我们千千万万革命者流血牺牲追求的到底是社会主义的形式还是社会主义的实质？社会主义其实只是存在于我们想象中的一种理想化的社会制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国家真正实现它，苏联也不能算，我们只是把它作为一个长期的奋斗目标。
中国更是要在在打跑了帝国主义侵略者、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实现了资产阶级改造后才能谈到建设社会主义。我从不反对建设社会主义，而且一直在为此而努力，但我更注意为社会主义的建立奠定坚实的思想、文化、经济基础，离开了这些基础，即使建立了社会主义还是停留在半封建半殖民地基础上的换了名称的专制独裁的落后的社会制度。
都别瞪我，我相信你们不愿意做这样愚蠢的事，如果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努力地去创造社会主义各种要素，广泛地发动民众建立民主的基层政权、减租减息、普及现代教育、消除农村中乡绅阶层对农民思想的控制，鼓励各阶层民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全面推动工业、商业、农业、林业、畜牧业、水产养殖业的发展，切实改善民众的生活水平、增强国家的经济实力、赢得各阶层民众的爱戴和拥护，若干年后社会主义出现在中国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张闻天心里隐隐有些被说动了，可内心深处仍旧保持着对苏联革命的敬畏，他面色缓和了许多摇摇头说：“你描绘的蓝图看着很诱人、很有可行性，过程也是稳扎稳打，可我还是发现所有的线条都是黑色的，和我们熟知的信奉的遵从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原理相差太大，我只能用你太年轻来解释你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个问题你我也争论不出个对与错，等你到了苏联，去中山大学或是东方大学学习一段也许你的思想会有变化的，但要提醒你在苏联不能这样随意发表刚才那些言论。”
陈海松能感受到张闻天情绪上的变化，在奋斗目标一致的基础上具体方法的选择是很容易沟通的，他也对这个正直的领导人有了不少好感：“谢谢副总书记的提醒，我会注意的。不过我还是想说说心里的话，中国共产党已经到了一个重要的转折关头，国际国内的形势变化要求我们必须尽快总结历史经验，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和革命策略。
我是比大家都年轻，革命的资历很浅薄、文化水平也不高，可我热爱中国、热爱中国共产党，所以我在努力地总结中国革命成功与失败的经验教训，思考共产党的出路与未来。
有人说我敌视苏联、轻视留苏干部，的确是这样，我痛恨一切伤害祖国利益的国家和团体，我见不得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不屑于深入到民众当中、前沿里去除了唯命是从、照本宣科、对自己人狠毒对敌人软弱，毫无主见、毫无解决实际问题能力的钦差大臣。
我认为中国共产党如果不从苏联世界革命的虚幻梦想中挣脱出来，不把出发点落脚点放在中国人民的身上、不把注意力转移到国家利益、民族利益上来、不拿出彻底增强国家实力、凝聚各阶层民众、整合私有化军队的政策他将和其他军阀一样浑浑噩噩、一事无成。
令人欣慰的是中国共产党已经开始了觉醒和探索，初步形成了有中国特色的、从毛泽东同志革命实践中总结出来的政治、经济、军事思想，即我刚才提到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
这个理论是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基础上结合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特点，针对民族矛盾、阶级矛盾空前尖锐的历史时期指导中国革命走向成功的思想体系，实践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得到了基层广大党员、官兵的拥护，得到了中国大多数阶层的认可和赞赏。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革命的理论从来就是在实践中产生不断丰富不断调整不断完善的，没有什么理论是绝对正确的，一成不变的。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就不应该有苏联这个单一的社会主义国家的诞生，列宁的伟大就在于他突破了理论的束缚、创新了马克思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