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善垂着废了的右臂,左手捏了根放羊鞭,默默的跟在这些青狼骑士的屁股后面,很快便行出十余里。他一直想找机会探探青狼骑士的底细,也好决定是该找个机会逃跑,还是向他们表明身份。可这些人像是来自地狱的铁甲骑兵,除了那些冰冷的鱼鳞甲发出噼啪轻响,相互间连句话也没有。唐善找不到恰当的时机,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行到一小片松林边,领队的青狼骑士忽然听了下来,冷冷的说道:“休息,吃羊!”
青狼骑士们齐齐下马,摘下头盔,卸除甲胄,提着弯刀进了树林。唐善的眼睑急速收缩,眯着眼睛看去。但见刀光纷飞,一株株合拢粗的大树被弯刀拦腰斩断。随着嗵嗵嗵的脚步声,每一个大汉都扛着一株上千斤重的大树,赶了回来。
很快,大树在弯刀下变成了烧柴,十三堆篝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大汉们再又各自取出把小刀,在羊群中挑选出十三只肥羊,一一宰杀。手脚麻利的收拾干净,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眼见这些大汉一刀砍断合拢粗的大树,再又毫不费力的抗在肩上返回,唐善心里已经接连吃了两惊。可当他看到十三只肥的流油的烤羊,他吃下便不再是惊讶,而是口水。
领队的青狼骑士瞟来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调笑道:“你也想吃羊?可以……先去砍棵树,过来生堆火,肥羊自己选!”
唐善舔了舔嘴唇,干巴巴的笑着,把手探到怀里,去摸那块“青狼掌印”。可他却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家伙,那是躲在怀里的小狼。
烤羊的香味越来越浓烈,小狼哪里有什么自制力,从唐善的领口挤出小脑袋,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向他乞食。
领队的青狼骑士闻声一怔,不由自主的转过头,看了眼小狼,重新打量起唐善来。
“是时候了!”唐善暗暗给自己鼓舞着底气,脸上显出一副傲慢的模样,迎着他看去,肆无忌惮的说道:“把你的烤羊送给我,自己再去弄一只。”
所有的青狼骑士都是一愣,纷纷看来,再又转向领队的大汉,看他有何指示。
“你现在就想死?”领队的青狼骑士站了起来。
“你敢杀我?”唐善挑衅般的反问着。
领队的青狼骑士唰的拔出了弯刀,眨眼间跳到唐善面前,对着他当头劈下。一股凛冽的劲风吹散了唐善额前的头发,但弯刀并没有落下,而是停在他的额前。因为唐善已经摸出了那块刻有嗷啸着狼头的青铜令牌。
“参见会主!”领队的青狼骑士只看了一眼,立即倒握弯刀,单膝跪地参拜。其余的十二个大汉围了上来,各自凑上前看了看,随即退到他的身后,跪地参拜。
“这些汉子倒也实诚,什么也不问,就凭这么一块破铜牌,他们就认定了自己的身份。”
唐善心中窃喜,可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盛气凌人般的问:“你叫什么?”
领队的大汉毕恭毕敬的回道:“回会主,属下是弘吉刺惕布日古德。”
唐善蹲下身,歪着头看去,淡淡的问道:“布日古德?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你敢杀我吗?”
“不敢!”布日古德垂下的头再又压低了一些。
“都起来吧!”唐善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说道:“布日古德,把你的烤羊送给我,自己再去弄一只。”
“是!”布日古德大步赶回,把他的烤羊拿给了唐善,自己再又砍了棵树,宰了只羊,烤了起来。
唐善的左手没什么力气,端不动几十斤重的烤羊,叹息一声,将其丢在雪地上。布日古德顿时一愣,目光中露出些许慌张之色。其他人怯怯的看来一眼,忙又垂下了头,径自烤自己的羊。
“不关你的事!”唐善叹声解释道:“我身上负了伤,使不出力气。这条胳膊也废了,一点知觉也没有!”
布日古德一惊,急忙对一个汉子唤道:“巴雅尔,看看会主伤在了哪里。”
“是!”汉子应了一声,急急赶来,先是小心翼翼托起唐善的右手,把了把脉,再又托起左手……煞有其事的忙碌了一番,说道:“会主曾经中了敌人两掌,内脏都有损伤,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右臂是冻伤,耽搁了太久,已经废了。”
“靠!蒙古大夫!”唐善在心底骂了一句,甩开他的手,斥道:“废话!”
巴雅尔惊恐的退后半步,躬着身子垂下头,不敢应声。
“你去吧,我身上的伤,我自己心里有数。”唐善挥手把他赶了下去,对布日古德问道:“青狼会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会主有所不知,现在的青狼会……”布日古德吞吞吐吐的回道:“会主长年在外,会中无人掌事,少布狼主趁机发动叛乱,带领狼人攻占了狼穴——我们被少布驱逐出狼穴以后,便开始在草原上四处游荡,只盼会主早日返回,带领属下重新夺回狼穴。”
唐善心中吃了一惊,幸亏自己碰到的是布日古德,要是碰到少布的人,如此冒冒失失的亮出青狼掌印,岂不是自寻死路。“狼主?狼人?”他一时之间也弄不明白布日古德说的是什么,而且也无心追问,径自嘀咕了两声,说道:“我现在身上有伤,权且容他们逍遥些日子。现在……吃羊!”他把小狼放了出来,掏出短刀,自己割了条羊肉丢在嘴里,再又割肉丢给小狼,开始享受布日古德孝敬的美味。
三五斤羊肉下肚,唐善的肚子胀得溜圆,再看布日古德等人的烤羊,早已经变成了一堆堆骨架。十三个汉子,人人都有这么好的胃口,倒也令唐善感到愕然。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那只小狼的胃口也大得惊人,越吃越“凶猛”,竟然将唐善剩余的烤羊打扫的干干净净,就连一块骨头也没剩下。
“回去!”唐善站起身,看向来路。或许是突斯突大叔所说的“荣誉”,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可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刚刚吃肉的时候,他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让布日古德他们带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养好身上的伤,恢复修为,再做他想。但冥冥之中却有一种声音在催促着他返回,像是在告诉他,只有回到突斯突大叔身旁,他的心里才会踏实。
布日古德等人整装待发,虽然没有人言声,可看来的目光已然带有询问之意。
“你们要跟我走吗?”唐善问,依次看向每一个青狼骑士。
“当然,您是我们的会主,既然找到了您,我们永远都不会离开您。”布日古德代表骑士们做出了回答。
“青狼会已经被少布攻占,也就是说……草原上已经没有了青狼会!”唐善思量着,为自己编了个假名,“不要再叫我会主了——我想你们知道我的名字,但我不叫元虎,我的真名叫弘吉刺惕赤狼。”
“赤狼?”布日古德毕恭毕敬的重复了一遍。
“现在我们回去,你们是自愿去保护依可儿和她的族人的,我还是放羊人,你们明白吗?”唐善说着,把小狼抄在手里。这个小家伙,竟然把一只羊吞进了肚子,重得出奇。
“为了草原上最美丽的‘其其格’,高贵的依可儿小姐,我们愿意付出生命去保护她。”布日古德欢声叫喊着,带领骑士们翻上了马背。
天黑前,唐善等人沿着勒勒车的车辙追赶,终于追上了依可儿。他们已经来到了突斯突大叔所说的小树林,冰河恰巧从它的中间穿过。得见青狼骑士们返回,库勒显得更加紧张,再又聚集骑兵们戒备起来。
唐善赶着羊群走在骑士们的前面,这是出于尊重,所以骑士们才会尾随在他的身后。可看在依可儿等人的眼里,倒像是唐善被他们压了回来。
“突斯突大叔呢?”唐善走的满头大汗,头上和领口冒出白色的水汽,像是刚刚在大锅里蒸熟,却又突然跳了出来,站在了库勒的马首前。
库勒没有言声,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像是对他依然活着感到惊讶。
更令人惊讶的是,布日古德带领着青狼骑士排成一列,向依可儿施礼,说道:“高贵美丽的依可儿小姐,我们是离开羊群走失的羔羊,弘吉刺惕氏的骑士。万能的长生天指引着我们遇到了您,请您收留我们,布日古德将带领着他们为您效劳。”
依可儿被他的一番话惊呆了,张着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像是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仁慈的长生天,突斯突赶着勒勒车走了。”奴儿帖老阿妈走到唐善身前,骄傲的说道:“他可以引开草原上的豺狼,让我们美丽的依可儿躲过凶残的敌人。”
唐善心中一惊,闷声不响的把羊群赶上冰冻的河面。走出几十丈,终于在从林边看到一串乱糟糟的牛蹄和车轮印迹,逐渐消失在草原深处。
依可儿刚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用银铃般的欢笑声说道:“伟大的青狼勇士们,欢迎你们的加入。”
库勒悄悄策马行来,停在丛林边,看着雪地上留下的车辙印,不无忧虑的说道:“黑夜掩盖不了这些清晰的印记,博合林的人将会很容易分辨出来,这条路上只有三辆勒勒车。”
“所以我把羊群赶了回来!”唐善微微一笑,说道:“驱赶着羊群走在上面,清晰的车辙会变得模糊,趁着黑夜,应该可以迷惑后面的追兵。”
“依可儿说,只要你活着,那你便不再是奴隶,你现在是自由人。”库勒在暗示唐善,他可以拒绝冒险,留下来,和依可儿的族人们在一起。
“这是我的荣誉,如果要死,也不该让别人代替我。”唐善赶着羊群,沿着突斯突大叔留下的痕迹走了出去。
“给他一匹马。”依可儿赶了过来,眼中流露着异样的光芒。一个汉人,心甘情愿为自己牺牲,她不能不为之感动。
唐善头也不回,说道:“不用了——我是一个残废,只有一只手,抓了马缰就握不了羊鞭!”
依可儿勒马驻足在冰面上,高声询问道:“勇敢的汉人,请把你的名字留给依可儿。”
“赤狼!我叫赤狼……”唐善喃喃着,像是在回答依可儿的询问,又像是提醒自己记牢这个新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