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婚后,仍然住在紫心殿。诸臣少了一份心事,心里都高兴得很。朝廷下上一团喜气,终于渐渐冲散了先皇驾崩的yin影。
在去往北疆的官道上,那两个牢头仍押着犯人赶路。那年轻的犯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连愚山。
谋逆之罪不比其它罪名,即便赶上大赦天下,也不是人人都可免罪。连愚山的父亲连靖文和其它几位牵连此案的官吏,因为素来为官清白,人品正直,被朝廷上几位大臣联名上奏求情,因而获得了减刑。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均由死囚改为流放,抄家收公。
连家因着老丞相连清的面子,朝廷上下又有不少老丞相以前的门生囧囧照应,家倒是没有充公,只是跑的跑逃的逃,人口凋零,荒凉萧寂。
连靖文与那几个同僚同被押往北疆流放。连文相一病不起,连靖宇榻前伺候,不敢离开。连夫人获赦放了回来,因为受到种种打击,神志竟然胡涂了,初时只是发呆,别人跟她说话不太明白,后来病情渐重,发了几次疯,便也倒在了床榻之上。连靖宇要照顾家里这两个病人,整日忧心忡忡,焦头烂额。
自那次托喜丸的照顾,连靖宇进天牢看了连愚山一次后,再没有机会进去。后来听说他们父子都被改了流放,连靖宇上下走动,找父亲以前的门生托了关系,才打听到了兄长流放的日子,终于赶在他们出城前见了一面。只是连愚山与他们流放日子不同,连靖文在城北门守了三天也未守到,却不知他们是从西门出的城。
连愚山随着两个牢头上路,又行了几天,那种征兆越来越明显,人也越发虚弱。
小四头几天还看这个清清秀秀的小子不太顺眼,嫌他走路太慢误了行程。可后来见他实在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便懒得动手教训他了。又见他无论怎样都咬紧牙关挺了下来,一步一挨地跟着他们赶路,倒隐隐有些佩服他,觉得他不像以前押送的那些家门败落的书生子弟,一路上哭哭啼啼期期艾艾的,走不了两步就打软。
此时快到正午,艳阳高照,晃得人眼花,更是闷出一身的大汗。
老王看见前面官道上有家茶水铺子,对小四道:“过去歇歇吧。”
二人押着连愚山来到铺子前,在凉棚下找了张方桌,坐下休息。
点了壶凉茶,小四、老王骨碌碌一人灌下去三大碗,方才觉得舒爽了。
老王抬头,见连愚山捧着茶碗的手有点抖,皱眉道:“你连喝个水的力气都没有吗?”话刚说完,就见他手一抖,茶碗落到地上,!啷跌得粉碎。
连愚山伏到桌上,一手支着自己,一手扶到腹上,微微喘息。
小四又忍不住跳起来要骂,这摔碎了茶碗可是要赔钱的。却见犯人身子晃了一晃,竟从茶桌上滑了下去,落到地上。
二人吓了一跳,老王过去扶起他,见他气若游丝,脸色青白,显是坚持不住了,忙道:“喂,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连愚山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紧紧捂在小腹上。他身子虽然虚弱,脑子却还十分清楚。
这个孩子,只怕、只怕保不住了……
连愚山心里一阵酸楚,眼角落下泪来。
那夜与云珞欢好后一个月,他在天牢里便知道自己有了孕。琼华诞子丹到底是天下灵物,从不会失常。连愚山在百泽内海住了多年,对它的药xing十分清楚。想到腹中果然孕育了云珞的子嗣,心里又喜又忧。
他不计后果地求来这孩子,为的并不是保住自己和父亲的xing命。他说过早晚要还先皇一命,便不会吝惜自己这罪不可恕的身子。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从此与他的珞儿天涯陌路……
“呃……”
随着腹中又一阵疼痛,连愚山蜷缩起身体,精神有些恍惚起来,两个狱卒的话也听不清了。
他千方百计得来这个孩子,却终究无法保存它的xing命。
他在牢里本已心力憔悴,这一路流放餐三露宿,赶路辛苦,更是精疲力尽。别说一个健康之人都受不了这份罪,他这样从小破败的身子又哪里支持得住?能挨到现在,全靠他一口气支撑着。
连愚山心中一阵绝望。可怜这个孩子才将将两个月,诞子丹的药xing尚未完全显现出来,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连愚山早知道自己这样的身子恐怕受不了逆天生子的苦,但他抱着破釜沈舟的决心,宁愿自己的xing命不要,也希望能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可是现在,却连这样微弱的希望也要破灭了。
连愚山呻吟出声,眼泪如泉涌般不停地从眼角流出。
若是孩子不保,他的命也不能长久了,倒不如和孩子一起去。
他欠先皇的、欠珞儿的,一并还了了事。
活在这世上好累,真的好累。前一刻还山盟海誓,情真意切,下一刻却万事俱变,物是人非。
恩爱情坚瞬息变,人心难比水长流,
连文相的长孙换了徐武相的千金,也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