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沃眯眼,不想看越来越强烈的晨曦,心底萦绕着怅然:“打算恭喜暮湮和季姜结成连理。”
百里霜撇嘴道:“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那我该如何说?”龙沃睁眼,看着百里霜的侧脸。
“总之不该是恭喜!”百里霜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烟影宫熟悉的景致,气恼道:“为什么会是百草谷的季姜?”
“莫非你认为季姜没资格?”龙冷笑一声,接着又道:“还是你比季姜更有资格?”
“不知道。”百里霜微微侧了下头,一缕发丝滑落于胸前,掩盖了一侧的脸。
龙沃看不清楚百里霜的神情,想了想,又问:“或者说,你觉得季姜配不上湮儿?”
百里霜一挥袖袍,袖袍划过空中时,一缕凉风扑上了龙沃的脸颊。
只听百里霜道:“都不是!”
“那你气恼什么?”龙沃翻身坐起,眸色深深地望着眼前银白身影。
“正是因为季姜太优秀了,我们连嫉妒都不能。”百里霜闷声道。
龙沃不语,嘴角处却弯出了一个弧度,那是一抹自嘲的笑容。百里霜说的不错,确实,他们谁都无法去嫉妒诽谤季姜。
季姜对暮湮的好,不是一般的好了。
“若是换了别的男人,我就是去抢也要将湮儿抢过来。”百里霜的话,毫不避讳的说出了口。
龙沃笑得云淡风轻,却又似暗藏伤感:“你都抢了人家的妻子,我不惊讶你再抢一回。”
被龙沃调侃,百里霜脸色微变,他回眸看着龙沃冷漠道:“青柚不是我抢的,是他们硬塞给我的。”
百里霜与青柚成亲的真相,龙沃并不是不知。他与百里霜之间的关系很奇妙,一边惺惺相惜,又一边明争暗斗。有时还会如兄弟知己般出来喝喝酒谈谈心,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与对方到底是敌是友了。
“说什么硬塞,青柚不过是你与她父亲还有那白敛尘之间的权利争夺之下的牺牲品而已。”顿了顿,龙沃淡淡望着百里霜的反应。
百里霜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心里的滋味亦是难言。
见百里霜不吭声,龙沃又道:青柚对你不错的,你又何不敞开胸怀接纳她?她毕竟成了你的妻子,或许她对你是真心的。
“哪壶不开你偏提哪壶,你就恨不得湮儿归你龙沃才好。”百里霜瞅着龙沃微有怒色。
“我看你就别记挂着湮儿了,还是好好对青柚吧!”龙沃并不在意他的恼怒,依旧劝解他。
“我的事情不要你操心!”百里霜没好气看着龙沃,凤眼微眯。
龙沃一笑,清朗道:“我是为你好!”
“我看你是别有用心还差不多!”
“哈哈哈……”
眼看酒喝得差不多了,身边摆着的都是空瓶子。在屋顶呆得久了,龙沃隐隐的觉得自己的酒劲也上来了。
“不行了,我得回去躺躺。”龙沃微带了几分醉意,也难怪,他喝了整整三瓶的胭脂醉:“百里霜,我可不陪你了。”
说着,龙沃便要纵身下去,却被百里霜一把拉住。
“别急着走,你看,别有用心的人来了!”百里霜朝龙沃压低了嗓音。
龙沃一怔,看着百里霜:“谁?”
“喏……”百里霜朝他一努嘴,低声道:“在那。”
龙沃望去,见树荫下走来一身穿黑袍,黑袍上绣有骷髅头的男人。
那人正沿着小径朝浣香亭一带匆匆而去。
“夜枭?”龙沃低呼,接着疑惑地问:“走得这么急,他是要去干什么?”
“他应该是去找秦归路。”百里霜冷哼,双眼斜睨着那黑袍身影越走越:“至于找秦归路做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他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龙沃低声道:“看来你很讨厌他,怎么,你有他不是好东西的证据吗?”
“我觉得林不悔死得很冤屈,那小镜子能记住林不悔作恶的过程也很蹊跷。我们认识林不悔的时间也不短了,那面小镜子有这个功能我们从来不知道。”百里霜冷哼道。
“我也暗中查过,可惜这夜枭隐藏太深,竟不知道如何入手。”说起林不悔的死,龙沃的酒劲立即醒了大半。
“夜枭这人诡异森冷,真不知道秦城主为何会找到这类人物?”百里霜郁闷不已,一时想不透这秦归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自然是请夜枭帮他一统宫城了,否则,你以为秦归路单单地为了抓命案的凶犯吗?”龙沃嗤笑不已。
百里霜的一双凤眼闪着犀利的光,好似月色晃过刀锋般有着微薄的凉意:“他找来夜枭就能如愿了吗?”
“这很难说,百里霜,你可别轻敌啊!”龙沃懒散地笑着,他不难听出百里霜语气中的轻蔑。
“我眼下不关心这些!”百里霜颦眉。
龙沃“哦”了一声,淡淡地看着百里霜没说话。
“夜枭有可怖的巫术和诡异的琉璃珠,我猜他肯定占出了是谁取到的蛇胆。”百里霜有些担忧,他收回了看着夜枭去影的目光,转而凝住了龙沃:“你说,夜枭要是知道是谁取到的蛇胆,他会建议秦归路怎么做?”
龙沃沉吟,他在思索百里霜的这句话。片刻,他淡淡道:“当然是让湮儿嫁给那取到蛇胆的人了。”
而当日在场的人都知道,蛇胆是季姜取到的。
百里霜自然想得到,秦归路会将暮湮许给季姜,并且让他们尽快完婚。暮湮在成亲那夜,灵力便可以转到季姜身上。而季姜拥有了灵力,自然有着凡人所没有的能力了。
帮秦归路一统天下,季姜难道会拒绝吗?
可眼下两个男人在意的似乎都不是一统宫城的事情,他们更在乎的是,美人马上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
“季姜和暮湮成亲那日,我们或许回避一下的好!”龙沃黯然了神色,一向不羁的他此次也做不到淡然。
百里霜看着他,心绪似乎也随之变得低沉。他知道一向不将女人萦系于心的龙沃这一次无法淡然,那是因为龙沃真的对暮湮动了情。
动了情,才会有不舍和不甘。
就如他百里霜,脑海里一直是暮湮的影子,他和龙沃一样,都爱上了暮湮。
虽然,百里霜表面从不肯直接承认。但是,他无法骗自己。
“我倒是觉得应该留下来,暮湮要不要嫁季姜还不知道,她的心里另有其人。”百里霜沉静地说。
“你真不走?”龙沃摇摇头,苦笑着问。
百里霜笃定道:“不走,我要看着湮儿出嫁,如果她是心甘情愿的,我会祝福她!”
“如果她是被逼的,即使不是被逼而是出于无奈呢?”龙沃反问。
“那就带她离开这!”百里霜似乎下了决心。
“带她走?”龙沃心一颤,百里霜的话,狠狠地敲进了他的心坎:“可她会跟我们走么?”
“以她的意愿为主,爱她,不强迫她。”百里霜望着天幕出神,声音很轻。
龙沃忽然发觉,无论是百里霜还是他自己,他们都已经陷进了对暮湮的爱恋中而无法自拔。
他们都已忘记了,自己最初的雄心和目标。他们的雄心和目标,就是一统六座宫城。
而现在,一个暮湮便将他们的雄心壮志击得粉碎。
美人,果然比江山更有诱惑力。
风很大。吹起他们的衣袂,却触不到他们的心。
那一霎,两人都觉得胸口空空荡荡,仿佛心也被这大风碎成了没有知觉的千万片。
心里各自有一个寂静如死的声音慢慢地道:“她若幸福,我便祝福她!她若不幸福,我便带她离开这!”
“幸福?”可幸福是什么?在成亲的那天,暮湮会幸福还是不幸福?他们是祝福她还是带她走?
他们不知道,也没有人能告诉他们。
这会不会成为一个奇怪的笑话?
二人的眼里尽是些奇怪的神色,互相对望了一眼:“下去吧!”
这屋顶很凉,能够凉到骨子里,他们确实应该离开这了。
晨曦万丈,暮湮早已漱洗完毕。
屋子里有药香袅袅盘旋,季姜交代她现在每天以药草泡澡,她一一照做。
她对季姜,有着绝对的信任。
她感觉,即便这世上的人都会害她,但季姜不会。这份信任源自于两人多年的相处以及季姜对暮湮的悉心照料。虽然这不是儿女情,可这一份情或许比儿女情来得更持久更坚韧。
海枯石烂和天崩地裂的誓言很容易成为一场空,当誓言成空,承诺不可信时,儿女情会随之消失、变质。往日的种种,不能留住爱,只能在人的生命中留下惆怅的痕迹。
可暮湮对季姜的这一份独特的情,却会同天地永恒。
雕花的床榻白纱为幔、白玉为钩,飘逸清绝。
暮湮半倚在美人榻上,着一袭素白衣裙,容颜娇美清瘦,像清风白玉般灵秀到了极致。
她那裸露在空气中的半截藕臂,好似晴阳下即将要生生化去的薄雪,清湛而白皙。
她低垂着头,一缕黑发便垂在了胸前。
小池今天给她梳的垂鬟分肖髻,那自然垂下的发髻就如流云般灵动而秀美。
暮湮本来就体态纤弱,今天的妆扮令她看起来带足了七分的病态,眉目略显了几分恹恹之色。
“小姐,你在发呆吗?”小池进来整理房间,见暮湮静静倚靠在美人榻上不言不语不免微感讶异。
暮湮抬眸望了一下小池,复又低头。
“小姐今天不去找蔽月练习射箭了么?”小池一边整理轻薄的被褥,一边轻声问。
“当然要去的。”暮湮低声说。
“奴婢见小姐呆坐在这,还以为小姐不去了呢。”小池低笑,其实她早料到暮湮一定会去见蔽月。
而她这样问,只是想暮湮说说话,担心她闷坏。
暮湮撑起一手,拖着腮凝望着窗外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蔽月那么好的箭术?”
这可不是异想天开了?闻言,小池忍不住好笑。
小池自是最清楚不过暮湮的身子孱弱,真真是风吹得倒,偏生又想去学什么骑马、射箭。
看小姐这副样子,那马儿不欺负她就不错了。至于射箭,小姐能拉开那张弓的话也算不错了。
“小姐如今可真是心大,想像蔽月那样百步穿杨,奴婢看大小姐也未必行。”小池整理好床褥,便又开始给窗台上的盆花浇水修枝。
“我多花点时间练习,就算比不上他,但也可以学到他一些皮毛吧?”暮湮不服气,虽然知道小池没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