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兮昏迷了好几天。在这期间卡西露族的怪病案例又增添了不少。
开始得病的是新生儿,现在已经逐渐有些孩子和体弱的成年人得病了。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病症,得病者的精血会莫名渐渐消散,然后死亡,变成嗜血如命的“机器”。
所以每次只要有人死亡,卡西露族的那些领导阶层便会组织起来,将尸体火化。
他们这几日也是如此做的,可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族中渐渐开始有了些流言蜚语。
漠卡为了此事悄悄举行了好几次会议,可终究没有商讨出结果。他们害怕的是这件事情被捅破,卡西露族会因此内乱,因此遭受世人疏离、唾弃——毕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这么残酷。
如果没办法治疗这种病,就算不捅破这个事实,他们也会遭受灭族的危险。漠卡这几日,夜夜失眠,他变得更加暴躁,几近到了那种见人就骂的地步。
族里开始有了“族长疯了”这种流言。
漠卡也觉得自己快疯了,他又一次顶着黑眼圈召开了秘密会议。诸位长老也都很疲惫,一个个无精打采,会议持续了很久,没有一个人说话。
漠卡的暴躁情绪似乎也被这样的沉闷感染,他只呆坐着,一言不发。
其实是有办法的。那位先生告诉过他,他在其他星球也见过这种病症,发现用星球之力的力量可以将这种怪病治愈。
为什么要相信这种话?因为他没有办法。自己的族群正遭受灭顶之灾,这是他唯一的希望——哪怕这是个谎言。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黯淡的眸色忽然亮出异彩,他一拍桌子起身,在众人的目光焦距下兀自离开了会议室。
迪符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那个破碎的精元,眼神专注而温和。卡修斯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更是他亲手挑选出来的山神、守护者。
此时那双苍老的眸色又一次有了混沌的色彩,眼眶边微微有些潮湿。忽的,他停住手中的动作,有些痴愣的看着那个精元,许久不动弹。仿佛灵魂回归身躯,那刹那的静止就好像一场梦,迪符特又开始先前的动作。
他这几天几乎就是这样度过的,这精元已然不知道被他擦拭过多少遍了。
迪符特呆着的静室很安静,安静到可以轻轻松松捕捉到他人的呼吸声。就像现在一样,他感觉有人来了,而且还是他的老朋友。
他讲帕子叠好,铺在地上,然后把卡修斯的精元轻轻放在上面。接着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精灵:“有事?”
“有!”眼前的精灵面颊微红,眼睛瞪得赛得过金鱼。迪符特看出了他高涨的情绪,便立即接话。
“又是你们族怪病的事?抱歉,漠卡,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他语态缓慢,神色平静。
“为什么不能答应?迪符特!我卡西露一族上上下下的命就不是命了?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他面色难看,高举着手,在空中比划。
“漠卡你要知道,打开星球之力封印不是好玩的。这关乎的是怀特全部精灵的性命——不单单是你卡西露族。”
迪符特的话音刚落,漠卡便欲说些什么反驳他的话。只见得他眉头紧蹙,喷洒出急促的呼吸。迪符特太了解他了,所以,他没让他来得及说出话。
“况且,星球之力是否能治愈你族中怪病尚未可知。而且那位高人,你我皆不清他的底,如何能信?”
忽然迪符特停顿了,他稍稍前倾几步,挡着那颗精元,将它悄悄往后推了一点。
“怀特守护者已然离世。新的守护者决定出来之前,都没有人能打开星球之力的封印。”
漠卡讲迪符特这些动作尽收眼底,他开始笑,笑得张扬跋扈,笑声在静室之中萦绕。迪符特淡然的神色下显露出一丝忧虑。
“不是还有精元吗?”笑意骤停,漠卡的语气变得奇怪——有些阴阳怪气。
迪符特一惊,连忙又将精元推后了些。
“精元在尚有一丝可活的机会,你是真的希望他神魂具损吗?你明明也是帮助过他的啊,你以前明明……”——明明很善良,而且对谁都善良。现在你的善良,就仅仅对卡西露族而已。仅此而已。
漠卡嘲讽般的笑了笑,“迪符特,你还真是护犊子啊!”
迪符特不语,因为他说的是事实。于公于私,他都希望卡修斯能活过来。
漠卡的话让他没办法再说些什么。
他也有私心,他和他其实没什么区别。
“好了迪符特,不就是舍不得一个破精元吗?就如你所说,拿星球之力治疗我族的怪病希望渺茫,那么,你护着那个精元,希望他可以活过来……这又何尝不是?不要把自己摆在高处俯视我!你又有什么资格?”他嘴角的讥笑再也按耐不住。
迪符特垂眸不语,他默默的转身把精元拿在了手上,端详了许久。
漠卡的眼神之中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花,不过冷水很快将这一点温度扑灭——“我是自私,你可以批判我。但是星球之力的封印是原则……我不会让步的。”
他依旧看着那枚精元——目不转睛,已然顾及不得漠卡此时此刻的神情了。
恍然,迪符特闻到一股异香,渐渐的视线变得模糊……拿着精元的手忽然失去力道,它清脆的在地面击起回声,紧接着一声重物倒地的沉闷硬生生盖过了精元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声响。它骨碌碌的滚到了漠卡脚边,他仅仅是冷漠的看了一眼那个精元,随即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伸出手,在脸的骨骼边缘摸索着什么,很快,那副皮囊被他撕扯起了一块口子。眨眼间,那张本是漠卡的脸变成了另一幅模样,雪色长发,紫水晶般的眸子的男人拎着一张撕坏了的人皮面具。
“好了,重生,过来吧。”这个男人低声说道。
从出口处走进一个少年。他很恭敬的走在了男人面前,向他鞠躬行礼。
男人颔首,重生问道:“师父,我有一事不明。您幻术明明高强,为何要用化妆来假扮一个人?”
男人答道:“精灵的能力纵然厉害,可是它并不是万能的。”说着,他幻化出了一把剑,并将这把剑递给了重生。重生接下剑,他才缓缓说道:“这把剑和神瞳那个少主的剑外形相似,剩下的你处理好,不要让我失望。”
重生承诺之际,男人勾勾手指头,那个精元便轻飘飘地飞到了他的手中。他半眯着那紫水晶般的眸子,细细打量着那个缺口。随即,在他的另一只手上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精元。
他将真的那个藏了起来,把复制的两个的其中一个重新放回那块房帕上然后兀自离去。
重生目送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剑。师父说什么他都会去做,等价交换,他也会获得自己的想要的力量。这世间上,有些东西必须得沾着血才能够得到手。他提起剑,一步一步走向昏迷的迪符特……
漠卡匆匆忙忙上了山,想找迪符特再商讨商讨关于他们族的怪病。他冲进了迪符特所在的静室,一边跑,一边说:“迪符特,今天必须说出个解决方案,不然你就看着我们族灭族吧!”
说着,他愣住了,迪符特正卧倒在地,似乎正在休息。外头晴空万里,他这头就呼呼大睡?漠卡忍了忍没有破口大骂他这懒散的生活习惯。
他吸了吸气,闷声走过去,推了推他的肩膀。“老家伙快给我醒醒!想装睡蒙骗过去吗?没门!”漠卡自言自语了很久,迪符特始终没有反应。
一怒之下,漠卡直接发动技能,召唤一柱水流从天而降。径直淋洒在了迪符特身上。水滴顺着他湿漉漉的毛发滴在地上,堆起一片深色的小洼。眼前的人依旧没有动静,漠卡觉得奇怪,便走近去看。霎时,他嗅到了一股铁锈的刺鼻味道。
迪符特的腹部插了一把长剑,鲜血从伤口处溢出,已然凝固。漠卡一惊,脚下重心不稳,又因为地上积水,不料硬生生滑了一跤。他从地上爬起来,慢慢走到了迪符特身边。伸出去的手有些颤抖,他此时脑海一片空白。
没有鼻息。
漠卡咽了口气,瞬间将手抽了回来。不由自主的退后,脚下一滑,再一次摔倒。他仿佛感受不到痛苦,坐在地上,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向后挪着。
胸腔中的心脏砰砰砰砰跳得厉害,他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大脑之内一片汹涌,很快无感,似是缺氧,无法思考,只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爬起身,再次朝迪符特走去。他再次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依旧是那个答案。不过此时的漠卡已然恢复了一点冷静。他依旧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办。
余光瞥见了放置于迪符特身侧的精元,族人的痛苦,几日的焦灼无力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循环播放着。他看着一个个幼小的孩子血肉精气一点点被消磨,看着一只只发狂的孩童被他们抓住送进熊熊烈火。他身为族长,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他守护不了他的族人,他改变不了现状。他能做的只有看着,眼睁睁看着别人的家庭痛失爱子。
回过神来,精元已然被漠卡握在手中,这一刻他只想着自己的族群有救了。
他站起身,拿着精元大步离去。此时,本是没了呼吸的迪符特忽然干咳一声,沉寂的心脏开始跳动,他再一次有了呼吸——尽管非常微弱。
他看见了漠卡。
他伸出手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张开嘴,发出低微的求救。
漠卡听见了。
他伫立在原地,迪符特等待着他能够回头。可是他仅仅只停顿了那一秒,握紧精元,然后继续向前走,没有回头。
迪符特看着那抹蓝色渐行渐远,最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一抹泪光在眼角闪烁,它静静等待着复苏的心脏再一次回归平静。
曾经生死相托的情谊,如今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