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依旧,人事全非,只留下一身沧桑。
这就是黎民出监后,最为深刻的体会。
父亲和母亲,还在黎民在监狱里的时候,就先后离世了。兄弟姐妹们的子女们,也都长大了。早先见面时的孩童,已经成了大姑娘和大小伙子了。
当初手下的人,有2个死了,一个出家当了和尚,剩下的,除了连他们自己家人都失联的,就是泯然众人矣。
当初虽然轰轰烈烈,名噪一时,但是,手里并没有留下什么钱。那些工厂的设备之类的财产,或被查封,或被手下们私分,也早就没了踪影。
除了和家人见面团聚,黎民没有试图去找当初的朋友和手下们。
之所以如此,是他觉得很无聊。
经过十几年的监狱生活,黎民的心态和想法已经有了很大改变。
如果别人想帮助他,想找到他,是很容易知道他回来的消息,也很容易就能找到他的。
既然他们没来,就是他们未曾在这方面作过努力。也就是说,黎民这个人,对于他们已经不重要了。在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十几年,甚至有的人会以为他会死在监狱里,有他没他,都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
当一个朋友不在进入你的视野中时,他就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这个道理,黎民在监狱里的时候,就已经想通了。
虽然他现在自由了,一身罪孽已经赎清了,但是,在别人的眼中,他还是个从监狱里出来的人,这个印记,是他一生都抹不去的。
所以,他懒得去找那些人,不愿意去自寻烦恼。
没有他们,他自己都从监狱里熬出来了。现在自由了,更没有必要去寻找什么从前的记忆了。
有缘相聚,缘尽相忘。除了亲情因为血脉相连,永远难以割舍之外,所谓的友情和爱情什么的,总是不太靠谱的。
在兄弟姐妹家里呆了一段时间之后,黎民从家乡罗江省来到了星江省。他答应圣林,出来之后,前去看一下圣林的家人,把圣林在狱中的详细情况告诉圣家人。
能够把黎民介绍到自己家里来,足以说明圣林对黎民的信任。这让圣家人对黎民的接待极为热情。就连圣岳都一改往日的作风,强行留着黎民在家里呆了一周,跟他探讨命理风水之术。不仅把自己一生的体会和一些诀窍倾囊相授,还在给别人算命和看风水时,把黎民带在身边,让黎民全过程观摩,事后还尽心指点。
黎民既不是圣家人,也不是弟子,能够得到象圣岳这样的大师如此提点,在业界之内,是极为难得的殊荣,更是难得的提高机会。
圣河和敏毓自然关心黎民今后的打算,甚至还建议黎民再去经商。主动提出,自己可以给黎民提供资金。
黎民自然不会要他们的钱,除了没有任何理由拿圣家的钱之外,他还觉得,自己现在刚出来,还不适合创业。
社会变了,变得很大。在监狱里呆了十几年,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天下了。十几年前的那些经验和认知,已经不管用了。
现在,他要重新开始学习。连个电脑和智能手机都用不好,不学习怎么行呢?
圣岳建议,黎民到禅觉寺去呆上一段时间。于是联系了禅一师太。禅意师太一听说是圣林的朋友,欣然接纳了黎民。让黎民以居士的身份,住在禅觉寺。
到了禅觉寺,既不要求他读经念经,也不要求他打坐上课,至于寺院的清规戒律,也不要求他遵守,任由他自己逍遥自在,想去就去,想来就来。
虽然没有人约束,黎民自己倒是非常自觉。在寺院里,绝无触犯清规戒律之事。闲来无事,就到厨房帮忙,要不就是打扫卫生,擦拭佛像,或者为人解签,倒也逍遥自在,自得其乐。
过了一个月,禅一师太找黎民了。
“你终究不是空门中人,所以,还得回到尘世中去。我给你找了个工作,到一个建筑工地去当保安,你可愿意?”
这样一个人,让他去当保安?岂不是可惜了?再说,他能干吗?
禅谛在一旁,对师父的决定感到大为不解。
“师太确定是让我去当保安?”
黎民有些疑惑,但是,神色还很平和。
“那是个受气、受累、受苦、受罪的差事,也是一个容易产生怨气、戾气的差事。不过,对于一个平和的人,那是一次很好的修行机会。”
“我现在就去。”
望着黎民背着很简单的行囊独自离去,禅谛不仅感慨万千。
这个黎民,在十几年前,也算是个风云人物。
那时候,他还不到30岁,就敢于抛下铁饭碗下海,白手起家,几年时间,就创下了几千万金币的身家。
以那时的身价,这个数目,要比今天的十几亿金币都要多。即使是在整个大楚国,也算得上是有名的人物了。
如今从监狱出来,到一个工地去当保安,这种反差,无疑是天上地下。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平静地就接受了这样不可思议的安排。
“你是不是认为我这么安排,对他有些不公平?”
禅一似乎洞若观火,一眼就看穿了禅谛的心思。
“我只是觉得他的平静似乎有些奇怪。按理说,他似乎不应该接受保安这样一个职位。即使他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这个反差也太大了些。”
“许多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都会觉得这个社会欠了他们很多,或者急于找回往日的辉煌,或者是报复社会,因而就有许多戾气和怨气。”
“黎民这个人,表面平和,实际上,内心极为强大,做事又非常专注,一旦认准的事情吗,即使再难,也要排除万难做成。”
“对于他来说,现在就是一个关口。如果他没有了怨气和戾气,今后就是个英雄。如果不消除怨气和戾气,今后就是个枭雄。虽然造化弄人,但许多时候,好坏是非全在一念之间。”
“叫他去当保安,就是对他的一次磨练。现在,他如此爽快而平静地接受了我的安排,可见此人心智之坚定和做事之果决。试问,换了是你,你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吗?
禅谛觉得,自己真还是一时间难以回答这个问题。或许能做到,但只是因为那是师父的安排。但是,无论如何,原因总还是要问问的。
此人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起身就走,却也着实少见,看起来,的确有些与众不同。
即使不说别的本事,仅仅以算命的本事而言,黎民现在在行内,也至少可以算是中上水平了。
以圣岳对他的欣赏和将来可能被陆烟客收为徒弟,假以时日,必将在易学界占有一席之地。将来的成就赶上圣岳和陆烟客,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就因为禅一师太一句话,就乖乖地到工地去当保安,他也不是一点儿疑惑就没有。
但是,他选择了信任。他信任圣家人。
通过和圣林以及圣家人的接触,他觉得,这家人是值得信任的。他们的任何安排,都不会害他。况且,他坚定不移地相信,圣岳和禅一师太的安排,一定具有深远的意义。
对于一个刚从监狱里那种尔虞我诈的环境中出来的人,能够有这么一家人值得自己信任,实在是自己福气。
让别人信任自己并不难,难的是,自己信任别人。
让别人信任自己,主要自己做得好,就可以了。
但是,要让自己信任别人,却是需要强大的自信和敢于担当风险的勇气的。
黎民虽然也是商人出身,但是,隔行如隔山,对于建筑行业,以前还是不懂的。直到现在,在罗江大学教学楼工程工地当上了保安,才逐渐了解到,一个建筑工程是如何运作的。
大凡一个建筑工程,基本上都有四方参与。第一个,当然就是业主了,也就是这个工程程是给谁建的,将来归谁所有。这里的业主,就是罗江大学了。
第二个,就是设计单位,负责工程的设计。
第三个,是建设单位,也就是由谁来施工建设这个工程。具体到罗江大学教学楼,建设单位就是诸天建筑集团了。
最后一方,就是监理单位,负责对工程质量进行监督管理。
四家当中,业主无疑是最牛的。负责出钱,但是,他们基本上是外行。所以,牛也牛不到哪儿去,顶多在钱儿上卡脖子。
设计单位比较牛,出完图纸之后,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事儿了。施工过程中适当监督一下,搞搞测绘什么的,也就没有多少事儿了。
监理单位看似很牛,其实许多时候是吃力不讨好。远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牛气。
建设单位人数最多,场面也大,表面上看,似乎很拉风,实际上,属于多头受气。业主、设计和监理都可以给他气受,有时候,一些小分包商甚至也可以给他出点儿难题。尽管大部分时候,是他们给分包商气受。
建设单位是总包,除了自己的队伍,大部分的工程,则要分包给各个分包商。
分包商说起来好听,实际上就是一些施工队。包括土方、框架、水电、消防、通风空调、装修等。
建设单位出现的一般形式,就是所谓的项目部。从项目经理到执行经理,再到下面的商务部、技术部、工程部、安全部、机电部、物资部等经理和工作人员。
项目部之下,就是各个分包商老板、工头和工人了。
把守大门的,就是保安了。
一般来说,在一个工地上,保安属于层级最低的。这也跟他们在社会上的层级大致相符。就连工地上满身是铁锈泥水的工人,也有资格瞧不起保安。
当中的重要原因,就是保安没有多大技术含量,也是薪水最低的,在以贫富论英雄的时代,这就是一般人衡量社会地位的标准了。
保安虽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但是,其专业性,却在其他方面表现出来。
保安的工作,看起来似乎就是看个大门。但是,细究起来,看大门,其实也是大有学问的。
除了基本的放火防盗,盘查进出人员和物质之外,还有几项,是保安的重要工作内容。那就是防记者、防检查、防推销、防碰瓷儿、甚至还有防小三儿了。
什么?还要防小三儿?
对,就是防小三儿。
黎民来到工地上班的第一天,就遇上了这事儿。
监理老王老家不在罗江,在外面久了,就不免有些寂寞。于是,做防水的老板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小三儿。
起初,包养钱是防水老板出的。随着防水工程接近尾声,老板就不愿意再出钱了。他的工程已经通过了验收,监理对他来说,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投资的必要了。再替王监理出钱,显然就是冤大头了。
防水工程结束了,但是,小三儿的买房工程还没有结束。再有20万金币,她就可以再买一套房了。防水老板不出钱了,但是,她奉献出的青春的受益者,就要承担起这个任务了。
但是,王监理承担不起小三儿工程的投资。
他每月8000金币的工资,除了要交给老婆的,自己所剩无几,于是,就只好与小三儿切割了。躲在工地里,再也不去见自己的小情人儿了。
工地四周都是封闭的高墙,大门又有保安把守,没有他的允许,小三儿想进,也进不来的。
他想切割,但是,小三儿却不愿意放过他这个金主。于是,就到工地来找王监理了。
黎民虽然早年在商场上纵横捭阖,在监狱里也混的风生水起,但是,对于这种街头艺术,仍然估计不足。加上他又是第一天上班,对工地上的事儿也不熟悉,就栽了个跟头。
小三儿以前也是来工地找过老王的,只是以前把门的,都是有一些经验的老保安,所以,她就没混进去。
这次,她改变了战术,又见黎民是个新来的,就假装是王监理已经离婚的老婆,说是来给孩子要抚养费的。说着说着,竟然真的就哭天抹泪起来。
本来跟黎民一个班的,还有一个老保安。但是,那个家伙不知为何,竟然借口有事儿,到别处巡逻去了。
也是黎民新来没有经验,不知道巡逻另有流动岗负责,象他们这样的固定岗是不需要巡逻的。
在用对讲机呼叫了老王,老王说不见之后,黎民虽然很同情那个女人,还是没有放她进去。
此时,女人打通了老王的电话,跟老王在电话里吵了一阵子,最后似乎是老王同意她进去谈一谈了。
于是,女人就把手机递给黎民,说是老王要跟他讲话。黎民听得电话里王监理说让来人进去,就让女人登记后,放她进了工地。
就这样,曾经因为诈骗罪进了监狱的黎民,在出监后,刚开始工作的第一天,就被别人给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