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三月, 绿意如茵。
长街小巷上,结伴出门踏青的行人越来越多。
在这样的氛围中,就连一向冷清的长平侯府也现出了几分热闹。
自谢渊来到京城之日开始, 转眼间便已经过去一年了。
恍然回首间, 这一年虽说还算不上什么物是人非, 但变化却也实在不少。
自萧恒被调离凉州以后, 辽族人便蠢蠢欲动, 北疆战事逐渐吃紧。
呼延奕驳回了众多请求再赐虎符于萧恒的上书,直接将太子呼延洵调去了凉州。
文武百官不免又一阵唏嘘,想萧恒为大魏戎马多年, 最后竟然还是免不得落下一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结局。
而与此同时, 南疆众人也在京城安顿了下来, 呼延奕隔三差五便将老巫唤至御前, 看样子是真的对那长生的诱惑动了心。
不过好在他到底还存着几分戒心,严令禁止京城中的贵族从南疆的巫师那里购买灵药。
只是贵族们表面上虽说是不敢逾矩, 背地里有没有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日,谢渊独自一人呆在侯府的小院里。
院中恰有一树盛开的阿伽梅,一片绯红中独有一抹白衣。
十六七岁,正是男孩子长得最快的年纪,谢渊也不例外。
如今的他, 眉眼间正渐渐脱去最后一点稚气, 双眸逐渐变得细长, 鼻梁也逐渐变得挺拔。
而宽大袍子下包裹的清瘦骨骼更是在告诉所有人, 一个少年正逐渐变成一个男人。
借着和暖的春风, 谢渊给自己温了一壶酒。
又是一个人啊。
一年前,他本以为萧恒双腿不便, 肯定会常在府中,于是便不辞劳苦地将侯府收拾了一番,甚至连清扫养花这种琐事,都亲力亲为。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因为怕萧恒呆在屋子里闷,所以特意在小院中辟了一方池塘,种了一池的莲花,又在小池的旁边搭了个戏台子,专门找些萧恒喜欢的话本子来演。
他甚至在萧恒屋子的旁边另建了一处简陋的小房,靠墙搭了一张床,这样,就算萧恒晚上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敲敲墙他便能听见。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年过去了,池塘里的莲花都开了,萧恒却不怎么呆在侯府了。
魏朝的军队到底是离不开萧恒的。
呼延奕虽说夺了他的虎符,却从始至终都没敢免去他烽火署总统领的职,偏偏这一年来辽族骚扰不断,戍边军队对军械的需求极大,萧恒义不容辞之下,几乎是日日住在烽火署中了。
想到这儿谢渊又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也不知日日如此操劳,他的寒疾又加重了没有?
微风轻拂,一片绯红的阿伽梅花瓣落在了小桌上。
谢渊的视线不自觉地随着飘落的花瓣下移。
目光一触到那小桌上的一个木盒,谢渊的神情便顿了一下。
一年了,该是时候了。
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他微微眯了眯双眸,目光中似有寒意凝聚。
接着,他用指尖轻轻挑开了那木盒,只见那盒子之中,躺着一张栩栩如生的□□。
两个时辰后,皇宫宁妃宫中。
软塌之上,宁妃一手研着墨,一手捧着一卷佛经,神情慵懒地斜靠在墙壁之上。
一个小宫女推门走了进来,轻声道:“娘娘,良统领到了。”
宁妃懒懒地点了个头,道:“嗯,让他进来吧。”
阿良走了进来,在离宁妃床沿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时便站定,道:“不知娘娘唤我来何事?”
宁妃揉了揉额头,道:“瞧你说的,没有什么事我便不能叫你来了吗?我不过是在终日在宫里呆着无聊的很,那些丫头又没个见识,也不能陪我解闷,所以找你来陪我聊聊天罢了。”
阿良退后一步,道:“娘娘恕罪,在下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侍卫而已,恐怕不能陪着娘娘解闷了。”
宁妃从床上坐了起来,站起身便往的身前靠了靠,笑道:“皇上终日不来,你为何不能陪我解闷?”
阿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一让,目光随即便移到面前的香炉上,半点也不斜视地道:“这一炉香快要烧完了,娘娘不换一下吗?”
宁妃像是有些负气地往床上一倒,道:“不愿念小时候的情意就算了,你倒找什么借口,罢了,你换吧,我也懒得管你。”
阿良将那一炷香换下,幽香重又弥漫在空气中。
宁妃有些幽怨地看着阿良,看上去有些委屈地道:“阿良,小时候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哪能想到,皇帝那时会看上我这么个民间女子?”
阿良低了低头,道:“娘娘,过去的事,何必再说?”
宁妃手攀在床沿,向着阿良凑过去一点,道:“可是阿良,你知道的,我根本就忘不了你……”
阿良像是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娘娘有话直说便是,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我本就是奉皇上之命护娘娘周全,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宁妃伸出的手顿了顿,随即便缩了回去,顺手抚弄了一下自己的满头珠翠,冷笑了一声道:“既然你这么不解风情,那我便直说了,之前徐继堂死得太早,还很有些事情我没来得及问个清楚,你去凉州跑一趟瞧瞧,我总觉得,他还藏了些什么。”
说着,她拉过身边的薄被盖在自己身上,一摆手道:“行了,下去吧,我也有些乏了。”
阿良拱手答应了一声,随即便退了下去。
只是没人看见,他将宫门关上时,似乎轻笑了一声。
一个时辰后。
日落西山,宫里很快便已近了用晚膳的时间。
一个小宫女捧着一碗莲子粥轻轻推开了宁妃的宫门,宁妃向来不喜欢人打扰,最近更是将周围伺候的下人们都赶的一个不剩,因而几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一幕。
然而,下一刻,一声惊恐凄厉的尖叫就划破了皇宫的天际——“来人啊,宁妃娘娘薨了!”
宁妃身亡一事轰动了整个京城,皇帝为此整日痛哭,几乎不能上朝理政。
文武百官有喜有忧,宁妃本就是煜王一系许多官员的靠山,煜王早便倒台,如今宁妃一死,煜王一系彻底覆灭,政局一时风云变幻,乱做了一团。
大理寺尸位素餐的官老爷们这次再也不敢怠慢,提着衣摆就狂奔去了皇宫,第一次兢兢业业地办起了案。
然而,这个案子根本不用他们办,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人,宁妃的护卫,阿良。
宁妃的死因乃是中毒,而当日除了最后发现她身亡的小宫女外,进过宁妃宫中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阿良,要说下毒,只有他有机会。
而且宁妃同阿良的那些风流韵事,在百官之中早已经不是秘密,因爱生恨,怎么看怎么合理。
大理寺的老爷们大笔一挥,不由分说便给阿良定了罪,奈何阿良抵死不认,无论怎么用刑,口中也只有一句话:“我不会,我永远不会杀了宁儿的……”
众人无奈之下,只得将行刑的日子往后一拖再拖。
然而,在这场真相看似已经水落石出的刺杀之中,大理寺出身徐家的一名小官员却起了疑。
阿良好歹也算是个殿前侍卫,真能蠢到大摇大摆的去给宁妃下毒吗?
于是,他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翻阅卷宗,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朵阿伽梅之上。
宁妃死前,紧紧地攥着它。
奈何他人微言轻,官老爷们又急着给皇帝一个交代,他这一通简直就是在添麻烦的论调,很快就没淹没在了官老爷们的口水之中。
此等大事,自然很快就传到了正在禁军烽火署中埋头捣鼓火器的萧恒耳中。
众人本来只是随便拿一个谈资讲给他听,只是没想到,一向对这类事情不闻不问的长平侯,竟然当场就丢了手上的图纸,一溜烟跑到了大理寺中。
说起来,萧恒在大理寺中也颇有些狐朋狗友,这些人见着他便像见着了救星一样,还不等萧恒说什么,就一窝蜂地把他们自己面前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公文推了一大半给萧恒。
萧恒也不推辞,捏起了笔就是批。
于是这一天深夜,萧恒从那堆毫无营养的卷宗中,毫不客气地顺手抽走了一卷,揣在身上,就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