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空气仍是闷的,城市像只大笼屉。广场上的大爷大妈跟着音乐挥汗如雨,堪称生命的舞者。
陶筠走了好长一段路累了, 歇脚, 站边上观看。心想, 应该停一辆救护车, 以防有人热晕。这么一想, 额间又淌下一串汗珠,她意识到自己也快热晕了,衣服汗涔涔贴在身上, 难受死了。
“别走了,热不热?”冉靖追上来, 捏着纸巾擦她脸上的汗。她扯着身要躲, 没躲开。
站得近了, 冉靖借着光瞧见她眉心轻轻皱着,双唇紧抿。想必方才崴那一下不轻, 又走了这么长久,回去一定有的受了。想到这儿,他恨生气,却不知气她还是气自己。
她在柳芳乔那里不肯回来,他去了几次都被轰出来。柳芳乔出于同情, 将陶筠今晚的行踪告知, 怂恿他来守株待兔。
“她根本不想去, 待不了多久就会出来了, 你好好表现表现。”
结果, 她是没多久就出来了,可是出来的不只她一个人。
他没往下想, 再想下去,就该后悔方才没把周宵揍一顿了。
陶筠脸扭向一边,故意不看冉靖。
冉靖没再多话,直接动手,把人抱到了车上。
没给她商量的余地,直接把人带回了家,抱着进了电梯。
反正大晚上没人看见,陶筠也懒得走路,便没折腾。
一关上门,冉靖就推她去浴室,顺手开了空调。
洗完澡出来,冉靖已经把打包回来的餐点摆上茶几。
陶筠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还真饿了。和那群同学话不投机,菜也没吃几口。陪着曾珊珊和周宵也只顾着喝咖啡饮料,这会儿是真饿了。闻见肉香,她顾不上矜持,坐下来大快朵颐。
待她吃完,冉靖又从冰箱端出蛋糕和果汁。
她来者不拒。
吃饱喝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靠着沙发。
她一张脸和一双唇都红红的,冉靖心里一动,挪到她身边,抚着她肩膀:“吃人嘴短,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给我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了吧?”
陶筠抬臀坐得离他远些。“说吧,我没聋。”
冉靖搬来软凳,和她面对面坐着,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对不起,我不该阴奉阳违。一开始就该跟你说清楚,我不想参加那个培训班,不想去什么老年文化中心。换句话说说,我现在不想离开公司。”
如果陶筠抓住“现在”两个字,也许会是另一番景象。也许不会。因为一个人一旦被抛入一场游戏,不到局终定胜负,他是没资格喊停的。
陶筠转过身,认认真真打量眼前变得有些陌生的男朋友。
不知不觉中,冉靖和社会的脱节程度渐趋缩小,性格、气质也一天比一天沉稳,如果把他套进名牌西服扔在大班椅后,大概谁都会想当然认为他是名校培养出来的顶级精英,而根本不会联想到混混、司机这种字眼。陶筠肩膀抖了抖,她开始怀念初识时,那个愤世嫉俗看不惯她“欺诈”小学生的“怪胎”。
冉靖被她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捏捏她的腕子:“怎么了,说话啊。”
“你为什么不想去,瞧不上那种工作?舍不得你现在看似风光体面的销售经理的位子?”
冉靖身体往前移了移,将她的手全包在掌心:“我……”
陶筠甩开他,冷着脸说:“我不需要你多风光多体面,更不需要你呼风唤雨、吆五喝六,别人怎么想我管不了,在我眼里本本分分的工作比什么都强,靠自己的双手不会低人一等。”
“是不会低人一等,可是解决不了我们最需要的东西。”冉靖重又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钱,才是我们最需要的。”
陶筠耷拉下脑袋,不说话了。
冉靖起身坐到她身边,手绕过她脊背搭在另一侧肩上。“你可以不在乎,我也可以不在乎,可是奶奶在乎啊。”
陶筠叹息,彻底缴械,脑袋一歪,落在他肩上。
冉靖掀开粘在她颊边的头发,揉着灯光下她莹润的耳垂。“你尽管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其他的,交给我。”
当夜,落了一场瓢泼雨。冉靖清晨锻炼注意到草叶上还沾着水珠,空气湿漉漉的,格外凉爽。
买完早餐回到家,陶筠还在睡。他笑着捏捏她耳朵:“早餐在桌上,记得吃。”
陶筠翻个神,不耐:“知道了知道了,别吵。”
冉靖俯身吻了吻她。
刚钻进车里,手机就接到了一条短信,是阿杜发来的。他眯着眼望望街边湿翠欲滴的绿叶,心说,天气不错。
马成龙瘫在司机室的大沙发,意外接到了大BOSS林滔的电话。林滔在公司出没频率都是随机的,要见他必须要预约,大早上就出现在公司的情形,真不多见。
“老板,您叫我?”马成龙探头探脑进来,瞧见林滔指了下沙发,便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林滔从大班椅后绕出来,坐他对面。“冉靖最近没找你麻烦吧?”
马成龙甩甩脑袋,傻兮兮道:“有老板在,借他个胆子也不敢。”
“那就好。他最近在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噢,宁家那个妞经常找他,说是商量项目,我估摸两人八成有一腿。”
林滔靠着沙发,翘着二郎腿。听到这些没什么反应,心想宁稚荣果然有手段,一切尽在掌控中,他更放心了。惯性使然,又敲打马成龙:“你可给我盯紧了,该他签的字摁的手印,一个都不能少。”
马成龙表示不敢半点含糊。
林滔又吩咐了几句就让他滚了。
冉靖将近十一点才到办公室,前脚刚进去后脚马成龙就鬼鬼祟祟进来,随手将门反锁。
冉靖喝口水,揶揄:“被人追杀了?”
马成龙指指天花板:“林滔在。”
冉靖先是一副鄙视的神情,而后笑着摇头:“他从不怀疑你?”
马成龙打开从茶水间抱来的可乐,深吸一口,打个嗝,神清气爽。
“演技好呗。”
冉靖不再跟他废话,“黄海云那边,你亲自去一趟,林滔最近不是要出差,你趁这两天抓紧跑一趟。”
“你不去?”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马上摆平。”他口气沉重。
“什么事?”
“宁稚荣。”
*
预感到那会是一场艰难的交锋,冉靖特地在心里模拟了几天,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节全都预想了一遍,才在这天接近下班时,拨通了宁稚荣的电话。
晚上,宁稚荣推开包间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想起来定包间,孤男寡女,你不怕瓜田李下?”
冉靖对她时不时冒出来的暧昧的玩笑很反感,却又不能反击,便没好气道:“我要谈的内容是核武级别的,大庭广众之下怕你失态丢脸。”
“是吗?”宁稚荣把包挂在椅背,“你太小瞧我了,说来听听。”
至此,冉靖意识到不给她来个下马威是不行了。他抬起手,晃了一圈:“这个包间,眼熟吗?”
宁稚荣左右看两下:“好像来过。”
“上周来的吧?”冉靖吹开水面浮叶,声音轻轻的,像是不经意随口一问。
宁稚荣后背抵着椅子,眼珠眨动眨动,饶有兴味看着他。
冉靖双手交叠,再次用轻飘飘的口吻说:“停止你那些愚蠢的行为,知道那叫什么吗?以卵击石,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宁稚荣手攥成拳头,重重落在桌上,随即换上一副进击的表情。她痛恨瞧不起她的人。
服务员进来送菜,冉靖停了下来,等她们走后才接着说:“做那件事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手里的东西比你手上的杀伤力大多了,结果呢?宝鼎大厦依然岿立不动。”
宁稚荣深吸几口气,镇定下来:“所以,你是在跟我谈合作?”
冉靖点点头,又说:“你也可以理解为交易,以秘密换平安。以彼此的秘密换彼此的平安。”
出了饭店,冉靖失心疯般往家赶。宁稚荣是个神经病,她竟然去见了陶筠!他才和陶筠和好没几天,这一出闹出来,八成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搭理他了。
他更恨宁稚荣了,甚至后悔自己脑袋被门挤了才想到各让一步和她合作。一想起她看自己像看面首的眼神就浑身发毛,她简直就是条疯狗!
她说:“我无聊啊,我最喜欢折腾善男信女了。我在男人身上吃的亏,当然要在男人身上讨回来。你就牺牲一下吧,边合作边做我的玩物……哦对了,友情提醒一下,我白天约你的陶筠喝了杯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你最好提个灭火器回去。”
冉靖在门前犹豫片刻才掏钥匙开门,屋里黑洞洞的,他暗叫不好。打开灯,光线刺得他闭了下眼皮才又睁开。
“陶筠,陶筠!”
所有房间连同卫生间阳台都找了遍,都没看见她的生硬。冉靖站不稳,摔倒在地上。
扶着茶几爬起来,喝了杯冰水勉强镇定下来。又回房间看了看,陶筠的衣物都还在。稍稍安心,忙掏出手机。
第一个被挂断,他有耐心,继续拨号。响了好几遍她才接起。
“陶筠,你在哪儿?”他捂了捂胸口。
陶筠没说话。
他陪着小心,又柔声问了一遍,听到嘈杂的话筒响起一个声音:“十三床的病人要输液……”
胸口砸来一柄重锤,冉靖仿佛看见自个的心脏裂成无数个碎片,语无伦次道:“你在医院?出什么事了,哪家医院?陶筠,陶筠,求你别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