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报仇,这副身子脏了又能如何?!”顾长娆道:“只是身侍昏君,却不能玷污了百里世家之名,以后就让百里姓氏长埋历史,我不能活着为家族蒙羞,不能让百里家坐实背君之名……就算忍辱偷生,以后只有顾长娆,没有百里殊,再也没有百里殊……”
“你不想恢复百里姓氏吗?!”李君玉吃了一惊。
顾长娆眼露倔强,道:“不敢顶着脏污身子去见先人……”
看她的眼神,李君玉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活下来的。背负着这些的深仇大恨,每一刻都是煎熬,究竟是恨到何种地步,才让她如此的决绝。
“百里姑娘?!”李君玉眼露痛惜。
“世道视人如猪如狗,毫无尊严,也许只有舍弃脸面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顾长娆低声道:“这不算什么,至于百里殊这个名字,早就死了,也该死了,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提起,以我现在清白之身。清白之名。以后就再也……”
她的睫毛微颤,心中成灰,焚之都能闻到焦味。
李君玉心里难受的透不过气来,看着她继续道:“从此依旧用改名顾长娆……人生如烟如云如梦,可是就算是梦,也有必须要做的事,郡主,门主与千机门全力效忠于你,以后我也愿为郡主效力,绝无二心。还请郡主成全!”
她见李君玉还是不说话,便急了,道:“……我虽恨不得生吃了狗皇帝,可我不能让族人冤屈不见天日,只要能为千余族人昭雪天下,大白天日,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的,郡主,我身上背负着千余条人命,我从不是为我自己一人而活,从来不是,百里家只余我一介孤女,若是连我也不为族人出头,百里家的冤屈就再也不会有被昭雪的一天了……求你,郡主!”
说罢便是一拜,怎么也不肯起身。
李君玉喃喃道:“至死不悔吗?!”原来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做的事,即使粉身碎骨,身陷污泥。
“至死不悔!”顾长娆咬牙道。
“好,我承諾以后必会为你昭雪……”李君玉道。
顾长娆转悲为喜,道:“多谢郡主。”
“可是你也有事要答应我……”李君玉道。
“郡主请说……”顾长娆道。
“就算你要舍弃百里这个姓氏,若是以后心愿达成……”李君玉道:“我要你好好珍惜生命,你既奉我为主,就算是死,也要经过我的同意!”
顾长娆心中一暖,竟忍不住大哭起来。声音有点悲切。
沈君瑜听到声音,干脆移步过来了,走到廊外,听到声音,一时心里也不知做何感想。
顾长娆点头,道:“郡主所言,莫不遵从。”
“快起来……”李君玉拿了帕子替她擦去眼泪,顾长娆怕引她伤感,便忍着痛道:“……郡主看我颜色,可是美女,虽不能称天下第一美,但是进了后宫,定能占得一席之地。”
“你就是天下第一美……”李君玉道。
顾长娆不禁收了泪,强笑道:“美人在骨不在皮,我也就这张皮相能看看了吧,对我而言,郡主才是天下第一美。也许皮相我占得上锋,然而,郡主骨子里的东西,这天下的女子,没有人能比得上。郡主定能成为天下第一女子。”
李君玉想安慰她一回,却不知如何开口。
顾长娆却是释然一笑了,瞥到窗外的人影,便笑着道:“是门主在外面吗?!”
沈君瑜竟有些慌,下意识的抬步要走,又觉有些遮人耳目,便生生的停住了脚,只是手却微微攥的紧了些,到底是没有抬步。
顾长娆去开了门,沈君瑜看进来,目光第一眼却是落到李君玉身上,又见她长发散下,带有湿意,全身只着一红色睡袍,一时耳朵热了,竟是生生的只能将目光移开,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顾长娆笑着道:“水有些凉了,我先去倒水……”说罢竟是端着木盘出去了,脚步极快,也不知力气怎么这么大。
沈君瑜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便朝她行了个礼,道:“郡主,早些睡吧……”
他正抬步要走,却被李君玉拦住,也不知她的步伐怎么就这么快,沈君瑜一时没有防备,差一点撞到她身上,见她肤色极白,眼睛透亮,竟是心跳如鼓。
自欺欺人也做不到,沈君瑜慌的连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紧抿嘴唇,不说话,也不敢看她。
李君玉见他如此,难免失望,只能没话找话道:“你也还没睡下吗?!在忧虑什么?!”
“我一向睡的晚……”沈君瑜道:“你是否怨我心狠?!”
“百里姑娘吗?!”李君玉道:“我知道她一心想要报仇,可是为了千机门,为了你,她想为你做什么,报答一些恩情。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虽不赞同,可是你别将这些全揽到自己身上……君瑜,你外表清冷,内心却柔软。明明心慈却面冷。”
知我者,郡主也。这样的心意相通,也不知道到底算什么?!
他们二人心内都相通,相似,然而,却什么也不说。
沈君瑜这样的对话很容易泄露心中一丁半点的心意,干脆敛着眸不说话。
李君玉难免心灰,到最后也只能看着他脚步匆匆的走了。
李君玉有苦难言,进了室内,长长一叹。
是不是自己总是做蠢事,才让他总躲着,让他烦恼了。可她,却是控制不住啊,忍不住总是想亲近。
顾长娆见人走了,很快进来将其它东西都收拾了出去,又给李君玉擦了发,见她心不在焉,便知趣的出去了。
她走到沈君瑜这里,见他发呆,便道:“门主在想什么?!”
沈君瑜岂能告诉她那一眼的惊艳,他第一次看到她卸下戎装,如同普通女子的样子,那一眼,在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原以为她刚强到无所不能,只是,却也有柔弱的一面。
“没什么。”沈君瑜道:“你都与她说了……”
“嗯,郡主心内很柔软呢,让人信任,怪不得门主全心托付于她,我相信郡主定不会辜负这一番心意。”顾长娆一语双关。
沈君瑜假装没听懂,顾长娆什么都好,却偏偏太过聪慧,有一双厉眼。可也因为心内太过通透,所以才活的这般的艰难。
有时候聪慧太过不会好过,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郡主她,身负使命,明明本领极强,却偏偏总爱庸人自扰,可惜私情总不能让门主点透,这不是庸人自扰是什么呢?!”顾长娆低声笑着道。
沈君瑜拧了眉,道:“长娆!”
“好,是我多话了。”顾长娆相信他心里明白,干脆也不再多言。
李君玉的情意全在眼睛里,门主岂能看不出来,偏偏郡主是个傻的,门主一切全藏在心里,就她傻乎乎的看不出来。看来有本事的人,也有短处。就郡主这样,叫人有点心疼又有点想笑。
“我进宫以后,一定会克制自己,到大事定以后,才会报仇,万不会坏了门主的大事。”顾长娆道:“郡主这般的人,就算不为门主,我也愿为她尽力。”
“嗯,老皇帝现在不能死,他现在死了,京城一切全乱了套,诸皇子与藩王定会打成一团,百姓会受苦,就算是个吉祥物,他现在也必须坐于这个位置上面……”沈君瑜道:“郡主就算要成事,也要尽力用最少的鲜血,不能让百姓跟着战乱受太多的苦。”
“我明白,门主放心。”顾长娆道。
“委屈你了……”沈君瑜道:“待入了京,有我助你,你在宫中也不会太难过。”
“凭我的美色,自然能伴君侧。”顾长娆有些讽刺的道:“狗皇帝最贪色恋权了。”
“身侍仇人,却不能报仇,这种滋味定然极不好受……”沈君瑜道:“只是还请忍耐。”
“不碍的,这是我的选择,别说我,就算是门主,此次进京,必也会手染鲜血,门主多干净的人,却也要……连门主都要如此,何况是我?!”顾长娆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乱世之中,谁可以干干净净的全身而退呢?!我都能抛下一切,还请门主也别太过束缚自己,就算手上全是鲜血,也都是邪血,他们死了,才能让百姓少受点苦,以杀止杀,以恶止恶,才能迎来太平,有郡主在,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沈君瑜点点头,倒没有多少心理负担,因为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再等十年,二十年都不晚,只要百里家洗刷冤屈,我祖父,我的族人,都死的太屈了……”顾长娆心内如焚,一想到此,就特别难受。
沈君瑜无法安慰她,因为这是刻入灵魂里的痛。
顾长娆多年没有提起,总是面上不显,她也一个内敛之人,什么都放在心里。
她也不再多提,见庆俞进来,便退出去休息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郡主与门主真的很配。可是这两人这般的纠结,也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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