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亮时,城中的人,已经眼前发花了,他们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唇角上全无血色,俱都干裂缺水。
马已全部杀光,血也全喝完,现下,他们恍惚的盯上了彼此,他们的同袍。
有些已经昏迷的人,已经被杀掉喝血分掉了……当这恶魔一般的一刻开始,就像一个开关,就再也止不住。
战将们也都无力再去阻止,连他们也很绝望,哪里还能再去阻止底下的军士们相互残杀?!
谋臣虽然也混乱着,可是一睁眼看到此情此景,一时之间已经有点疯了。
他战战兢兢的上前拔出了一把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的道:“……陛下,恕臣有罪,不能再陪陛下了!”
说罢竟是毫不迟疑,一刀划断了脖子。
“不……”赵胜的声音已是哑了,然而他却再也无法说出别的话来,他怔怔的看着谋臣从城墙上掉了下去,然后一群疯了一般的军士绿着眼睛,拿着刀将他分食。
赵胜不甘心的嘶吼,对着黎明的天空,“……为什么要这么对朕,为什么,为什么?!”
城中彻底的乱了起来。几个战将也是蠢蠢欲动,道:“陛下,咱们投降吧……”
赵胜大怒,拔刀将开了口的立即杀死,大怒道:“谁敢说投降,谁就死!死!”
剩下的诸将再不敢开口。他们知道,只要赵胜活着,便不容他们投降,而他们就算能投降,只要有赵胜,并州兵马也必不会容他们……
现下,已是真的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这是死局,唯有赵胜死可解!
战将们颇有些不忿,若赵胜果真是仁君,已经到了此种境地,哪怕他一人死,却能保冀州全军,可他却不死。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值得让他们为他而死吗?!
明明已经到了这种境地,明明……
战将们的不忿的情绪已经继续发酵,而赵胜却一点不知,他只是死死的盯着城下,盯着肖铮。似乎已经陷入一种微妙的对峙与疯魔中去。
肖铮睡了一个好觉,早上清醒后,清清爽爽的洗了个澡,又梳了发,真是惬意的不得了,想到这是一场比较好打的仗,心情极好的还吹起了口哨。
有将领进来看到亲兵将洗澡水端出去,笑着道:“想到城中有人连水都没得喝,末将就想笑!”
肖铮吃了早饭,抿了一口茶,道:“哪怕现在是我的洗澡水,洗脚水,他们也是求之不得的……”
“将军今日精神头不错!”那将领笑着道。
“到今天第三天了,城中也差不多要疯了,昨晚可是有什么动静?!”肖铮笑着道。
那将领道:“昨晚末将值夜,听到城中闹了半宿,有许多血腥味传出来,怕是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
“也不知那些人何时会杀了赵胜。赵胜死于我手,也没什么值得吹耀的,他若死于其战将手下,才是真的笑柄!”肖铮笑着道:“看样子,还能再坚持坚持。”
“末将猜,估计也就今明两天了,他们支撑不了四到五天的,仓禀实而知礼节,没水没粮,不过都是些原始野蛮人罢了,”那将领笑着道:“将军只管等着赵胜的人头,准备纳降罢了!”
肖铮道:“你且去休息,只管盯紧了城中,以赵胜的性子,若是他还顽抗,怕还有一场大战!不得马虎轻视。”
“是,末将告退!”那将领便依言下去了。
肖铮心情看上去是真的极好,笑眯眯的出了帐,有许多将士与他打招呼,他遥遥的看了一眼城中方向,道:“果然早晨的风景独好啊……”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可惜城中的情景却是不太妙了……
昨天下半夜,城中将士俱变成恶鬼一般,饮餐一顿,狠心的都活了下来,其它被杀死的人也有小半了。现下,虽然还是人,可是眼睛明显发红,吃过同袍的胃,也让他们变成了有负担的恶魔。
有些人尚还有良心,哭道:“……我不想这样的……”可是,还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昔日同袍吃掉。
已有许多人渐渐的已经到了发疯的边缘。
“……不,不能再这样了……必须得走,必须得离开这里……”
这样的情绪一传染,他们又再次不甘心起来,有些人哭着开始往城下奔!
有些人几乎是崩溃的直接就跳了下去,连爬梯都没有往下放。
一人接一人,一层又摞一层!
此时已是午后,渐至黄昏,血色残阳如血一般,似能吞没这片大地。空气中全是血腥味……
“……开始了!”有将领来回禀肖铮道。
肖铮道:“点火,放箭!”
顿时城墙下的大火将整座城墙都烧红了,箭枝不断,然而,依旧有很多人不顾一切的跳了下来,哪怕发出惨叫被烧死,被刀刺死,被箭射死,他们也不愿意再在这城中呆一刻……
赵胜在城下看着,仿佛看到的是地狱,就算在地狱也没有人这样不惧而赴死过!
城中人已经发了疯一般,一个挤一下的往下跳,有些人哪怕是从火中也发了疯的冲出来,俱都被前线的将士乱刀砍死。
肖铮看着城墙上的赵胜,冷笑一声,道:“……火箭手,朝城中放箭!既然不降,就烧了此城!”
众将士早等的急躁的不行,巴不得这一声吩咐,一听这话,立即燃了火箭,朝着天空射去,火箭在空中滑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纷纷的落到了城中……
城中的火油一遇火果然都燃了起来,有许多的房屋上的茅草早就一遇火油全燃了,大火一下子就蔓延开来……
红通通的火势,像条火龙一般直冲天际!
这几日并未有雨,秋天本就干燥,此时的火像龙一般燃烧起来,哪里还能控制得住。
赵胜脸色煞白!其余他身后的战将们都面面相觑,在彼此眼神中看到了一些对生的渴望,和对绝境与死的不甘心。
这下子城中犹如地狱,无论是前进一步,还是后退一步俱都是死。
一时惨叫声不绝于耳。
肖铮眼神凛冽,道:“这个赵胜……配不上仁君这两个字……甚至连一员战将都配不上,叫人不齿!”
战争一直以来都是从未停止过的,有人哪怕是战神,也会有赢有输,但哪怕是输,有的人,也不会为了战争,而不保全自己的将士。
至少他肖铮,倘若会败,并不耻于投降,可是哪怕是投降,他宁愿自刎而死,也会选择保全自己的将士和军队,这样的战将,史上无数,可依旧能赢得历史的敬重,赢得军士们的忠诚和余念。
可是,这样的赵胜算什么呢?!君王,不算,战将,算不上。他的战争,不过是为一己之私,他的心中只有野心,根本没有将士们的生命放在心上,他只想要赢,将所有子民当成是工具。
这样的人,怎配为敌?!
胜败是兵家常家,可是,有的人,他就是输不起,哪怕他让底下的人死光了,他也会保全自身。
这样的人,呵,怎可为王?!
王护子民,子民护王。永远都是相互的,有王为子民殉国,只为保全子民与尊严,也有王,哪怕是受辱,也要忍辱偷生,哪怕子民沦于铁蹄蹂躏,也绝不愿意牺牲自己。
这样的人,永远得不到他肖铮的敬重。
所以,城中的将士,怨他们并州人马的狠吗?!当然怨,可是此种绝境之下,只怕更恨,更怨的人是赵胜吧。
可惜,赵胜这样的人,怕是永远都不会明白!
现在的局势也正如肖铮所预料的一模一样,赵胜只顾看着底下的局面,眼中只有狠毒,与不甘心,却完全无半分悲悯。
他的注意力太集中了,所以,当刀从背后刺向前胸而穿透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蒙的,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口中呕了一口血,扭过头看向冷静而灰暗的昔日最信任的战将,他颤着手,道:“……你,你们竟敢……叛朕!”
战将们有点不敢面对他的眼睛,道:“……陛下,臣等有罪,可是,只要陛下死了,这些余下的战士才能保全……”
“为,为了这些将士,你,你们……”赵胜的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他怒道:“你们都是朕最忠诚的将士,哈哈,朕如此信任你们……”
“陛下,你不明白,你永远都不明白……”几员大将泣道:“……臣等也不想的,也不想的……可是陛下,那些将士并非只是贱民,他们也是子民,陛下既已大势已去,为何还留恋人世,迟迟不走呢……”
赵胜心中带着盛怒,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不是死于李君玉之手,不是死于肖铮之手,却死于自己的手下之手。
他万万都没有料到,莫非是自己杀父杀兄的报应吗?!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为了这些本应守卫自己的将士,却要杀了他?!
凭什么,凭什么呢?!
赵胜道:“……若不是朕,你们如何能当朕的左中手,掌兵马,位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