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曼云恪守承诺没有对萧泓滥用药物,但齐衡开的止痛汤药中本就有让人镇静舒眠的成分。
所以即便在沉入睡乡时将曼云的小手已经箍得死紧,待等萧泓在昏黄烛光下迷迷糊糊地睁了双眼时,榻边原本坐着佳人的位置已是一片空冷。
“红梅,你还是留下护着五姐与舅舅他们会合得好!不管怎么,我此次北上是跟在军中,安全无忧……”
隔着一障纱屏,女人熟悉的声音立即就让萧泓寻到了她朦胧的剪影,心头紧绷的弦一松,方才慌乱支起的身体也猛然放松,砰地一下子砸在了榻上。
纱帘外,正叙话的几个女人同时安静地敛息静气。
瞬息之间,眉梢轻写担忧的周曼云就又现在了萧泓的眼前,低头温柔相询。趴在枕上的萧泓心虚抬头,冲着妻子和她身后跟来的姨姐,尴尬一笑。
“早敲过二更二点了,我也该走了!”,瞥了萧泓一眼,记起要避嫌的周曼音顿步侧身,一把扯住了红梅,作势要向着曼云告别。
“阿姐!没事……”,曼云直扯住曼音的袖子,轻声娇语。就此在双桥一别,下次再见又将待何时,姐妹依依相惜抵足夜话也是应当的,只是她现在确实是两头挂着,倒真有些不便。
“明允在此多谢五姐成全了!”,萧泓倒是光棍地顺杆爬,拱手为礼,对着曼音的谢意,一语双关。
“那我这就走了!不过……”,曼音勾起嘴角淡然一笑,道:“不过既然萧明允你醒了,刚才我送了六妹的离别赠礼倒也要先请你斧正下。”
送礼的要求当面验看了礼物,咄咄之意难免有些不合礼。但曼音却坚持让红梅把案上的画卷拿了过来。
“五姐亲手画的画呢!你不晓得,在周家诸女中,五姐的画功最是了得……”。此前只收礼未看内容的曼云欢快笑语,一边打着圆场。一边缓缓地拉开了手上的画纸。
一纸素墨,绘着江岸秋景。岩上栎树飘叶,而峭石之下却有一雄一雌花鸠乍羽相啄,再细看,树叶暗处的鸠窝里居然还微露着只正看戏似的成年雌鸠。
“姐姐是把要送我们的双鸠图拿错了吧?”,虽说幼年学画未久就搁了笔,但是说起鉴赏。萧泓还算眼尖。画间秋凉意,不禁让他的俊脸立即蒙上了层薄霜。
“萧明允,这画本就是专门送你的!”,曼音笑着从呆愣坐着的妹妹手里拿过画纸细心盲卷。抬起的双眼犀利地直盯萧泓。
“人言嫁鸡逐鸡飞,安知嫁鸠被鸠逐。古来有盛必有衰,富贵莫忘贫贱时。女弃父母嫁曰归,中道舍君何所之。天生万物各有类,谁谓鸟兽为无知……”
轻声一叹。曼音趁步向前,直接将画卷搁在萧泓的手里,“萧明允!我一个命运多舛的弱女子也不想画什么鸳鸯并蒂,鸿雁双飞讨你们喜欢。不过是直接送份礼给你提个醒。不管你将来如何,请你但记得六妹在双桥仓促嫁你的不易。世上能肯如此待你的女子也就这么一个傻的,还请珍之惜之。”
“还有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若有一天真过不下去,别让啄得一身伤还不懂得跑。要记得,你是会自己飞的!”
再回首,曼音却是拖上了曼云的手狠狠一捏,眸光清冷……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见不得人好的女人!”,萧泓心中腹诽,侧脸紧盯着曼云相送两女出门的身影,握实的拳头发狠似的擂着身下榻,却半点声响也无。
“你回去吧!不捋捋毛,你家男人要气炸了!”,立在屋门前,周曼音轻声劝止着送行的曼云。
“五姐!”,曼云娇嗔道:“他没那么小气!”
“能一直这样就好!”,周曼音淡笑着抬手拍了拍曼云红润的脸颊,道:“回去休息!你要半夜就走,我明日倒是等辰中祭过高夫人才会往金溆去的。”
“高夫人……高家弃了五姐真是……”,曼云舌尖酸涩,不知该如何言语。因着曼音相求,周家死者的尸骸最终还是由萧泓点人帮着收殓了,而高夫人更是得了周曼音连续几日的斋经相祭。
“我与高家从此两清!你不是说过,高家还给我用了紫檀木的棺材?”,曼音轻声相应,云淡风清。
“五姐,小心保重!”,曼云眸中带泪牢牢地抱住了将要离别的姐姐和红梅,紧依相拥……
萧泽隐身院门外的黑暗中,盯着不远处两道女人的身影袅袅婷婷地离去,嘴角绷紧成了一条直线,寒气逼人。
“世子!您不进去看六公子了?”,突然转身返走的萧泽,直让紧追而上的扈从侍卫觉得无所适从。刚散军中主要将官幕僚的密会,萧泽就匆匆地赶到了六公子萧泽的住处,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可这会儿又临时变卦,过门不入。
“再请韦、韩两位先生到我帐中……把马都尉也请来!”,萧泽的步子越走越快,嘴里吩咐急请着几个重要的心腹。
在水军大营直接向沈约提出离开双桥,并非弟弟挨打后的冲动,而是早就与属下商量好的结果。
在接到双桥内哄急报时,他与幕僚们分析得出的惊心结论,就不是几个小年轻因色起意的偶发事件而是有人在背后作局。而随后发现的沈青之死更是铁证。
沈约亲自点了次子沈青来双桥,又半哄半逼地让各家出了嫡系子弟领军相随,当时想着不过是沈约为求同盟齐心的手段,但现在细究起也许那时沈约就已然被人暗中牵入局,自将儿子的性命套上索。
“此前韦先生有讲到过,如果不是在双桥意外折戟,沈约是本次会战斗得利最多的,可惜他输在了沈青这儿……而抛却作为‘官兵’的几家,诈作避了盟军锋芒裹足不前的伪楚实际收获颇丰,不但收了可供粮饷的义平仓,还重新整合了游荡在沱江中游的河人,还有为数不少的江北散匪。”
一张地图摊在大桌,手中画圈虚点的萧泓目光灼亮如炬,侧身问着身边重围上的心腹道:“伪楚此次行军,领兵的是徐讷?”
“是!正是徐贼!”,萧泽不过是明知故问,因此也只靠得他最近的马都尉提嗓应声,权当了话引子。
“双桥之变目前并不能确定是谁在背后弄鬼。韩先生还提到过除会盟几家外,在双桥待渡的那些官绅中也可能暗潜着别家间作刺客。”,萧泽话音一顿,惨淡笑道:“除了我萧家,几乎都有可能?”
“双桥哄变之时,白子义、沈青等先后都遣人来挑拔六公子参战,可萧家却未动一兵一卒。是六公子执身正意志坚定,也是军中相对别家干净,无人冒进谗言之故。”
六弟的意志坚定在别处都还好,但是对上了那个女人……萧泽眸中寒光瞬闪,沉声道:“但是,我们也不能放过任何可能。萧家干净,但是最近进了萧家门的人呢?”
在场的尽皆聪明人,话一点到,就尽知了萧泽言中意。即为心腹,那位萧家新妇是徐讷嫡传之徒的内情,他们也是详知的。萧泽提到的疑点,身为智囊的谋士私下里也曾想到,但是涉及主家内事,不好开口。
“周氏本身就是个好刺客!连皇帝也敢……马都尉试过她身边那个婢女的身手,说是轻功身法常人难及!”,萧泽的手指在空中划了条虚线,引着众人的视线来了地图金溆湾道:“除了双桥镇她的护卫,在金溆还有她家的百十号私兵,金溆与双桥也不过是一个时辰。”
沈青死时的帐内情形,尸体衣着还有胸口血淋淋的匕首伤口,萧泽假不在意但真让人细查过。近距毫无痛苦的刺杀,若不是熟到没有防备的熟人,就应当跟帐中有发现的女人痕迹有关。而在双桥萧家营中就藏着上好的刺客人选。
“等大军开拔派一队人盯紧那两个女人。就直说是照六公子的意思遣人相护,混进去……”,萧泽对着属下咬牙硬声交待。
人是要吃一堑,长一智的。萧泽这一次不敢再看低了女人。
当日周曼云为萧泓解毒之后离去,他只让人盯紧了徐羽,以为失了清白又失意的周曼云到了金溆不过就是南渡归家,自找地哭嚎去。可不曾想女人在金溆还做了事,若论在乱世中挣名,云锦帆也算是小赢。
双桥事若周曼云是在萧泓的授意下有参与,倒是好事,可惜不是。而若是周曼云与徐讷所在的伪楚有所勾连,却是天大的坏事。有些事不能深想,如果当初引人来双桥,又安排了与萧泓的巧遇婚嫁,就更会让女人的面目变得恐怖可憎。
“安排人手不必有负担,我们不过是厘清周氏嫌疑以求心安!萧家不能有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媳妇,小六身边更不能有个心怀叵测的女人!”。小六有美在怀就傻得忘乎所以,但是在萧泽心中,当日信报传来夏口行宫中周曼云对徐羽的一吻始终是个解不开的疙瘩。
“世子爷!若查实六奶奶真的与伪楚勾连,出卖萧家利益……”
“那就不论如何杀了她!”,萧泽头也不抬盯着地图的眸光,冷如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