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26 从一开始就错了……
京城新开的某家西式咖啡厅一角，柳蔚虹与唐飞扬面对面坐在雅座里，相顾无言。
“小姐，您点的摩卡。先生，您的黑咖啡。”
女侍动作轻柔地将两杯咖啡放到二人面前，说了句“请慢用”就躬身退下。
“京城里，咖啡厅和西餐馆似乎越来越多了。我到南方一年，这儿就像过了几年似的，变化真大。”
“南方也一样在变。”唐飞扬端起自己那杯黑咖啡，呷了一口。“江口市被定为特区才两年，就已经建成了大都市的雏形。南都市从明年起，也要启动宜居城市的新建计划。”
“嗯……”
柳蔚虹低下头，抿了口咖啡，拈着小银勺轻轻搅拌着咖啡面上的奶沫。
“你以前不喝摩卡的，怎么口味变了？”
“是吗？我偶尔也会喝摩卡这种甜味重的饮料……只是你不一定知道罢了。”
柳蔚虹端着咖啡杯的手突然顿了顿，唇边现出一丝苦笑，转瞬即逝。
“唐飞扬，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其实你又知道我多少呢？”
唐飞扬怔住了。
她……果然，还是不愿意的吧。
昨天听到爷爷说，要让他和柳蔚虹订婚的时候，唐飞扬其实是非常反对的。
他欣赏柳蔚虹，不，应该是说他很喜欢她。可是，就因为很喜欢她，他才不希望他们竟是因为政治因素而结合的。
他想用自己的诚意去打动她，让她为他感动，继而也喜欢上他……听起来根本不像是被人称为“冷面阎罗”的他会有的想法吧？连他自己都不能直视这一面的自己。简直像那种青春剧里才有的懵懂少年。
人人都觉得他是冷硬刚强，不需要柔情慰藉的铁人。他在花荫市当市委书记，一天的办公时间超过了十五个小时，几乎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在处理公务。不过几个月就将花荫市上下的干部都乾坤大挪移地置换了一遍。
甚至有人在私下说他是“独裁书记”，还编排说他这人就像古代的暴君一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点情面都不讲。做起事来冷冰冰的。但别说，民间对这位年轻书记的评价还相当不错，认为他来了以后，花荫市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少多了，干部们都老老实实搞生产干工作，不敢再拖拉磨叽像大老爷似的了。
他的属下也好，京城世家的子弟们也罢。说起“唐飞扬”三个字都是又敬又畏——可谁知道他这具冰山，居然也是渴望能好好爱一个人的呢？
他幸运地遇上了他爱的人，不幸的是，他爱的人对他并没有同样的感情。
“爷爷，非要这样做吗？”
唐飞扬的第一反应就是抗拒。
但素来宠着他的唐老爷子。这次却没有顺着孙子的意思。
“飞扬，你不会连这点事理都不懂吧。我亲口和老柳说的话，焉能收回？况且，你不是喜欢柳家那丫头吗？”
“是的，我喜欢她。”唐飞扬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所以我才不想趁人之危！”
“胡闹，什么趁人之危！你是在说我吗？”
唐老爷子虎起脸，也拍起了桌子。
唐飞扬闭嘴不言，面上的表情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在柳家这种敏感的时候去提出联姻要求。不是趁人之危是什么？
唐老爷子气极怒道：“飞扬，没想到你如今做了市委书记，想问题还这么幼稚。你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当然不是……这是，其他的几位……”唐飞扬没有说出那几位同派系大佬的名字，但被爷爷一提醒，他顿时想到了派系中的一些决定。
“哼！”
唐老爷子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走到窗前，沉声道：“何止是那几位……连那一位，也是在关注着的！”
不是吧？
唐飞扬悚然一惊。
“您是说……最高首长……”
“嗯。”
唐老爷子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唐飞扬的脸色顷刻大变。
“今天我到总医院去之前，先去见过了最高首长。”
还不等唐飞扬定下神来，唐老爷子又丢出一颗重磅炸弹。
是吗……
原来最高首长，也在密切关注着柳家。也难怪，柳家这股强大的政治力量，投向哪边都会使得对方大为头疼。最高首长自然想尽力将柳家笼络住。
唐飞扬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责任，在认识柳蔚虹之前，他也早有了自己的婚姻将是为家族利益服务的觉悟。
许多联姻的夫妻，都是貌合神离，平时各玩各的，甚至连住处都不在一起，只是为了维系家族联盟的名义而保持着夫妻关系。这种情形，也是世家圈子里的常态，大家都觉得没什么不对。
很多世家子都养有外室，很多世家女也有情人。唐飞扬对这些自然是了解的，可他从来没什么感觉，不觉得好也不觉得有什么错。
生在世家，本来就必须去做许多身不由己的事。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已得到了太多上天的眷顾，当然也要付出一些代价作为弥补。
然而，想到自己和柳蔚虹，也将成为这种……因利益而结合的世家夫妻，唐飞扬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柳蔚虹清亮甜脆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唤回。他浓眉微蹙，看向她平静得像一泓秋水般的双眼。
柳蔚虹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没有欢喜，也没有怨怒，更没有嗔怪、烦忧、纠结……
她就那样平平静静地迎接他的注视，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唐飞扬的心，却一点点冷下去。
他宁愿她像在香都时那样。被他偷吻了狠狠地扇他一耳光，打得他嘴角流血。他宁愿她叫他出来，是为了拍着桌子大骂他卑鄙小人，骂他趁柳老爷子病危逼婚。然后泼他一脸咖啡……
然后他可以解释，他可以辩白。
但他还是小觑了她，她又怎会是那等浅薄无知的女子。聪慧如她。当然也能想通这其中的关窍所在。
她清楚唐家提出联姻，必然不会仅仅出于他个人的意愿。就算她看不到这件事背后有最高首长的影子，她也明白他与她一样，不过是被摆上棋盘的棋子。
只不过，她认为他也许会乐于接受这棋子的命运罢了。
自己大概从一开始就错了——唐飞扬突然想到。
从一开始，他就以利益来要挟她，让她与他合作。为他打理产业。
从一开始，他就在她心目中种下了，为求利益不择手段的形象。不管他之后做了什么补救，比如在她遇上海盗时飞速赶过去，比如到北河去为她庆祝生日。比如出现在香都的化妆舞会上偷吻她……
他做得再多，在她心里，唐飞扬也仍然是个冷酷的、充满算计的政客吧？
原来自己在感情的世界里，真的是个低能儿……唐飞扬自嘲的扬了扬嘴角。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选择用那样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追求她……
自己大概从一开始就错了——柳蔚虹默默想着。
从一开始，唐飞扬到南都来查案，她就怂恿父亲和他合作。她的本意是想让父亲先向与最高首长亲近的唐家靠拢，进而一点点改变父亲的政治理念，再影响爷爷的想法。
自那时起。就种下了唐柳两家合作的种子。今日的果，正是生于当日的因。
她一再借重唐飞扬的力量，直到经由唐飞扬之手将那篇“上达天听”的文章发表出来。柳家因此而改变了前进的轨迹，但唐、柳两家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更加密切。
他在利用她，她也在利用着他。在互相利用之间。那所谓的男女间的好感……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她非草木，唐飞扬对她的偏爱，她也曾在不经意间动过心。最起码，她是不讨厌和他相处的。
但这一切，从今天起，即将不复存在了吧。
她身后站着整个柳家，他则代表着唐家的利益。唐家和柳家今日能结成盟友，但在这时有变动的大时代，谁又能保证两家真能“精诚团结”地合作下去？
他们都背负着沉重的责任，要为自己家族竭力争取更多更多……所以，像他们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相爱的。
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底发出一声长叹。他们实在太像了，就像是精神上的双生子，从对方身上，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今天爷爷正式问我的意见了。”
柳蔚虹淡淡说道。
唐飞扬挑了挑眉毛：“然后呢？”
“然后我说了好。”
她就像在说，天气真好——那样的淡漠，清冷，没有一丝感情。
“那就好。我也是这样回答爷爷的。既然你们这边已经确定，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办吧。”
“嗯。”
柳蔚虹似乎对唐飞扬这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很满意，却看不出唐飞扬眼底的痛楚。
他多想不顾一切，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告诉她说什么家族什么站队什么联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很喜欢她很喜欢她，他是为了自己才答应的……
可是她会相信吗？
想到自己表白后，柳蔚虹可能会有的冷漠表情，唐飞扬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想，他名义上得到了她。然而，他似乎已经……渐渐开始失去她了……
他们，即将成为华夏国最受瞩目的一对未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