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熙文低着头眼里便只有脚上的桃色压金线绣鞋,大红的喜烛将屋子里照的一片通亮,屋外的嘈杂真切又遥远,她听到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深吸了一口气。
喜庆的嫁衣耀眼明媚,却偏偏将眼前的女子衬托的忧伤又纤细,那一双眼饱含着春水般的温柔和娇弱,微微的笑起来就好似能将人融化了一般。
在没有人比年熙文更知道胤禛喜欢怎样的女子,她是年熙文,但也必定是雍正最喜欢的年侧福晋。
她抬头有些贪婪的看着胤禛,还是这样幽深的眼在她看来却格外璀璨,坚毅的脸庞透着深沉的气息,打量她的时候让她心几乎飞出来,她好想上前一步说我回来了,这一次一定陪你走到最后,但终究一切都只化成了一个微笑道了一声万安。
胤禛事多,只打量了一眼到忽略了年熙文复杂的心情,他坐在榻上端起茶碗的时候想起权珮说这几日没有好茶叶,于是盘算着等明日出去在内务府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好的。
年熙文半跪在胤禛身旁,伸手替他解身上的扣子,努力微扬起面颊,希望有些心不在焉的胤禛能仔细看看,胤禛的眼神果真停留在了年熙文的身上,但还是心不在焉,只想着权珮说的貌美有才情,却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年熙文的神情终究有了裂痕,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失望和不解,柔和的道:“爷累了一天了,我侍候爷早些歇息吧。”
胤禛微微颔首,还是那样的惜字如金,不肯多言。
放下床帐也并没有她所想的温柔缱绻,夜色静谧红烛高照,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仿佛前些年在年家一般,也曾无助彷徨,但她终究做成了她想做的事情,这样想着她的心渐渐安静下来,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权珮刚将书合起来,晓月就从外头进来:“清觉刚来了消息,年家的事情到是跟钮钴禄格格说的相差不多,确实死了一个叫做年熙舞的格格,但是到底是怎么死的,因隔的时间久了,一时半会到不确定,而且照目前查探的消息,钮钴禄格格跟年侧福晋早年关系还算不错,并没有听得有什么仇恨。”
权珮也只点了点头,起身向内室走去,晓月便跟了上去侍候。
这里跟之前并不完全相同,但不相同的地方已然很多,年熙文早已经用自己的想法接受了这一切,福晋还是以前的福晋,但又大不相同,她看似随意的坐着却又将高贵优雅刻在了骨子里,那一双眼清清淡淡的看她一眼,在不似以前那般总有惊讶和痛恨,屋子里的妾室们规规矩矩的侍候在左右,不曾因为她的到来有丝毫的涟漪,于是连她也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肃穆和尊重,有一条线在跟前,谁都不敢跨过去。
其他人也微微侧目,打量着这位新进门的侧福晋,不得不承认她的貌美,若是男子大抵就会为这样的女子折腰,只是胤禛的脸上一贯的少有表情,很难看出心绪,也不知道这位侧福晋到底得不得他的喜欢。
喝了茶见了礼也就算礼成了,胤禛起身往外走,不免又跟权珮多说了几句:“我替你找些武夷的大红袍吧,这几日应该刚下来。”
权珮点头:“到也好。”
年熙文眼里的讶异一闪而过,片刻又垂下了眼,只是手里的帕子却渐渐握紧。
上一回胤禛走后福晋曾好好的跟她“谈话”这一次她做足了准备,却只见着福晋起了身朝后堂走去,其他人便也只恭敬的送行,那逶迤的裙角好看又优雅,她同别人一样站着,也只能仰望福晋的后背,显得卑微。
纳兰明月走过来笑着同年熙文说话:“年侧福晋这是怎么呢?好似看呆了一般,咱们家里可跟别人家的规矩不一样,年侧福晋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
她说着同众人一起往外走,留下年熙文站在原地,天气微寒,连指尖也一片冰凉......
十月的时候就有正式的旨意下来,皇三子胤祉诚亲王,皇四子胤禛雍亲王,皇五子胤祺恒亲王,皇七子胤祐淳郡王,皇十子敦郡王,皇九子胤禟、皇十二子胤祹、皇十四子胤禵俱为贝勒。又给皇子们在畅春园周围赐了住宅,胤禛的是在东侧的圆明园。
不免又为这事情热闹了一场,直到十一月下了第一场雪,钮钴禄的产期便也到了。
稳婆是早就准备好的,已经叫在天水斋住下等候。
早起的时候雪还下着,也才刚停了一会,开了窗户就可闻见隐隐的梅花香气,屋外的下人扫出了可以行走的小径,有个披着大红色羽缎大氅的身影渐渐走近,在这白色的雪地里瞧着好似是画上的一般,钮钴禄看了片刻才瞧出是年熙文。
后花园里她住了天水斋,年熙文住在不远处的素心阁,两个人距离的近因此也常有来往走动,不知道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
纤细的手里还握着一株梅花,递给迎出来的丫头:“我在路上瞧见这枝梅花开的好,特意折下来送给你。”
钮钴禄笑着行礼,已经被年熙文扶了起来。
“还是侧福晋雅致,我这院子里虽有梅花,我却想不到折下来插瓶。”
两人说着话,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年熙文柔和的问了钮钴禄的身体,钮钴禄也一一回答,只是垂着眸总是让年熙文看不到那一双眼,年熙文忽的轻声叹息:“......怎么主子爷也没来多看你几次,你往常总是往福晋那里送点心,福晋若跟爷多提点几次爷也能多来几次,这样府上的人也能高看你一眼,我往常看着府上的姐妹们都很尊敬福晋的样子,只是想想好像也就.....”说到这里她好似是忘记了什么一般,到伸手去抚弄瓶子里的梅花。
钮钴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面颊上便多了几分慈爱:“我只求孩子安稳,别的都不敢多想。”
年熙文忽的转头看钮钴禄:“纳兰侧福晋早年也有过一个阿哥?她又受福晋宠爱,若是求着福晋要养你的孩子,福晋会不会答应?”
这话问的钮钴禄终于怔了怔:“不是已经养了二格格么,怎么还会.....”
年熙文的目光便在钮钴禄的肚子上打转:“照我看你这胎必定是个阿哥。”
这话说的钮钴禄又喜又悲,手里的帕子也卷成了一团。
屋子里是淡淡的梅花香气,屋外有丫头送来了点心:“这是福晋叫大厨房的人给格格做来加餐的。”钮钴禄满脸惊喜,忙起了身:“福晋事多,真是难为福晋还想着我。”
丫头笑着道:“福晋说了,格格怀的是主子爷的孩子,万事都必须精细。”
食盒里的点心确实是刚做出来还冒着热气,钮钴禄见年熙文看便将碟子往过推了推:“侧福晋尝一尝,福晋吩咐做下来的东西总是难得的美味。”
年熙文垂着眸,随意的捏了一块:“瞧着这个好似更好吃一些。”说着就吃到了嘴里,也只同钮钴禄又多说了几句就起了身:“你休息吧,我不打搅你了。”
才出了屋门忽的就肚子不舒服起来,脸色也变的不好,年熙文有些尴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到肚子疼起来,叫你笑话了,我先回去了。”于是由丫头扶着强装着无事走了回去,雪地里那红色的身影还是那般好看耀眼,钮钴禄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点心却忽的眼眸深沉了起来......
久儿低着头在九九消寒图上添了一笔,又抬起头端详觉得好似不大如意,便又重新描画了几分,听得身旁的权珮道:“哪有你这样画画的?总是这样拖泥带水的,画出来的东西也好看不到哪去。”
久儿便只笑:“额娘知道我画的不好还总说我,我是没这天分的。”
她到说的坦然,丝毫不见羞愧,这性子叫权珮也不能生气:“罢了,放下吧,别糟蹋了我的画。”
久儿便偎依到权珮身旁:“下了雪好几日没出门了,我想去看看十三婶,十三婶说做了好吃的阳春面等我去吃,我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她的心意。”
见权珮不说话,便晃着权珮的胳膊:“额娘,我都答应带着大姐姐和二姐姐一起出门了,你若不答应,我岂不是失信于人?”
“我都没说答应你,你就去应允别人,就是失信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久儿就知道,她这小聪明在她额娘这讨不到什么好处,正说着话,下人从外头进来回话:“钮钴禄格格好似要生了。”
这些早预备好的事情也用不上紧张担心,权珮便叫了身旁得力的嬷嬷过去守着。久儿的事情被打断一时说不下去,便只好出了门寻着大格格和二格格去玩。
启蒙书院的学生名单越积越多,权珮为这些学生专门建立了跟踪档案,过了这几年,最早在启蒙书院读书的孩子有的已经成了童生或者秀才有的早以辍学在家,权珮翻看着学生的名单给几个出类拔萃的做了特别的标记,或者八年或者十年她手里所握着的这些东西将会发挥出极大的作用。
钮钴禄那边好似不大顺当,见了红四五个时辰过去了一时半会还是不大有大动静,丫头来回话她便叫人去请太医,打算自己也过去看看,只是守着久儿的嬷嬷忽的慌张的来回话:“四格格不见了!”
青天白日,好好的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这头钮钴禄的情形也不好,两边都离不得她,怎们就这么巧两件事情遇在了一起,权珮浅吸了一口气:“去跟大阿哥说,叫她务必把四格格找回来!”弘谦做事她一百个放心,若不然这一会真的是□乏力。
产房里的钮钴禄连声音也弱了下来,过来看望的年熙文和纳兰明月几个也一脸的紧张,听说连久儿也一同找不见了,纳兰明月立刻自告奋勇:“我去帮着找四格格,福晋在这里照看。”连宋氏和李氏也站了出来帮忙,权珮点头:“也好,你们都去帮着找找。”
人人都知道这一刻权珮不能因为久儿离开,否则钮钴禄这里的孩子一旦有什么不好,那罪过即使不全算在久儿身上也差不多了,为了久儿权珮也必须在这里照看。
权珮半闭着眼坐在椅子上,吩咐太医:“开催产药。”
跟随的人就只剩下年熙文,她垂着眸安静的坐在一旁,几乎要叫人忽略掉,没想到福晋这么得人心,后宅里的人都愿意为她分忧解难,而不是趁机落井下石,她也没有料到福晋会把找四格格这件事托付给弘谦,她现在想才忽然觉得对这个府上的事情她其实很不了解,完全是个外人.....
“你可能不知道,我最厌恶别人拿孩子做文章了。”
权珮忽然开口说话,让年熙文的心也跟着一跳,听得权珮继续道:“.....你确实聪明貌美,但你太低估别人了,做人做事还是厚道一些,否则迟早要遭恶报。”轻风吹过,又是满满的梅花香气。
福晋这算是毫无遮掩的警告么?真的跟她所想的那个福晋做事很不相同。
余光里有个青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门口,年熙文忽的跪在了地上,颤抖着流泪:“福晋说的这些话我实在不明白,我自问自进门都恪守本分,福晋怎么就会对有这样大的成见?若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还请福晋一定指明,我一定好好改过!”
她看起来楚楚可怜,好似正在被权珮肆意欺凌的样子,大抵哪个男人看了都会为她心疼,忍不住想要疼惜。
年熙文抬起满是泪光的眼看着权珮,却只在权珮的眼里看到了嘲讽和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