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卓见高元纬阴沉着脸,干咳几声,撸起袖子,将手臂露给他看:“你看,我也受伤了,都是被你打的。其实说起来,你还多揍了我几拳!我也不和你小心眼算这么清楚,咱们两个就算扯平了。”
高元纬看去,就见那瓷白肌肤上,一块块青紫格外明显,立时板不住脸了。他也不多说,起身拽了宁清卓的手,就朝屋外走。
宁清卓奇道:“你去哪?”
高元纬简单道:“带你去看大夫。”
宁清卓连忙拒绝:“哎哎!不用!我就这体质!受点磕碰就青一大块,看着吓人,其实没事!”就想挣开。
高元纬停步,作势就要弯腰。
宁清卓心中警醒,几步跳去一旁:“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么!元哥!”
——这人还是这破习惯!仗着她打不过他,每每一言不合,就把她倒扛着走!
宁清卓无奈跟着高元纬去医馆治伤,却又想到今天自己来的目的,开口道:“等会到了医馆,我去看大夫,你帮我做件事。”
高元纬点点头:“什么事?”
宁清卓正色道:“你去帮我请许通判和燕捕头,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
。”
通判负责辅佐知府处理政务。许通判是宁清卓爹爹的旧识,爱好武艺,宁清卓爹爹死后,高元纬还时常陪他切磋,因此有些交往。正巧许通判分管狱讼,算是燕捕头的直接领导。宁清卓打算请他出面,也不一定要帮自己说话,但他若在,燕捕头总不会太过欺人。
高元纬想了片刻:“你有银子疏通了?”
宁清卓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银票给高元纬看:“上午宁修平来了,说茶庄赚了银子,给了一百两银子做分红。”却又将银票收入怀中:“可惜得分给族人,我不能用。”
又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我还是只有去年渡口和铺租的收入,还剩三十两。”她一声长叹:“哎,饭先吃着吧。小鬼难缠!”
高元纬却皱眉道:“宁修平怎么又去你那了?”
宁清卓冷冷一笑,将上午祠堂的事说给高元纬听,最后道:“于是我就在先祖牌位前发誓,此生绝不出嫁,这才堵死了那些老家伙的口。”
高元纬停步。
宁清卓也跟着停步。
两人在人流中静静立了片刻。高元纬猛然转身,粗鲁拽了宁清卓的衣领,几步将她拎去街道旁,狠狠顶在了墙上。
高元纬眼中都是震惊与怒意:“你真这么说了?”
宁清卓脖颈被衣领勒着,有些难受,却平静点了点头:“松手,我就这么件上得了台面的衣衫,还指望穿它见人呢!”
高元纬见她这种时候还惦记衣衫,愈加恼怒,一拳砸在墙上:“你一辈子不嫁,要我怎么向你爹爹交代?”他恶狠狠瞪着宁清卓:“为了做什么狗屁族长!把自己终身都搭上了!值么?”
宁清卓肯定点头:“值!”若是让宁修平做了族长,两年之后孙剑锋来了,她才真是得把自己和姐姐的终身搭上。
她拽开高元纬的手,沉默片刻方道:“也不瞒你,我这一世……本来就没想嫁人。有没有那个誓言,或许最终结果都是一样……”
眼见高元纬脸色愈黑,宁清卓的声音渐轻,终是变成了一声叹息。
上一世,孙剑锋带她和宁如欣离开时,设法支开了高元纬。她到京城半年后,却在侍卫口中,无意间听到了高元纬的消息。他来京城找她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孙府外转悠,想见她一面,确定她是否安好。可孙剑锋不允,还让人揍了他几次。
宁清卓心中焦急,却因被囚于府中,无法警告他离开。她还在思考对策,却不料几天后,她在枕下翻出了一块玉。是高元纬的贴身之物。
宁清卓犹豫许久,终于选择向孙剑锋询问。孙剑锋听问,淡然道:“那人挺麻烦,所以弄死了。”他看着那块玉,一扯嘴角:“这东西不是我给你的。估计是哪个侍卫和他交好,帮他传了这玉给你。倒是大胆。”
高元纬10岁逃难到卢陵,宁爹爹收留了他。宁清卓与他一起长大,两人不是兄妹甚是兄妹。是以,宁清卓听到他的死讯,立时失了理智,一个扫堂腿朝孙剑锋踢去!结果自然被孙剑锋一顿好揍。又被他吊在房梁上,花样百出折磨了大半晚。那时孙剑锋已经很久没碰过宁如欣了,但那天晚上,他又叫来了宁如欣,当着宁清卓的面,弄哭了她……
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宁清卓甩甩脑袋,赶跑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她的目光在高元纬英气的脸上聚焦,忽然就觉得,心中软软的。
他没事,他活着……
……真好。
宁清卓清楚,高元纬和宁如欣一样,是她的亲人,他可以为她去死。是以,她信任他,珍惜他,自然也不会因为一场斗架怪罪他。她曾经对自己发誓,这一世,不论她的命运如何,她都要护住高元纬和宁如欣,绝不让他们似前世一般悲惨死去,这样,她也不算白白重生一场。
宁清卓抬手,拍了拍高元纬的肩,柔声道:“好了好了,这事先搁着,往后我再慢慢想办法。你安心跟我做事便是,操哪门子心!”
许通判还算赏脸,当天晚上,果然带着燕捕头,欣然赴约。
宁清卓在卢陵最好的酒楼定了个包厢,又叫了一桌好菜。燕捕头见着她和高元纬,脸色不是很好,却碍于许通判的面子,不好表现出来。
许通判今年五十有余,慈眉善目,有些发福。见到宁清卓给她见礼,乐呵呵上前扶起她,笑道:“清卓,不要这么见外。你以前怎么叫我的?还是叫我许叔叔吧!”
宁清卓心中感激。她和许通判其实不熟,但这人为人却算圆滑厚道,摆出副亲近的模样,给她铺好了路,既不用实际出力,又算是帮了忙。
宁清卓立时顺杆子向上爬,摆出一副家族小辈的模样,天真笑道:“清卓见过许叔叔!叔叔还是一点没变!”
许通判哈哈笑着摇头:“小丫头就会说话!哎,我是老了!这卢陵,往后可是你们的天下!”
酒席就这么其乐融融开场了。酒过三巡,燕捕头便清楚了局面:许通判和宁家有故交;宁清卓和高元纬有深交;高元纬和许通判有近交。
当然,这些事请,他以往并非不清楚。只是交情这东西,认,便是情,不认,便什么都不是。显然,这次的事,许通判和高元纬都认了宁清卓的这份交情。
宁清卓心中算着,自己已经喝了两壶酒,差不多到量了,终于切入正题:“燕捕头,现下宁家族众都指着今春的粮食果腹,若是一个月不用水,田地必定荒废,岂不是要活活逼死我宁家百来口人?”
她凑近了些,一声长叹道:“若是饿极了,生出些流寇匪徒,我可怎么向知府大人交代!”
刚刚亮交情,现在亮威胁。这话说得有些重。宁家虽然不如从前,却还不至于因为少了一期的粮食就饿死,生活却必定更拮据。宁清卓故意说得严重,最后一句话其实是“燕捕头你可怎么向知府交代”,扯上知府的立场,就是要他好好掂量。
她开始谈正事,许通判便再不开口说话。
燕捕头记着收了宁修平的银子,还是不愿松口。他暼了许通判一眼,见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心知他不会多管,遂为难状道:“宁姑娘,你们斗架引起聚众,的确是事实。更何况我罚宁高二家时,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若是不执行……我往后实在是不方便啊。”
他说得貌似诚恳,摆出了自己的难处,堵了宁清卓的话,宁清卓倒真不好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