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皇上拿着一份圣旨,不断地翻看﹑琢磨着,脑中更是反复的回放着在丝雨亭中的一幕幕。过了一好会儿,他才终于放下了圣旨,叹了一口气,盯着殿内的香炉,神色晦暗不明。
李忠只瞟了一眼,就知道皇上一直在翻看的,正是那道宣召云逸轩和云逸尘回京的圣旨。这是皇上和顾太傅商量了许久的结果,也是皇上一直在布置的一个杀局。可是如今,皇上却犹豫了。
皇上犹豫了啊,就因为云姑娘今天的表现。
“李忠,这件事情,你怎么看?这圣旨,朕是该发,还是不该发?”皇上突然开口,眼睛却没有离开这道圣旨。
“奴才愚钝!”李忠立即压低了头,诚惶诚恐。
御书房乃是重地,日常只有他这么一个奴才伺候着。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他深知自己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皇上现在是在迟疑,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可是,皇上再怎么迟疑,也不代表他有权力插嘴。皇家的大事,哪是他一个阉人能参合的!
“让你说,你就说!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这后-宫也罢,朝廷也罢,朕到底看清了多少,又被蒙蔽了多少?!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皇上的神情有些不耐烦,右手的食指不停的敲打着桌子。
李忠缩了缩脖子,在心中暗自嘀咕:他要是真的说了实话,告诉皇上。其实他从头到尾都被顾太傅牵着鼻子走,皇上会不会马上就恼羞成怒?说不定直接就把他推出去砍了!
祸从口出啊,说实话容易,保命难!
而且,不论他现在说了什么选择,就算他真的揣摩对了皇上的心思,可是等到事后,皇上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也一定会怀疑他的居心,而且绝对不会饶过他!
李忠能在宫中混到这个份上。自然也有他的生存之道!他坚信。做奴才的,就一定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他不是朝廷上的大臣,也不是皇上身边的谋士,他就是个太监。是个被人看不起的太监!
朝廷大事。绝对不是一个阉人能够随便插嘴的。
李忠抬首。偷瞄了一眼皇上的脸色,这才谨慎的说道:“皇上圣明,就算被人蒙蔽。也只是蒙蔽一时。今日之事,奴才不懂。不过奴才相信,皇上经过思考之后,定会有完美的解决之道。”
“你这个老东西!真是越活胆子越小!连一句实话都不敢说!你这种无胆鼠辈,朕留你何用?!”皇上随手拿起了一本奏折,砸在了李忠的头上。
可李忠不仅没有慌乱,反而还露出了一个贼兮兮的笑容:“皇上说的极是!奴才就是胆小如鼠!皇上圣明,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慧眼!不过,奴才还是有点用的!茶凉了,奴才这就去给您添茶!”
“你这个老滑头!”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显然是被李忠的样子给逗乐了,他哈哈大笑了一阵,这才道:“行了,别给朕装傻充愣了,把这道圣旨送出去吧!让兵部快马加鞭的送到边关!”
李忠脚下的步子陡然一顿,诧异的往上抬了抬头,不过,他的头只抬到了一半,马上就回过神来,强制自己再度把头低了下去。
“怎么?是不是出乎你的意料了?或者,你觉得朕这次又做错了?”皇上平静的开口,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感受到皇上的目光,李忠把头压得更低了一些:“奴才愚钝。奴才不敢。”
皇上摩挲着手中的圣旨,像是在给李忠解释,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一开始选错了路,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就算朕想要挽回,也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是在与南疆开战之前,皇上能够看穿身边这些人的嘴脸,能够想清楚这一切利害关系,他一定会扭转自己的态度,争取到云致远的支持。
可如今,木已成舟,米已成炊,覆水难收啊!
南疆战败之时,他夺了云致远骠骑大将军的职位,而后他又强迫云致远上缴了兵符,他多次派人去收回云家军的军权。他故意破坏云致远的名声,他与顾太傅一起谋算云致远,想要将云家抄家灭族!
这么多的事情做下来,就算云致远仍然忠君爱国,可是他心中真的没有一丝怨恨吗?就算云致远真的没有怨恨,可皇上自己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根刺吗?皇上不敢赌云致远的大义,他怕自己一时心软,结果却万劫不复!
身为皇上,他必须宁肯我负天下人,也决不能让天下人负我!他负了云家,不过是云家百十口的性命,若是他被人所负,丢的便是大元的江山!
如今,皇上已经骑虎难下,所以,他不得不继续错下去!
只是,若云逸轩和云逸尘真的单骑回京,表现出对皇室的绝对忠心,或许他还可以再信任云家一次?
毕竟,若失了这等猛将,就算朝局变得安稳,边关也必将动荡!
……
此时,御花园里。
皇上已经走了,云婵卿却留在丝雨亭,负责收尾。
端嫔被剖开的肚子,必须再缝回去,然后才能安置下葬。
如果就这般开膛剖腹的入殓,不仅是对死者不敬,也容易造成怨气的积累,让死者无法顺利的转生。伤口缝合这种事情,别人根本就不敢伸手,也只有云婵卿亲自完成了。
云婵卿向宫女要来了针线,将剖开的地方一针一线的缝了起来,等她缝好了的时候,端嫔也正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直到这时,她才缓缓的收了银针,将端嫔的衣服重新整理好。
“韦浅月,因果业报,疏而不漏!你如今的下场,在你吃食人肉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幸而,你遇到了我。你的儿子现在活的很好,你也应该瞑目了。”云婵卿双手合十,对着端嫔的尸体施了个佛礼。
其实,看着韦浅月的尸体,云婵卿的心中也不无遗憾。
她在滇南的时候也遇到过有人难产,那次也是折腾到产妇没了力气,而且难产的同时还出现了血崩,孩子也一直生不下来。在回光返照之际,那位母亲苦苦的哀求,求邪医救下她的孩子,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那一次,是云婵卿第一次接触到手术,也是她第一次给人开膛剖腹。
邪医用银针封锁了产妇的主要经脉,控制住产妇腹部的流血量,然后一步一步地教导和指挥着云婵卿,慢慢的剖开了产妇的肚子,将里面憋得青紫的双生子取了出来。
双生子幸运的活了下来,那位母亲也含笑而去!
时也,命也!
若非云婵卿是死过一次的人,只怕她也不敢在人身上动刀子!
那时候,邪医师父还曾经对她感慨过,他当初就是因为对手术过程的恐惧和排斥,导致对此学艺不精,没有学到师傅和师娘的精髓。
邪医那位传奇般的师娘,她不仅能将孩子取出来,而且在把孩子取出来之后,还能把产妇的肚子缝起来,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而邪医,他只学到了最基本的刀法,以及最基本的缝合手法。
邪医还说过,师娘在教他这些的时候,曾经特意叮嘱过他,手术需要一种特殊的药物配合,如果没有这种药物,术后爆发高热和寒邪入体的几率很高,很少有人能够撑得过去。
可惜,他师娘的药并不多,而且消耗的也很快,所以没多久便用光了。最关键的是,他的师娘也不会制作这种药,只知道一个大概过程,他们尝试了无数次,却始终不得门而入。
那时候邪医还想,这样可怕的技艺,传不传下去也没什么。
毕竟,这种医术是不被人们接受和认可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根本就不能轻易使用。而且,若是被人知道了,还很有可能被当成妖魔,站在众人的对立面,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可惜,等邪医想通了手术的好处,他的师父和师娘却双双失踪。邪医到现在还很遗憾,自己当时没有缠着师娘多学一些,以致于在师父和师娘失踪之后,这种能与阎王争命的神技也跟着失传了。
而此时的云婵卿,也是抱着同样的感慨:能够把人的肚子剖开,还可以重新缝合,并且让人恢复如初,这样神乎其神的技艺,实在是让人心生向往!如果更多的人能学得这种技艺,只怕很多必死之人,今后都能够继续存活。
从第一次接触手术时的紧张和排斥,到现在能够从容的面对一切内脏,云婵卿这大半年的时间,也曾经无数次的感慨,这等救人的神技实在不该消逝!
可惜,以她师父之能,尚且配不出秘药,她就更束手无策了!
擦洗了自己的双手之后,云婵卿最后看了一眼端嫔的尸体,便毫不迟疑的走出了丝雨亭。
人们都以为皇宫是好地方,只要进了皇宫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殊不知,越是表面上富丽堂皇的地方,其实暗地里越是藏污纳垢!
这等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哪里值得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