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城内到处贴着通缉令,持盈不敢露出脸来,便用桑朵给的头巾和面巾将头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甘州虽位于大楚北部偏东位置,仍常有西边的羌人、呼蒙托儿人来做生意,蒙面的妇女并不罕见,倒也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
博木儿抱着小崔娴,三人一起入城,看起来就像一家子,守城门的士兵也没有在意。
持盈在那通缉令前看了一阵,忍不住笑起来,低声自言自语:“谁画的这是,还挺像。”
博木儿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不会说塞外人的话,别在汉人堆里久留,当心被识破。”
持盈赶紧点点头,跟着他离开。
印象中的甘州是一片凄凉之地,可真正到了这里持盈裁发现,即使再偏远再贫穷的州,边贸城市也一定是繁华无限的,来自中原各地、塞外各部族的商人沿街摆开各种摊子,大到挂毯织锦,小到瓜果蜜饯,贵如金银首饰,贱如牛羊奴隶,品种繁多,五光十色,无一例外地充满了民族风情,看得人眼花缭乱。
博木儿走到一个小摊前,买了两块哈密瓜,用竹签子串着,递给持盈,持盈哭笑不得:“你让我怎么吃?”博木儿一想也是,就自己拿着,说:“再到那边去看看吧,巴边商人经常会卖一些牦牛肉干,在中原不容易吃到。”
“不用了,别再为我花钱了,”持盈无奈地跟在他后面,“你这样做,我心里会不安的。”
博木儿只当没听见,走到巴边商人的摊前,称了两斤牦牛肉干,用布口袋装着,又要往下一个摊子走去。
持盈大声说:“博木儿!”
前面的青年终于停下了脚步,持盈大步追上去,拦在他面前:“博木儿,当日你救了我的命,我真的很感激,在一起相处的几个月里我一直把你当做恩人,当做朋友,难道我们就不能像朋友一样笑着说再见吗?你买一大堆东西留给我,无非是怕我忘了你,我怎么可能忘了你,从甘州到博尔吉克草原不过半天的马程,我们随时可以再见面不是吗?”
博木儿反问:“你以后还会愿意见到我吗?”
持盈不解地看着他:“为何不愿意?”
博木儿自嘲地一笑,说:“就算你愿意,你家那位王爷也不会愿意,还是省省吧,在这里告别以后,就别再见面了。”
持盈本想说王爷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可心里一想,崔绎在感情上可不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之前被三弟崔焕随便一撩,妒火就蹭蹭蹭把为数不多的理智烧了个干净,自己和百里赞倒是清清白白不怕人说,博木儿却不一样,崔绎一定是容不得他的。
“……那,好吧,”持盈遗憾地点点头,“你说的也对,这样拖泥带水的确实不好,对你不公平,王爷也不会高兴。”
博木儿默默不语,手指轻轻捋着小崔娴绒黄的头发。
持盈伸手欲将女儿接过来,博木儿却舍不得似的不肯交出去,持盈忍不住笑了,说:“舍不得娴儿?那要不等娴儿长大了,我把她嫁给你?说来你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娴儿又还未曾许过人家,看她现在这么黏你,倒跟个小童养媳似的。”
博木儿说:“既然是童养媳,那我就带回去了。”
持盈大笑起来:“那……不成!娴儿可不做童养媳,要要是你上门做女婿,不过这女婿比丈母娘还大的……真真儿不多见。”
博木儿也跟着笑起来,笑容里满是落寞,说:“那我得留个定情信物给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之前买给持盈的珠钗,在小崔娴眼前晃了晃,小崔娴看到闪亮的东西,立刻眉开眼笑地伸手来抓,博木儿就将珠钗塞到了她手里。
持盈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道:“这不行,娴儿太小了,拿着这么个尖的东西不安全,喏,那边地摊上随便给她套个玩具什么的就行了。”
街边刚好摆出一个套圈的小摊,洗得发白的蓝布上放着些布做的小老虎小兔子小狗什么的,高一点儿的还有泥人、瓷瓶等物,最后方的则是金银锭子、手镯、发簪之类贵重玩意儿。持盈以前在京城见过这样的摊,只是长孙泰教女甚严,不许她和聆芳在街上随便玩耍,于是眼馋了这么多年一次也没玩过。
持盈蠢蠢欲动地道:“去玩那个吧,我打小就想试试了。”
博木儿看了一眼,兴趣不大,不过瞄到摊子后面有个玉器店,心里一琢磨,也就答应了,跟着她过去。
小贩左臂上套着上百个竹篾编的环,一边扯着嗓子吆喝:“瞧一瞧看一看了!哎,金银珠宝,古董玩具,套到什么给什么,童叟无欺!十个铜板一个环,便宜呐!不来试试身手吗?”
持盈高高兴兴挤进人群,博木儿给她买了十个环,说:“够吗?”
“够了够了,随便玩玩而已,”持盈接过来,见他往外围退去,不由疑问,“你不试试?”
博木儿将小崔娴往上托了托:“人多挤到孩子不好,我在外面等你。”
持盈倒也不怕他真把小崔娴给拐回去,点点头,兴高采烈地玩起来。
博木儿见她注意力不在这边了,就抱着小崔娴走进玉器店,想挑个长命锁什么的给她戴。
就在这时候,崔绎骑着金乌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居霞关,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布夏族男子带着个抱孩子的女人,可惜这样的一家三口实在太多了,谁会特别去留意,问来问去也没个结果。
曹迁慢了几步,随后赶到,在城里找到了没头苍蝇般乱撞的崔绎,忙上前道:“王爷,从色纶河到居霞关的沿路都没有见到夫人和那布夏族首领的踪影,现在出关的路也有人把守着,他们走不了的。”
崔绎“嗯”了声,狐疑地四处张望,总觉得持盈就在附近。
而事实上,持盈确实就在距他不远的地方,兴高采烈地玩套圈。
“王爷要不先找个地方坐下喝口茶休息一会儿,末将去知会甘州牧一声,派人在城里仔细搜搜?”曹迁问。
崔绎舔舔嘴唇,还真有点渴了,但是却摇摇头:“不,如果派兵搜城,万一持盈真以为本王是在通缉她,只会千方百计躲起来,水囊。”
曹迁把自己随身带的水囊从马鞍上解下来给他,崔绎仰头喝了几口,又倒了点擦擦脸,正准备打起精神接着找,忽地就看到街对面一家玉器店里走出来个高大的青年,衣着打扮和布夏族守卫的那群青年十分相似,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儿。
小孩儿活泼好动,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崔绎忙拨开人群跑过去一看,不是小崔娴又是谁?
虽然三个多月没见,小孩儿长得又很快,相貌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但自己的女儿怎么会认不出来!崔绎登时就火冒三丈高,大喝一声:“站住!”
博木儿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在对自己说,才下了几级台阶,崔绎已经冲到了跟前,气势汹汹地叫嚣:“把娴儿给我!”
博木儿反射性地护住怀里的小崔娴,充满敌意地望向眼前的陌生人,见他一身铠甲,高大魁梧,眉宇间尽是煞气,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忍不住冷笑一声,说:“你是何人?光天化日,你这是想强抢幼童不成?”
崔绎眼里直冒火:“持盈呢?把女儿还我,你这趁虚而入的卑鄙小人!”
博木儿听到持盈的名字,便明白了他是谁,但紧接着一个“趁虚而入”又将火苗挑了起来——甫一见面,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自己当成了奸夫?如此凶狠又多疑的人,怎么配和持盈那样温顺的女子在一起?遂改变了主意:“还你?这是我的女儿。”
崔绎大怒:“胡说八道!娴儿分明是我的女儿,你竟敢信口雌黄说是你的女儿,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嗓门大,样子又凶,小崔娴吓得嘴一瘪哭嚎起来,拼命往博木儿怀里躲,博木儿挑衅地抬高下巴,扬起眉:“你吓到我女儿了。”
崔绎简直气得要炸了,几乎想上去一拳揍翻面前这人的脸,曹迁在后面死命拽住他:“王爷别冲动!万一伤了小郡主可怎么办?夫人也还没找到……”
“博木儿!人呢——咦?曹将军……王爷?!”持盈套完了圈,从人群中挤出来,抬头就看到他们三人在台阶上对峙,顿时大吃一惊。
崔绎大喜过望,直接将博木儿撇到了一边,上前一把抱住了持盈:“持盈!”
持盈也是又惊又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禁不住埋头在他怀里哽咽起来:“王爷……对不起!”
崔绎紧紧抱着她,语无伦次:“你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别的都不说了,先回家,回家再说。”
曹迁在一旁斜着眼看博木儿,仿佛在嘲笑他——你的女儿?到底是谁的女儿?嗯哼?
博木儿只当看不见,拍着小崔娴的背轻声哄着。
重逢的激动暂时退去,持盈想起了重要的事,忙抹抹眼泪从崔绎怀里挣脱出来,笑着为他们做介绍:“王爷,这位是我和娴儿的救命恩人,布夏族的族长博木儿,博木儿,这就是我常提起的娴儿的父王,这位是王爷的心腹爱将曹将军。”
崔绎乜着眼看恩人,之前桑朵恶意挑拨的话语,加上刚才的冲突,令他对眼前这人充满了反感,全没有半点感激之情,连幸会也懒得说。
博木儿则更绝,直接跟没看到他人似的,问持盈:“套完了?套到个什么?”
“什么也没套到,玩玩而已。”持盈摊开空空的两手。
崔绎眉毛一动:“套什么?”
博木儿将小崔娴交还给她:“想要什么,我套给你。”
崔绎瞬间又发飙了:“轮得到你来说这话?让开!本王亲自来套!”
说着二人一齐朝人群中挤去,简直一副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架势,持盈在人群外哭笑不得:“你们——你们记得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