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叶佳文一晚上没睡,其实他还在害怕,还不能完全接受自己重生的了事实,生怕一睡过去,就会再死一次。&而向青云大约也没睡着,他是凌晨三点多钟才上床的,就这么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两人还能睡出一条楚河汉界来,谁也没挨着谁。第二天一早六点多钟,向青云就起床了,坐在床边默默地盯着装睡的叶佳文看了十几分钟,终于站起来换衣服刷牙洗脸,然后下楼去买早餐。

向青云一走,叶佳文马上就起床了。他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来想自己应该怎么办,短短的四五个小时完全不够他规划未来,只够他纠结究竟是走还是留的问题——走,是为了避开上一世的悲剧,不再重蹈覆辙;留,因为他还深爱着向青云,这种感情已经不是年轻人大起大落的爱情了,更多的是一种浓郁的、血肉交融亲情。

他最终定下来的结果是——走!

走,不是因为他不爱向青云了,而是他必须有一个空间来独立的思考,思考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并且给自己的未来制定一个规划。如果留在向青云身边,他肯定会受到情感的影响,因而摇摆不定,就像上一世的很多回那样,最后难免重堕老路。诚然,在他脑癌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向青云的不离不弃让他很是感动,但是再感动,他也不可能再重复来一次,他更愿意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活到老。至于未来到底还要不要和向青云在一起,这也是他之后需要冷静思考的一个问题,但是现在,他必须走。

叶佳文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刷牙洗脸,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他和向青云为了存钱,衣服都是大学里穿的,基本没买过新的,因为房是租的,也没往里面置办什么东西,也就要收拾点零碎和衣物,一个袋就能装完。

叶佳文迅速收拾好东西,走到客厅,只见桌上除了台灯和猫头鹰闹钟,一本存折静静地躺在上面。他缓缓走上前,打开存折,看到了上面的数字—他们这一年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全部存款,一万块。

他和向青云上一世一直都是共同管理财产的,两个人都是透明的,工资收入拿到手存在一张卡里,剩一点当零花钱,一般谁有需要就拿卡去取钱,用完了向对方知会一声就行,这也是为什么向青云能擅自把那四万块钱转给向青天的缘故。

还记得上一世,他临走的时候,向青云将这张有全部资产的一万块钱存折给了他,说是补偿。这一次他拿起看了一眼又放下了,然后拿起了那个猫头鹰闹钟。

这只猫头鹰闹钟是叶佳文买的,大一点的挂钟舍不得买,可家里总要有个看时间的东西,叶佳文逛了一圈商店以后买回来了这个东西。上一世他临走之前最后收拾的一件东西就是这只猫头鹰闹钟,也正是在他把这枚钟放进包里的同时,向青云终于忍不住冲上来抱住了他,两个人最终和好如初。

这一次,叶佳文拿起这只闹钟犹豫了半分钟,还是将它放下了,找出一张白纸,唰唰写下“我走了”三个字,压在猫头鹰闹钟下,毅然决然地推门走了出去。

天还灰蒙蒙的没有亮透,叶佳文提着一袋衣服跑出小区,跑过两条马路,跑的时候还是不时回头往后看一眼。!是期待还是害怕看到向青云突然追上来?都有。

离开是昨天晚上就计划好的,关于离开以后去哪里,他也想了很多种可行性方案。一是拿上火车票回H市去,但是这种可能性被他否决了。他的后母是个挺不错的女人,但是再不错,也是后母,自从他父亲再婚,他对那个地方“家”的感觉越来越淡薄了,就这样回去的话,好像是寄住在别人的屋檐下一样,而且自己没拼出个结果就回去寻求庇护,不像话。更何况他的性向问题还没打算要跟父亲坦白。第二个是暂时找一个旅馆歇脚,这个方案也被他否决了,最大的原因就是钱。考虑再三,他决定先去投靠张远新。

在大学里面他和张远新是室友,而且很巧的是,张远新也是个同志。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并不好,张远新是个比较尖锐刻薄的人,嘴巴很毒,从大一下半学期开始他就总是有意无意找叶佳文麻烦,叶佳文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后来才知道他喜欢的体育部部长跟自己走得很近。后来他跟那位部长疏远了,张远新也移情别恋了,只是梁结下了,他们的关系始终是见面就要翻白眼互掐的水火不容。就这样做了三年仇恨室友,一直到大四的时候,有一次叶佳文和朋友在外面吃饭,旁边一桌人酒喝多了闹事,两方起了冲突,就动起手来了。叶佳文不擅长打架,被一个人压在身下揍,这时候张远新正巧路过看见了,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把那家伙掀翻了加入战局。后来叶佳文和张远新都挂了彩,但是因为这件事,在大学的最后半年里,他们俩从仇人便成了最好的朋友,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躲在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的那种,别的人还以为他们有什么关系,其实他们的关系更准确地来说是就像女孩之间闺蜜那种。

上一世张远新在叶佳文最后一段时间里还给他送了不少钱来,让他非常感动。而在一九九七年的这个时间点上,叶佳文和张远新的关系还很铁,而且张远新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和向青云关系的人,正好又在S市,住的也不远,先去投奔他是个很好的选择。

然而上一世张远新已经搬过很多次家了,毕竟过了十五年,虽然叶佳文还有点印象他住在什么地方,实际找起来才发现困难重重。十五年里S市的大小马路已经翻修过很多次了,一会儿这里造个商场,一会儿商场拆了又变成地铁站了,叶佳文每条路都觉得挺熟悉的,又觉得很陌生,绕来绕去,把自己都绕糊涂了,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终于找到张远新住的小区。但是叶佳文已经记不清他住在几栋几室了,这年头手机还没有流行,电话号码更是不记得,结果他就只好站在小区的花坛边上干瞪眼。

昨天晚上一晚没睡,早饭没吃,又走了一上午,明晃晃的太阳晒得人眼晕。这时候叶佳文突然有点委屈——回到什么时候不好,偏偏回到1997年,什么都要重头来过。为什么不回到他和向青云最风光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谁是骗,知道自己会上什么当,只要避开,他们有钱有房还有健康的身体,什么都好。偏偏是现在,一切还几乎都是空白的,等着他去规制。

其实有的时候选择是件很苦恼的事,还不如只有一条路,就算走得不好了,也不会后悔说当初选错了路。

这时候,叶佳文有点冲动想回去找向青云,但是他忍住了。他摸了摸口袋,还有两百多块钱,就近找了个饭馆,吃了碗三块钱的扬州炒饭,虽然很饿,但是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不得不说,小店厨师的手艺不怎么样,油放的多的不得了,而且味道鲜是鲜,但是放了很多味精调出来的,吃的叶佳文口干舌燥。他不由想,向青云做的菜煮的汤也都很鲜,但是他从来不放味精,都是想办法把食物自己的鲜味调出来。这样一想,他就更不想吃这盘扬州炒饭了。

吃完午饭,他又回到小区里,正打算挑印象里有可能是的人家一户户敲门问过来,好巧不巧的,这时候有人在他身后喊道:“佳文?”叶佳文回头一看,正是张远新。原来叶佳文忘记了这天是礼拜二,张远新是要上班的,可巧午休的时候张远新回来拿东西,就遇上了,不然他还不知道要闲逛到什么时候去。

张远新很惊讶地问他:“佳文,你怎么在这里?”

叶佳文看着他有些发傻。张远新是个长相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男人,瓜脸,大眼睛,其他的五官很小巧秀气,像个女孩。三十七岁时候的张远新已经有点发福了,虽然圆圆的也很可爱,但是骤然回到十五年前,叶佳文还是为他当年的美貌所惊叹了一下。还真是,不管男的女的,总归还是年轻的时候水灵好看,只不过年纪大了以后,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能够弥补容颜上的减退。

张远新看他傻愣愣地直着眼,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了?你不是今天要回H市吗?怎么在这里?”低头看了眼叶佳文手上的袋,笑了:“走之前来跟我告别?”

叶佳文摇了摇头:“我不走了。”

张远新愣了一下,说:“怎么了,你连工作都辞了……”脸一沉,“你还舍不得向青云那个王八蛋?”

叶佳文听到他说向青云是王八蛋,愣了愣,下意识地护起短来:“他不是王……”

张远新一个箭步走上前,眉毛挑的高高的,拉住他的胳膊拽他走:“我就说这口气你不能咽了!走,我们去他公司,把他和那个狐狸精揪出来!他敢找女人,咱就去闹得他们全公司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阉了他,你要还舍不得他就捡回去,以后自己拿工具顶两下也是一样的!”

叶佳文太久没领教他的泼辣了,一下听得目瞪口呆,这还在大庭广众下张远新就这么大声嚷嚷,吓得他一下脸就红了,赶紧四处张望,还好没人看过来。他被张远新拖着走了两步,连忙拽住张远新的胳膊:“你别闹,不是这么回事,没有什么女人!”

张远新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没有女人?你前几天不是跟我说……”

叶佳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暗暗咒骂这该死的重生的时间节点,尽量耐心地对张远新解释道:“那是他骗我的,他没有找女人,不过……我们确实暂时分手了,所以我想到你这里先住几天。”

“暂时?到底怎么回事?”张远新眉毛拧的紧紧的。

叶佳文没好气地说:“你管那么多!八婆!你就让我住一下不就完了吗!”

“哟呵!”张远新伸手死死拧住他脸上的肉,尖酸地说:“小蹄,我弄死你。”

叶佳文扯掉他的手,揉着红肿的脸,苦笑着讨饶:“好好好,先带我回你家,别在这大庭广众下说。”

张远新把叶佳文带回家,他租的地方跟叶佳文他们住的差不多,一室一厅的老房。其实张远新比他们的条件还差一点,毕竟叶向两个人过日可以分摊房租之类的开销,而张远新只有一个人。叶佳文说自己一整天没吃没睡,张远新就先帮他把水烧起来了,让他等下自己泡方便面吃。

张远新问叶佳文:“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叶佳文看看墙上的挂钟,问他:“你不要去上班吗?”

张远新回头看了眼时钟,吓了一跳,快迟到了。但是什么都比不过他的好奇心,冒着迟到的风险也要缠着叶佳文跟他长话短说地概括一下事情经过。叶佳文疲惫地说:“你先去上班吧,回来有时间,我们慢慢说。你让我先睡一会儿。”

张远新没办法,就让他吃完面以后到自己的被窝去睡,然后就出门上班去了。

张远新一走,叶佳文马上找出纸和笔,开始写未来计划。因为经历过一次可怕的绝症和死亡,重生以后的叶佳文知道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他在纸上并列写下了健康、感情、财富。然后再在每一项的下面列详细的计划。

其实健康和感情是比较好处理的,对于健康就是每天尽量规律作息,尽量不沾烟酒,不管多忙多累也要跑步健身,定期去医院检查身体什么的。叶佳文死过一次算是想明白了,医院是贵,但是再贵,也比不上治疗绝症贵,等拖到那时候再去医院,人要受最大的苦,花多少钱也买不回命来。他不能确保自己再活一次不会得恶性肿瘤,不过现在医疗水平那么高,只要发现得早,恶性肿瘤也是能治好的。

至于感情,叶佳文先把爱情那项空了出来,主要计划的是亲情。虽然他不打算跟父亲和后母一起过日,但是上辈他的确是不大孝顺的,尤其是在他生命的弥留之际他非常后悔,所以才提出要向青云拿十万给自己的父亲。因为他们家家境还过得去,父亲说不要他的钱,他就真的不给了,向青云家里困难,就几千几万的给,他现在想想,凭什么呢,穷养富养都是拉扯大一个孩,他父亲就他一个亲生儿,养他花的心血不比向家父母少,怎么向家就要榨长,自己的父亲养了自己就跟白养似的呢!说到底还是怪自己规矩没做好!所以这辈,不管自己混的怎么样,经济上该孝敬的就一定要孝敬,而且去H市看老父亲的比例也要增加,两三个月就抽个周末回去一次,有条件的话要多带父亲出去旅游之类的,电话每个礼拜都要打一两次。

自己要怎么赚钱,这个就比较费脑了。重生一次是有优势的,能比别人预先知道很多东西,要投机取巧地赚大钱,无非就是这几条路:买彩票、买股票、买房。问题是叶佳文上辈不买彩票,所以他根本不记得什么中奖号码,而股票他是到07年才开始有接触,能记得最早的历史也就04、05年的东西了,97年谁知道呢!买房是一条很好的稳赚不赔的路,1997年到2012年,S市的房价整整翻了五到十倍。但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他需要资本去买房,不能空手套白狼。所以现在要做的第一步,是怎么攒出房款来。上一辈他跟向青云做过生意赚过钱,他们做过酒水、农药、服装批发,都是赚的,后来亏在茶叶生意上面。但是要做生意,也得起码有点本钱。叶佳文现在有点后悔把一万块留给向青云了,留给他,他很可能会拿去资助乡下亲戚,还不如自己拿过来发财。

一整个下午,叶佳文都趴在桌上写计划。他的身体其实很累了,一晚上没睡,全身酸软无力,但是精神非常亢奋,一定要先把大致的人生规划写出来。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门铃响了,叶佳文以为是张远新回来了,打着哈欠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的时候,他剩下的半个哈欠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门外站的是向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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