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废帝2

“初年,朕……伤得不轻,可能不久于人世了。”皇上缓缓向贺相伸出手。

贺相立在原地不动,冷冷地看着他。

皇帝眼中浮起一层悲伤:“初年,你就这么狠心么?枉朕宠你这么多年,为了你,朕情愿负天下人,情愿做个昏君,只要你肯对朕稍加颜色,朕就无比欢喜,朕对你是真心的,你为何,如此无情?”

皇帝说着,捂住胸前的伤口,痛苦万分。

那几刀,太子着实扎得很深,皇帝就算不被废,估计也活不长久了。

不少老臣看着都心酸不已,默默抹泪,几十年的君臣关系,还是有些情谊的,尤其是在听到皇帝对贺相的这番表白示的言词之后,老臣们更加难过。

皇帝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老臣们听来,就觉得很多是事实。

皇帝宠信贺相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贺相专权跋扈了十几年,就算有再多的臣子弹骇抱怨,皇帝也只一味的护着贺相,纵容,偏袒,使得贺相越发嚣张,贺相执掌朝政以来,排除异已,结堂营私,鱼肉百姓,什么恶没做过?

以前朝野中,还只敢暗中猜度怀疑,私下议论,为何皇帝会对贺相如此宠信维护,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贺相其实是皇帝的男宠,但隔着一层窗户纸,谁也不敢戳破,此事便如雾中之花,若隐若现,并不明朗。

可现在,皇帝身出绝境之时,竟然对贺相说出这样一番话,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皇帝对贺相是真心的吧,虽然,这种感情实在不耻,犯禁,但是,却不能否则,皇帝的感情也有让人感动的一面。

许多老臣们顿时眼圈泛红,怒视着贺相,皇帝会有今天,贺相罪不可恕!

而且,他都到了这份上了,随时都可能死,对你好了这么多年,临了就想与你稍亲近些,这也不行么?

许多双眼睛看着贺相,有谴责,有鄙夷,有愤怒,还有不屑。

贺相静静地立在原地,面容平静无波,皇帝的表演,同僚们刺人的目光,他都似乎不觉。

月华下,贺相身形单薄,看起来,孤独而寂寞,给人一种遗世独立之感,穆清瑶还也同其他朝臣一样,也只是怀疑皇帝与贺相之间的关系,如今听到皇帝这番似是而非的表白,心中不由得往下沉,总觉得不可能,以贺相孤傲而清高的性子,不可能会心甘情愿当皇帝的男宠,可是,他没有辩解,一句也没有,似乎别人的目光于他毫无意义,他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初年,你就真的这么狠心么?扶朕一把也不行么?”皇帝的手,向贺相伸出,一直停留在空中,倔强地不肯放下。

“贺相,既便是感念几十年的君臣情谊,你也该过去扶皇上一把吧。”老大人实在忍不住,斥责道。

连文大人也忍不住道:“是啊,贺相,皇上就算对不起天下,也对得起你,这里,你最应该感激皇上,一个将逝之人,你何必如此无情呢,扶一把又不会怎地?”

许多臣子们全都看着贺相。

“本相有洁癖,他太脏!”贺相却傲然道。

皇帝听后,一口血就喷将而出,怆然而笑:“好,好,贺初年,朕几十年的真情于你,却只有一个字,脏!朕脏,你很干净?你象个女人一样在朕的床弟间柔媚求欢时,怎么不觉得朕脏?朕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权势与荣华时,你怎么不觉得朕脏?朕现在要被废了,就要被晋王取代了,你就转了舵,改投晋王了么?可惜,他没这个嗜好,你这一套,在晋王那里,没有用武之地了。”

皇帝竟然说得如此粗俗露骨,不少大臣听了羞得面红耳赤,太后还在呢,也亏皇帝说得出口。

但是,听了这番话,大家越发不耻贺相了,有的人甚至在补脑皇帝与贺相床弟之欢时的情景,贺相看起来清雅脱俗,孤高绝傲,真想象不了,他在皇帝身上献媚求欢时会是何种模样。

不过,四十岁的贺相还同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一样,肌肤细白滑腻,唇红齿白,玉树临风,莫说皇帝有这癖好,便是大臣中的直男见了如此尤物,也不免要多看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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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话,让心怀龌蹉之人看贺相的目光由鄙夷变成了猥亵,有人甚热辣辣的,毫不掩饰目中的侵略与下流之意。

贺相一口血也涌到了咙间,他却硬生生吞了下去,愤怒而轻蔑地注视着皇帝:“你是要拉我陪葬吧?省了这份心吧,以为这几句话就能打倒我么?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别人异样的目光,我贺初年可有在意过?”

这算是辩解么?什么叫陪葬啊?只有妃子才能做陪埋葬之人吧。

贺家老爹,你这是在给自己描黑呢还是描黑呢!

穆清瑶差点急死,天下哪有这样的人,生怕别人不能坐实他与皇帝之间的奸情似的。

换了别人,不是一个劲的给自己洗白么?

他倒好,原本就黑糊糊的脸,自己又涂上了一层黑炭,就算再洗也洗不白了。

众人再不怀疑,都鄙夷地地轻呲一声。

贺相一副我就是这样,你们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皇帝眼里滑过一丝狠戾,他再无力气诛杀贺相了,只有在言语上伤他。

“贺初年,你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也是,你本就是个贱人,一个狐媚惑主的贱人,还记得当年么?殷紫如为什么会离开你?

就是觉得你太脏,你太贱……”

一听这话,贺相平静的脸色陡然一变,猛地向皇帝掠去。

皇帝明白,终于触到他的逆鳞,他的痛脚了,看着一副想要掐死自己而后快的贺相,皇帝哈哈大笑。

果然,贺相被拦住,拦他的不是别人,却是夜笑离。

“走开!”贺相怒发冲冠,方才的云淡风轻早就不见,如一头发怒的野马。

“他巴不得你掐死他,然后,你再背上弑君的罪名,拖你一起下地狱。”夜笑离纹丝不动,牢牢地拽住贺相的手。

“我不在乎,我早就该下地狱了。”贺相怆然道。

“就算要下地狱,也不该去陪他,贺初年,你是聪明人,为他,不值得。”晋王淡淡地说道。

几乎所有的人都嫌弃和鄙视贺相,晋王父子却在帮他,阻拦他犯错,贺相眼中浮起一抹感动之色,没有再往前。

皇帝又补刀:“晋王,朕自知为朕三十多年,无一建树,还昏庸无道,朕其实知道很多政策是错的,但只要是贺初年提出来的,朕就不忍反对,一味的宠他,朕如今寿数无几,我们再怎么说,也是亲兄弟,更是夜氏子孙,祖宗留下的基业,还望皇弟你坚守,发扬,把我大锦建成国富民安之强国。”

这几句还算人话。

晋王走过去,扶起皇帝,叹了一口气道:“别说了,省点力气,还有救的。”

皇帝惨然一笑,拉住晋王的手:“肠子都绞断了,还怎么救?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二弟,你一定要听我的,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斩杀贺初年这个佞臣,否则,人心难定,百姓怨恨,你是没去过江淮,那里连年水灾,这些年,朝庭拨下的救灾银子,可没少被贺相贪去,为了祖宗基业,贺初年,绝不能留,你答应我。”

晋王紧握皇帝的手,由掌心向皇帝输着内力,想助他减轻些痛苦。

“晋王,答应你皇兄,这是他最好的一点心愿,答应他。”太后在一旁颤声道,虽然对皇帝失望之极,但到底是亲生儿子,皇帝伤势过重,活,也活不了多久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后岂能不痛?

穆清瑶大急,她才不管贺相什么佞臣还是良臣,她只知道,贺相是她还没来得及相认的父亲,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夜笑离外,最疼宠自己的那个人,她还想在他怀里撒娇,耍赖,想弥补这些年来失去的父爱呢?

怎么能这么让贺相死?

何况,今日之变,若无贺相,又怎么会成功?

“父王……”见晋王在犹豫,穆清瑶急切地唤道,皇帝一死,晋王便要登基称帝,他的话,便是帝言,君无戏言啊,这一答应,便是铁口金断,再也难回还。

“瑶儿,你有话说?”晋王目光热切地看向她。

“父王,贺相有过,也有功,能不能,功过相抵?”穆清瑶道。

“功?什么功?朕会袭杀晋王,也有他的功劳,他当年修建这望月楼,就是为了让朕诛杀晋王的,今日之局,也是多年前他与朕一起商议过的。”皇帝却冷声道。

晋王相信皇帝的话,但是,那肯定是发生在多年以前,那时候,贺初年恨自己入骨,认为自己夺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为了杀自己,简直无所不用之极。

也正是因为今日的计划他曾参与谋划,所有,才能让自己得了先机,配合着皇帝一环一环走到这一步,若无贺相的提前示警,若无贺相的谋划,今天之事,不会有如此完美。

“晋王,你还在犹豫什么?”太后听了更气,早就讨厌而且怨恨贺相,总认为,两个儿子之间闹得剑拔弩张,贺相在其中起了很不好的作用。

“对,晋王,贺相确实该治罪。”老大人道。

“不错,贺相所犯之罪,罄竹难书,确实该杀。”有早就与贺相有隙,平日受过贺相的气的大臣也附议道。

“臣支持太后娘娘,贺相应该治罪。”也有以前上竿子巴结讨好贺相,见他落势,便落井下石的。

除了穆清瑶,几乎没有人替贺相求情。

晋王面色静沉地立在原地,不肯作决定。

穆清瑶急了,“父王,儿媳求您了……”

太后恼了:“瑶儿,你这孩子,非要给贺雪的爹求情做什么?他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维护的?”

穆清瑶激动地向太后跪去,眼巴巴地看了贺相一眼,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皇祖母,因为他是我的……”

贺相却一把拽起她来,将她一边上一推,冷冷道:“世子妃,臣什么都不是,臣就是个佞臣,臣早就该死了,你无需替臣求情。”

他竟然求死!

死也不肯让自己说出与他的关系,他其实并不想认自己这个女儿么?或者,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其实他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毕竟,穆夫人一直也没承认过。

贺相也没挑明说过。

否则哪有宁愿死也不认亲生女儿的?

穆清瑶感觉好一阵失落,心闷闷的痛。

不解地看着贺相,他却缓缓侧过脸去,眼神躲闪着不肯与她对视,脸上难得的浮起羞愧与自卑之色。

穆清瑶突然明白,贺相不是不想认自己,而是不能认自己。

皇帝当众说出他们之间的暖昧关系,这种关系,世所不容,又遭人鄙夷与唾弃,有这样的父亲,能给儿女带来什么?

只有耻辱!

自己现在是晋王世子妃,而晋王很快就要登基继承皇位,而自己就会也跟着升级为太子妃,生为太子妃,却有一个臭名昭著的佞臣父亲,还是个媚臣,一个被男人骑过的男人,一个为世所不耻的的男人,这会成为太子妃出身的重大污点,将来肯定会有人拿这点来垢病自己。

贺相,他那么爱自己,哪舍得自己因为他而受不必要的怨气与辱骂,更怕别人瞧不起自己。

所以,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自己为他求情,更不愿意自己当众认他这个父亲。

他明明可以继续帮着皇帝将阴谋策划得更加完美,他明明不必要帮着晋王废帝,这样,他可以继续他的权臣之路,继续风光和跋扈下去,以后再扶持二皇子上位,继续当他近乎摄政王的权相,可是,他却偏偏选了一条死路,一条明知对他没有半点好处的绝路。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自己这个女儿?

如果她不是晋王世子妃,或许,贺相的立场不会改变。

他也就不会得罪皇帝,更会步入如此绝境。

不,她不要他这样为自己牺牲,过去他与穆夫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她不知道,也没法参与,缺失的那二十年父爱,穆清瑶相信,不是贺相不愿意给,而是无法给予。

所以,她从来不怪他。

他是佞臣也好,是媚臣也罢,就算他是个倌人,只要他对自己的爱是真诚的就行了,他就有资格做她的父亲。

穆清瑶猛地扑过去,抓住贺相的双臂,将他的身子转过来,让他不得不直视着自己:“看着我,告诉我,你真的忍心再一次抛下我娘,抛下我,你真舍得死吗?我还没叫过你一声……”

嘴巴被贺相捂住,贺相眼圈红红地,死死地瞪着她,手指轻点,制住了穆清瑶的哑穴,眼泪明明静静地滑落,唇畔却带着欣喜而又满足的笑意,声音黯哑:“听清楚,我与你娘,早就成了过去,她现在是穆将军的夫人,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你说这些,可有想过会伤害你娘和你爹?又让我的夫人做何想?”

借口,全是借口,穆清瑶知道,他不在乎这些,他连佞臣之名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穆将军会不会受伤?

穆夫人一直摆明了说,穆清瑶不是穆将军的亲生女儿,就是想给穆清瑶留个余地,好让她将来认自个的亲爹,所以,穆将军和穆夫人都不会因此而受伤。

至于贺夫人,更是借口,贺相有爱过那个女人吗?贺夫人比贺相大了好几岁,以霜居之身嫁给年轻俊美的贺相,当年,这其间肯定又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贺相这一生,有多凄苦,别人感受不到,穆清瑶却是感觉得到的,因为,她看得出,贺相有多爱穆夫人,多在乎穆夫人,所以,才会为了他与穆夫人生下的自己这个女儿而不顾一切。

穆清瑶拼命地摇头,眼泪也止不住的流。

太后眼神复杂地看着穆清瑶,欲言又止。

夜笑离想过来拉穆清瑶起来,却被晋王制住。

这是她与贺相父女间的事,别人不能插手。

大臣们都怪异地看着穆清瑶,有些人知道当年一些事的,便开始揣测,而太后复杂的眼神让贺相更加担忧,半扶着穆清瑶,将她送到夜笑离手里:

“世子妃,臣……将她交给你了,管好你的娘子。”贺相语气郑重,让穆清瑶想起现代时婚礼上,父亲将女儿的手放在女婿手里的情形,一样的不舍,一样的心疼,一样的慈家,一样的满怀期望。

“贺相放心,我用我的命保证,会管好她。”夜笑离也郑重地回答。

贺相眼里升起一抹满意与感激,拍了拍夜笑离的肩,转身走向晋王,恭敬地跪下:“臣,贺初年,这些年嚣张跋扈,擅弄权术,确实犯下死罪,求王爷赐臣一死。”

晋王深深地看着贺相,眼里满满都是欣赏与敬佩之色,贺初年也许这一生过得并不光彩,但他过得真实,真切,既便是做佞臣,做坏人,他也坏得坦坦荡荡,比起朝堂上,一撂子的伪君之来,这样的人,光明磊落,更值得信任,更让人尊敬。

晋王素来不喜欢贺相,恨他扰乱朝政,不顾百姓生计。

但是,今天的贺相让他刮目相看,有的时候,朋友,不一定是你最尊敬的,而对手,也许才是你敬重的。

贺相与晋王,这就这样一对相敬相杀的对手。

只是现在,这种关系因着穆清瑶的缘故已然转换。

贺相自己认罪了,群臣反而不知要说什么好了,便是太后,眼里也露出些微的震惊与欣赏之色。

晋王却似乎还在犹豫。

“王爷,新朝即将初立,您需要一个举措立威,顺民心,安民意,杀臣,于朝堂,于您,于百姓都有利,别犹豫了。”贺相道。

有人如此劝人杀自己的么?

晋王看得出,贺相一心求死。

昨日与他商议时,他的眼神还湛亮精明,说明,他根本就不想死。

让他有如此死志的原因,就是皇帝那番话,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明他们之间不耻的关系,尤其是在穆清瑶面前,说了那么多令人不耻的话,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再也没脸面对。

尽管瑶儿并不在意,可以贺初年的骄傲与清高,又怎么能忍受?

他宁愿死,也不愿意给女儿沾染污点。

穆清瑶不能说话,被夜笑离紧紧搂在怀里,除了默然流泪,她不知还能做什么,看着垂头跪在晋王面前认罪的贺相,她的心,如压了千斤重石,沉闷得快要缓不过气来,更是一阵阵钝痛,痛得她快要停止呼吸。

“来人,将贺相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晋王终于打破沉寂,朗声道。

贺相眼里滑过一丝诧异,轻轻吁了一口气,回眸看向穆清瑶,见她哭成了泪人,心又是一阵揪痛,她那声爹,差一点就喊出来了,自从知道真相后,那声爹,他不知道有多盼望,简直做梦都在肖想,一直不敢挑明自己的身份,怕紫茹会不痛快,怕瑶儿会嫌弃,还好,他贺初年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她眼里的时非,根本就与现世不同,她不在乎他是佞臣,更不在乎他的过往。

他爱她,想做一个合格的父亲,这于她就够了。

傻孩子,不知道认自己这个父亲,于她将来有多少危害吗?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单纯只是一个世子妃了,她会是太子妃,将来还会成为皇后,成为一国之母,她的儿子是要成为大锦的继承人的,怎么能有他这样一个不堪的父亲呢?

有他这样的爹,比起穆靖远那个商户出身还要令人不耻啊。

所以,就算是再企盼,再肖想,就算忍得快咬碎一口玉牙,他也不能让她那声爹叫出来。

孩子,不是爹不想认你,是不能,聪慧如你,一定会明白爹的苦心,孩子,爹走了,如今还有来生,爹不会再错过你娘,会从你呱呱坠地开始就好好照顾你,疼爱你,不会让你如今世这般,受尽苦楚,是爹不好,爹不合格,没资格做你的爹,你别怨爹……

贺相雅润的眸子里,含着千言万语,目光久久停留在穆清瑶的脸上。

两名侍卫应声出列,走到贺相身边。

没有人催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贺相很不舍,那目光就象是粘在了穆清瑶脸上一样,但是,再不舍,也不得不舍。

猛然转过身,挺直了背脊,昂首向楼下走去。

“贺相……”夜笑离追上前几步。

贺相回头淡淡一笑:“正好,世子爷,罪臣求你一件事,能否将罪臣与女儿雪落关押在一起,罪臣想在有生之年,再陪陪她。”

那也是他的女儿,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疼大的女儿,虽然不争气,虽然很任性张狂,但那还是他的女儿,别人怎么瞧不起她都行,他却要一直关爱她下去,直到死。

夜笑离听得一滞,点了点头:“我会安排好的,贺相保重。”

贺相终于被打入天牢,皇帝稍感快慰,只是,他还是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落败的,明明就安排好了一切,既便是太子突然发狂,谋杀自己,但晋王也不该如此轻易就脱险啊。

五千精兵,还只派上了两轮阵列,就全然落败,怎么可能?

皇帝伤口很痛,已然奄奄一息了,但他还是不甘心,想弄明白,自己到底输在哪里?

晋王还是命人将皇帝抬入了乾清宫,晋王倒也没走,在皇帝床边坐了下来。

看着他一脸纠结,晋王好心地蹲下来,柔声道:“皇兄是不是还在想,为何我会轻易脱险?”

“你应该早就知……知道了朕的计划,这点朕明白,是贺初年告的密,虽然朕没有告诉他何时会动手杀你,但整个计划是曾经演练过的,只要起个头,他就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可朕就是不明白,五千精兵,你又没带军士进宫,就那么十几个人……”

“不急,皇兄,我让你见一个人,你很快就会明白。”晋王说着,拍了拍手。

禁军大统领林朗大步走了过来,向晋王行礼:“臣禁军大统领林朗,见过晋王。”

皇帝不可思议地指着林朗:“你……你竟然……”

“不错,林朗早在本王回京之前,就是阿离的人了,所以,皇兄你现在明白了吗?你的袭杀计划确实很周祥,不过,我的儿子却比你的儿子能干太多,首先,他在瑶儿被打入大牢时,就开始筹划和准备了,城防营,禁军,都是他收服过来的。京城的防御,以此二衙门为主,却都被阿离收服,皇帝,其实你的头早就枕在刀口上了。”

“再者就是,我回来后,早就有了打算,在太和殿打皇后那一幕就是在激怒你,不过,说真心话,如果你不设计杀我,我或许还会给你个寿终正寝,等你百年之后,再把皇位传给阿离也是一样的,我素来对这个帝位不是太在意,不然,当年也不会轻轻松松就让给你了。”

“我如此想,也还是顾念你我手足一场,只要你不太狠心,太过份,我会给你留一线余地。

但是,皇兄,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阴险狡诈,还要狠毒,今日的袭杀,你是要灭兄弟我的全家啊,你连母后都不肯放过,真太让我失望了。”

晋王道。

“成王败寇,你现在赢了,就来拿什么道德礼义教训朕,身为皇家人,为了权势地位,哪个又是干净纯洁的?谁手上没有沾血,没个上百条人命?”皇帝很不屑道。

“所以,我和你是不同的,我手上也沾了血,沾的却是敌人的血,没有亲人的。

不过,如果我的亲人非置我于死地,想要杀死我的家人,那我也不在乎兄弟相残,手足睨墙。

不过,我还是给你机会,只要你不动手,我便忍。

我就算要上位,也要正大光明,不给臣子,给天下百姓诟病的话柄和机会。

所以,明知你派个慈宁宫小太监来以母后之名召我进宫是有阴谋,我还是来了,带着我最在乎的家人赴你鸿门宴,等着你自动往我铺就的大网里钻。”

皇帝听了双眸满是恨意:“你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是故意的,故意等朕围剿你,故意隐藏你的实力,其实早就买通了林朗,枉朕还为手中的五万禁军得意,就算那五千精兵无法杀了你们父子,还有五万禁军在,既守得住城门,又能将你们全家剁成肉泥,真是好笑,天大的笑话啊。”

皇帝气笑,怆然而又悲愤。

晋王冷哼一声:“你委屈什么?这一切都是我逼你的么?我可曾逼你下手杀我了?”

皇帝听得一滞,怒吼道:“你不给我脸,我这个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早在几十年以前,你就不要脸了,现在还谈什么脸面?你昏庸就罢了,只要好好做你的皇帝,我替你守着江山,保你一世无忧就是,没那个斤两,却还非要作,自个作死,能怪我么?”晋王不屑道。

皇帝听了更气,抓起枕头就砸,晋王不屑道:“省省吧,若不是阿离的药给你吊着一口气,你早没命了。”

“你这么恨朕,朕死了不是更好么?为什么还要吊着朕这口气?”皇帝颓然道。

“当然是要让你亲眼看看,我是如何明正言顺,在万人期盼下登上帝位的。也让你知道,当年,你当上皇帝,并非你赢了,而是我让,我若不让,这个皇帝,你一天也做不成。”晋王哈哈大笑道。

皇帝就算再蠢,也明白自己完全中了晋王父子的圈套。

先是作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只带几个人进宫,十几个人由着太子组织的五千精兵围杀,却早就暗中将朝臣全都召集在宫里,让他们目睹自己和太子残害他这个兄弟一家的真相。

如此一来,就算他脱围后,将自己杀了,大臣们心中也能接受一些,然而,爱惜羽毛的晋王根本还不满足这一点。

故意安排了贺初年挑起太子的嫉恨,让太子在绝望的妒火里暴发,以至动手谋刺自己。

现在好了,明明晋王才是最终的受益者,但在群臣眼里,他才是受害者,登上皇位也是理所当然,应理明条的事。

自己父子则一个背上残杀手足的骂名,另一个则背上弑父谋逆的罪名,好,好,真的好,一切都算计得精精细细,毫无破绽,天底下,怕也唯独他有这个本事在抢夺帝位的争斗中,能里子面子全占尽,不得半点骂名,这样的心机,自己又怎么跟他斗?

他说得没错,他想要当皇帝,早就可以当,只是不屑,懒得与自己争罢了,

“你赢了,朕不如你。”皇帝由衷地说道,只是,一双与晋王相似的俊眸里,有着刻骨的仇恨与怨毒,“你当皇帝吧,我会在地下等你,诅咒你的,晋王,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晋王微微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是不是认为,全是我的算计,你才败得如此彻底的?”

“难道不是么?”皇帝怒道。

“怎么不想想,我算计的是人心,如果,你的心不那么狠毒,还念半点兄弟之情,你不设计杀我,我的计划,又怎么实施得起来?还有,如果太子心性良善一点,包容一点,明慧一点,又怎么会在几句话的挑拨之下,就狠心动手杀你这个父亲?皇兄,你败的不是这场权谋,而是做人,你做人就很失败,做父亲更失败,为身不正,也教不出优秀的儿子,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晋王说罢,冷冷地站起来,朝外走去。

“晋王,你杀了朕,有本事杀了朕。”皇帝恶狠狠地狂吼。

“你当我傻啊,杀了你,减轻你儿子罪责?让我分担一些?妄想!”晋王含笑道:“何况,让你活着,比死更痛苦,我还要让你亲耳听到废你的诏书,亲眼看见我登上你最在意的皇位呢。”

皇帝气得一口血堵在了喉咙里,眼睛翻白,晕了过去。

这一夜,穆清瑶睡得很不安稳,梦中,总浮现出贺相的脸来,慈爱的,温和的,薄怒的,可不管在什么情形下,只要面对她,贺相都是一脸笑,慈和的,象会随时将她拥进怀里疼爱的样子。

可画风一转,变成了贺相身着囚衣,披头散发被押上了刑场,千万百姓围观,都指着贺相骂,骂他是祸国殃民的佞臣,骂他擅弄权术,骂他狐媚惑主,还拿臭鸡蛋,烂菜叶砸他……

指尖突然刺动,猛然从梦惊坐起,全身汗透。

手却被夜笑离捉住,阿离漆黑的眸子里全是担忧:“你梦魇了,还好,总算醒来。”

穆清瑶扑进夜笑离的怀里就哭:“好可怕,好可怕,他们都在骂贺相,还把他押上了断头抬,相公,我好害怕,好害怕。”

夜笑离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傻子,那只是梦。”

“可是,他已经在大牢里了,臣子们不会放过他的,尤其那些忠心皇帝的大臣们,肯定恨死了他,觉得就是他害了皇帝。”穆清瑶哭道。

“傻娘子,你不信你相公我么?”夜笑离心疼地将她的脸从怀里挖出来,捧着,吻去她脸上的泪珠。

穆清瑶瞪大水汪汪的泪眼,直直地看着夜笑离:“相公会救他吗?”

“当然,只要是你在乎的,我都会救。”夜笑离温柔地看着她道。

穆清瑶长舒一口气,顿时安心不少,懒懒地偎在夜笑离的怀里,抬眸看,外头还是夜色深浓,想着他方才给自己扎了一针,怕是一直就被自己的梦症所扰,根本没睡,原就撕杀了那么久,消耗不少体力,再不休息好,明儿怎么面对繁杂的政事?

“睡吧,相公,你握着我的手,我就不害怕了。”主动凑过香唇,亲了亲夜笑离的嘴角,往被子里溜。

夜笑离却拦腰将她抱起,朝耳房里去:“汗湿一身,睡不好不说,还会染病。”

耳房的浴桶里,早就备好热气腾腾的药汤,三下两下就剥了穆清瑶的衣服,将她浸在热汤里。

穆清瑶还没来得及羞涩,他已经拿起帕子轻柔地替她擦洗着身子。

顿时,心里满满当当全是甜意,象喝了蜜糖一样的清润甘甜,脑海里的担忧与惧意也消散了不少,是啊,有相公子,怕什么,他会象贺相一样护着她,疼着她,宠着她的。

只是这药汤,是何时准备的?一看就是他精心调制近的,莫非,他根本就没睡,她在做梦,他就陪着她,并且调制药汤。

心疼的拉住夜笑离的手臂,傻傻地说道:“相公,你对我真好。”

夜笑离灿然一笑,附下头啄了下她的嘴角:“还不够,要做得更好,才能让你忘了别人对你的好,会只依赖我的好。”

这话说得,怎么带着酸味儿呢?

莫非他在吃醋?

谁的?贺相的?

穆清瑶瞪大眼睛,正要说话,夜世子不知何时,身子也精光溜溜了,长腿一跨,便也进了浴桶,唇,很快捉住了她的柔软,一阵天昏地暗的吻,穆清瑶脑子一白,沉浸在夜世子的温柔里。

晋王和王妃起得不早,昨儿晚上太累了,天将发白时头才挨着枕,所以,睡得有点迟。

王妃正服侍王爷洗漱,冰儿慌慌张张地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王妃被昨儿个惊天动地的撕杀弄得成了惊弓之鸟,一听这话,吓得脸色就发白,惊道:“怎么了?怎么了?又有人围杀来了?”

王爷一巴掌拍向冰儿的脑袋:“有话好好说,什么不好了?”

“世子妃,世子妃她一大早就跪在了院子里。”冰儿一脸吃惊道。

“瑶儿?你说瑶儿跪在正院的院子里?做什么?”王妃一听就心疼了,提起裙摆就往院里冲。

晋王无奈地摇头,他家娘子,四十岁了,还象十几岁的小丫头一样咋咋呼呼,急愣愣的,这些年,把她们母子扔在京城里,扔在皇家这一堆子虎狼的嘴边,真是太难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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