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嬷嬷进来的时候, 陈蓉有些忐忑：“怎么样了？林承业他，是不是很生气？”
朱嬷嬷忙摇头：“奴婢并未听清大少爷和老爷说了什么，但老爷好像并不是特别生气, 出来的时候, 脸上还带着笑容, 想来应该是放下这件事儿了吧。”
林月华微微挑眉, 林清在一边有些不明所以：“什么事儿？爹为什么生气？对了, 之前爹怎么不在家？”
林月华不想她在这儿生事，就吓唬她：“你姨娘要出嫁的事情，和你商量好了？你要是不看紧了你姨娘, 说不定下次你外祖母过来的时候，就带了媒人过来了。”
林清脸色就有些变了, 但又有些嘴硬：“我娘肯定是舍不得我的, 我说不同意, 我姨娘就肯定不会随随便便的嫁人的，你别吓唬我了。”
可到底是有些不放心, 椅子上就像是放了钉子，林清也坐不住了，吃了块儿点心，就赶紧走人了。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林鸿光推着林承业的轮椅进门。陈蓉站在门前, 居高临下的看林承业, 林承业也看着陈蓉, 两个人都不说话。林月华想说话, 林鸿光迅速上前一步, 抬手捂住林月华的嘴巴，笑呵呵的冲陈蓉和林承业行礼, 然后拽着林月华离开。
林月华不满：“你刚才怎么不让我说话？”
林鸿光无语：“爹娘一看就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留你在那儿做什么？捣乱吗？”
“可是，可是！”林月华想说，爹就是个渣爹，若是娘能早点儿看清楚，早点儿对他死心，早点儿答应和离，说不定以后他们家就不用再战战兢兢了。
“可是什么？没什么可是。”林鸿光推了她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欢爹，但是，你不喜欢也没办法，娘向来是重诺的，当初既然答应了祖父祖母，这辈子估计都不会离开抛弃林家的，更何况，现在爹成了残废了，娘那性子，更不可能扔下爹了，总归是两口子，以后还能跟仇人一样生活吗？”
顿了顿，摊手：“虽然爹很不争气，有时候我也想……咳，大不孝一下，但总归是我们的亲爹，人都已经成这样了，这辈子估计都没站起来的希望了，也不可能再出来惹事儿了，你以后，还是收敛一下自己的态度吧。”
林月华抿抿唇，往后面张望了一下，隐隐约约能看见陈蓉推了轮椅，将林承业给推进房间。
若是，爹以后真的不再闯祸，不会给林家带来灭顶之灾，那原谅，也是可以的吧？就算不原谅，容忍一下，也应当是可以的吧？大不了，以后自己多长几个心眼，在爹惹事儿之前，自己先发觉，然后给他掐灭掉。
就像是大哥说的，不管多深的仇恨，总归，他给了她生命，给了她十几年荣华富贵的生活。
舒了一口气，林月华觉得，自己应该回去好好想想，毕竟是一家人，自己若是总对爹那样的态度，娘亲和大哥还有弟弟，在中间也不好做人。
快吃晚饭的时候，林婷兴冲冲的找了过来：“大姐你看你看，我自己做的，我做的第一个荷包，好看吗？”
林月华虽然没什么精神，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拿着看了看，笑着点头：“这望日莲挺好看的，就是花盘有点儿小。”林婷嘟嘴：“这是菊花，我绣不好太多花瓣的只好弄成这样，看着不像是菊花吗？”
林月华恍然大悟，赶紧点头：“像！望日莲和菊花本来也很像，要不是一个花盘，基本上就是一样的了，你绣的很好啊，再说，你才刚开始学刺绣嘛，以后好好练，肯定能做的更好的。”
林婷笑嘻嘻的趴在林月华身边：“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大姐，送给你了。”
林月华受宠若惊：“你做的第一个荷包，不自己留着吗？或者，送给你姨娘，或者给大哥？”
林婷叹气：“大哥肯定看不上的，大姐你的女红太好了，大哥都看不上别人做的荷包。至于我姨娘，我给她做个帕子就行了啊，姨娘不喜欢用荷包的，我自己嘛，反正还能做第二个。”
林月华忍不住笑：“所以，其实不是特意做给我的，是因为别人都不要，所以才给我的？”
林婷赶紧摇头：“当然不是，大姐你误会了，我早就知道姨娘不喜欢荷包，所以才做成荷包的，大姐你也别嫌弃，等我再过两年，肯定能做个更好的，到时候还送给你。”
小孩子不能老是打击，林月华揉揉林婷的小脑袋瓜子，点头：“那好，那我可就等着了。”
说着话，朱嬷嬷进来：“大姑娘，三姑娘也在啊？正好，不用老奴再跑一趟了，今儿老爷从庄子上回来，夫人说，要全家一起吃饭，姑娘们收拾一下，这会儿过去吧。”
林月华点头应了，林婷也不回自己的院子，就蹭着林月华的东西梳洗了一下，姐妹俩手拉手的去正院。没走多远就看见林清，无精打采的，走路都低着头，一股子萧瑟的意味。
林月华自己心气不顺，就特意站在原地等林清：“你姨娘还是要嫁人？”
一句话戳中林清的伤疤，林清哀怨的看一眼林月华：“大姐，你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盼着倒不至于，但能少养活一个人，我还是挺高兴的，你都不知道，养活你姨娘多费钱，一个月至少二十两银子。”月钱还是小头，大头像是吃饭穿衣，每季的首饰，二十两真不多。
林清郁闷：“咱们家又不是养活不起！”
“是能养活的起，但能少一个是一个啊。”林月华挑眉，上下扫视了一眼林清：“要我说，你又不是没断奶的孩子，怎么就非得扒着你姨娘不放呢？难道你以后嫁人，还打算带着你姨娘？”
林清过了年就十三了，小姑娘家家，一说起嫁人，脸色通红，又羞又急：“大姐！”
林月华轻描淡写的扫她一眼，没接话。林清气嘟嘟的跟在身后，林婷现在性子活泼的很，冲林清做了个鬼脸，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打算，林清的姨娘都能嫁人，那自己的姨娘是不是也能嫁人？
和林清不一样，林婷倒是觉得，自家姨娘要是嫁人了，其实也挺好的。反正母亲和善，大姐对她也挺好，母亲留在府里每天也就窝在院子里不出来，换个地方住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话还不能提，自家姨娘胆子太小，得先看看情况，若是莲姨娘真成功嫁出去了，那自己再去撺掇姨娘也好说，要不然，现在提，肯定要将人吓到的。
姐妹三个到正院的时候，林鸿光已经领着林鸿辉和林旭在说话了，大厅里暖融融的，朱嬷嬷带着丫鬟们正上菜，大冬天的，上的多是热气腾腾的菜，香味扑鼻。
林婷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林清居高临下的哼：“没出息！”
林月华自顾自的上前行礼：“给爹娘请安，爹精神看着真好，娘也越发年轻了。”顿了顿，凑到林承业身边，伸手拽了林承业的衣袖，做出小女儿姿态：“爹，对不住，之前女儿……”
没好意思继续说，林承业看见林月华就想起之前受的罪，本来想发脾气，但是看闺女低着头一脸惭愧，又想到自己之前的决定，就摆摆手，不计较了：“算了算了，都过去了，快坐着吧，一会儿该吃饭了。”
左手边是媳妇儿，右手边是长子。媳妇儿旁边是闺女，儿子旁边是小儿子。
圆圆的桌子，一家人坐在一起。林承业从没想过，竟然还有这么一天。在此之前，他最不耐烦的就是和一家人吃饭，他要出去和狐朋狗友喝酒，要去青~楼妓~院和人鬼魂，要和姨娘侍妾胡闹。他知道京城哪个地方的酒最够味儿，他知道京城哪个地方的女人最漂亮，他知道京城任意一个赌坊的规矩。
但是，他不清楚什么时候，自己的长子竟然已经比自己还高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女儿已经是亭亭玉立了，他记忆中的媳妇儿，总是一脸怒气的冲他喊，可现在，却笑的很是温柔，还很体贴的给自己夹菜。
再想想前几天的生活，若是，这次没有遇上贵人，不是九皇子帮忙，林家肯定真的会落到被抄家的地步吧？到时候，会是谁在自己身边照顾？
是那些酒坊的伙计，还是赌坊的打手，或者是青~楼的龟~公？
到时候，姨娘们还会跟着自己受苦吗？侍妾们还会留在林家受罪吗？
人到中年，林承业忽然醒悟过来，若是林家真的倒了，自己能依靠的，除了结发妻子，除了亲生儿女，就再也没有别人了。林家给了他吃饱穿暖的生活，他也得维护保护林家。
被骗难免会伤心难过，愤怒的恨不得打人。可怒气过了，留在心里的，却是对这种苦日子的惶恐和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