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坦白

“程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程奕下意识看一眼被苏母紧紧抓住的右手臂,冷漠的神色略微有些松动,他能感觉到这个中年妇女心头正在承受的紧张,因为她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就连他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本来到嘴边的话没有说出来,程奕只是淡道,“请放心,病人生命体征正常,手术也很顺利,麻醉药效过后很快就能清醒过来。”

“好!太好了!谢谢程医生!”苏母连声道谢,转而坐到病床边,小心拉起苏于溪的手,轻轻握住。

程奕转身,在走过苏父身边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点了点头,苏父会过意来,先是瞥见苏母并没有注意他们,这才轻声跟在程奕后面走出了病房。苏爷爷和苏乐看见这情形,心里不约而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苏父再回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虽然刻意掩饰着,但苏乐还是看出了父亲看向苏于溪眼神里浓浓的心疼。“小乐,你先跟爷爷回去吧,你明天还得上学,我和你妈在这儿看着就行了。”

苏乐强忍住想哭的冲动,挨近苏爷爷挽住他的胳膊,苏爷爷抬手拍拍孙女的手背,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你们俩轮换着照顾小溪儿,医院里还有护士呢,别都累垮了!”

等到苏爷爷和苏乐都走了,苏父打开病床旁的大衣柜,里面有一张陪护用的折叠床,苏父将床打开,好在这是间单人病房,病床旁的空间比较宽敞,苏父将床和床铺简单整理好,转而对苏母道,“你休息吧,我看会儿。”

苏母呆呆瞅着苏于溪发愣,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苏父又走近些拍了拍她肩膀。苏母身子轻轻一颤,突然抬头看向他,“医生跟你说了什么?”

苏父一愣,就看见苏母双眼眼眶微微泛红,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告诉她,知子莫如母,他不必试图隐瞒她任何事。

“秀琴……”苏父为难地看一眼病床上的苏于溪,少年正沉静地熟睡着,白净的面庞神态安然,苏父不忍地别过头,对苏母低声道,“过来说吧。”

苏父将苏母领到病房门口的角落。

病房的窗户外,冬夜的寒风还在凛冽地吹着,高大漆黑的树影剧烈摇晃,倒映在窗玻璃上,宛如魑魅妖魔,张牙舞爪意图扑向房间里孤零零的病床。

病床上,少年双眼仍旧紧闭着,只有隐藏在被子里的左手紧紧攥起,悄无声息泄露了一切。

苏于溪几乎是在难以言喻的煎熬里度过这一整夜,第二天天才微微亮苏父就走了,他还需要上班,可是苏于溪仍旧不敢睁开眼,因为苏母请了假,几乎寸步不离守在他床前,直到又过了一个白日,苏母才终于被劝回了家,苏乐放学先暂时替她看着,她得回去准备晚饭。

虽然买一份晚饭很容易,但是苏母坚持认为苏于溪现在身体不好,必须吃点有营养又安全的食物,她必须亲自动手才能放心。若在前两天,苏于溪对于苏母这份心意必定是感慨万千,可是现在,他觉得他根本消受不起。

苏乐正在床边剥香蕉,忽然她听见一声极轻微的叹息,抬头一看原来苏于溪已经醒了,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

她试探地唤了一声,苏于溪偏过头来看见她,先是勾了勾唇,却在即将形成一个笑容的时候突然僵住,万分苦涩的样子。

苏乐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知道什么了?转念一想又不可能,父母肯定不会舍得让苏于溪难过,再说连她也不知道昨天那程医生到底跟父亲说了什么话。

“哥你醒了,饿不饿?咱先喝点水吧?妈妈回家做饭去了,一会儿就给你带好吃的来。”

“……”苏于溪沉默,他能说什么呢?

苏乐却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跟她说,“哥你等一下,我去叫护士阿姨过来!”

苏于溪正要拉住她,苏乐行动迅速,已经先一步小跑出了病房。过了几分钟,两名护士就进来了,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身形高大的医生。

“哥,这是程医生,你的主治医生。”

苏于溪闻言看向程奕,礼貌地点了点头。程奕这是第一次见他清醒的样子,少年眉目如画,有着令人一眼忘俗的精致面庞,可能是年纪尚小,再加上病重,裹在宽大病号服里的他看起来有种不辨性别的羸弱感。

“觉得不舒服?”

程奕不觉放缓了语气,声音透过口罩传递出来,低沉却十分好听。

苏于溪下意识就要摇头,他觉得他身体并没什么不适,可是一看医生护士那阵势,还有一边睁大眼睛关切看向自己的苏乐,苏于溪只好认命地点了点头,来都来了,他总不好再将人都轰出去。

“我看看。”

程奕伸来一只手,苏于溪起先没察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胸前已然一凉,一个金属圆饼已经通过程奕的手贴上他心口的位置。条件反射地,苏于溪几乎是立刻挺直脊背,正襟危坐。

一旁的护士见状,抿嘴笑道,“放松,别紧张,只是例行检查而已。”

程奕闻言眉梢上扬,似有若无瞥了苏于溪一眼。因为他现在戴着医用口罩,大半脸都被遮住了,苏于溪只能看见他那双眼睛。由于两人此时距离很近,苏于溪几乎能清晰地看清他眼睛的形状和颜色,漂亮的修长眼,双眼皮,漆黑的瞳孔里隐约可见一抹深棕色的流彩……

脑中几乎是毫无防备地,猛然撞进一个人来,苏于溪面色倏忽剧变,蓦地窜上一片惨白,他立刻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这个动作也成功地拉远了他与程奕的距离。

听诊器脱离了依托,空荡荡悬停在半空。

不知是否错觉,苏乐觉得周遭突然凝聚起一股可疑的低气压,她狠狠打了个哆嗦,却又觉得莫名其妙。

程奕皱眉,握着听诊器的手僵了僵,两秒钟后果断收回。将听诊器放回上衣口袋,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旁边的护士见势不好,连忙跟上去。程奕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后面跟着的两个小护士差点没刹住车直接撞到他身上。

“你们留下,给他看看。”

说完再不回头,推门离去,留下两个小护士面面相觑。她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素来大牌到让人咬牙切齿的程大医师,居然在被惹恼以后还能仍旧保留医生的天性,破天荒为病人着想起来?

难道是因为这个病人的心脏病着实太严重,还是熟人托关系进来的,所以程大医师到底担心砸了自己的招牌?似乎这个解释十分合理,两名小护士满意地重新回到病床跟前,对苏于溪进行了仔细检查。

苏于溪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直到护士都走了,苏乐再看苏于溪,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哥,那个程医生是不是特别讨厌?要不是爷爷非说他医术高超,我才不愿意让他给你看病呢,一副自大狂的样子!”

苏于溪这才回过神来,先前他还没注意,那个医生,他也姓程?

“……他叫什么名字?”

“谁?”苏乐没反应过来。

苏于溪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那个程医生。”

苏乐想了想,不确定道,“听爷爷说过,好像是叫什么程奕的,嗯,应该没记错吧。”

苏于溪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是什么名字,总之不是那三个字就好,末了又觉可笑,即便是那三个字又如何?这个时代早已经变了,他这样疑神疑鬼实在是庸人自扰,苏于溪无奈地摇了摇头。

“哥,你很介意程医生?不然我跟爸妈说说,咱换个医生,不让他给看了,我觉得他也看不出什么来。”苏乐一想起父亲昨天被叫过去回来之后的那表情,就愤愤不平,说什么医术高超,看不好苏于溪的病那也是白搭。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倒不是对程奕有多么膈应,现在通过苏乐的话,苏于溪只联想到一件事,他这一天一夜一直纠结于心的事。这副身体的病很严重,比他所料想的还要严重太多,昨晚苏家父母的对话虽然刻意压低,但同在一个房间,他又清醒着,所以那些内容他几乎一字不落全听进去了。

“秀琴,程医生刚刚告诉我,小溪的病怕是难治了。”

“什么叫难治?以前那么多医生说过相同的话,不也是一样过来了!难道……程医生还说了什么?”

“这……”

“你倒是说啊!我是孩子他妈,我有权利知道!”

“哎!罢了!程医生说,小溪恐怕……最多活不过二十五岁。”

“什……么?”

“程医生还说,现在这种保守治疗,只是白费……白费功夫,也不能抱太大希望,不如让小溪在家好好静养……”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他说的白费功夫,还是你这当爹的心疼钱?小溪的病不治了是不是?再多钱也抵不上我一个儿子!”

“秀琴你——我也是小溪的亲爸,人家医生是好心提醒我们,怕我们走弯路,你怎么这么……哎!你光想着小溪,还有小乐呢?她现在读高中,眼看还要上大学,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得为你们三个的未来着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

“秀琴,我话说得是有些重了,小溪的病肯定要治,但不能像现在这么盲目地治,程医生是爸的学生,也只有他才跟我们说这些,虽然难听,但都是大实话……”

“什么大实话?就算小溪活不过二十五岁,就算他马上就要死了,他也是我儿子!我哪怕拼上我下半辈子,我也一定要救他!什么走弯路?路那么多我就不信走不出一条来!你什么也不要再说了,不就是医药费吗?我自己想办法。小溪还睡着,你先休息吧,我再待会儿。”

“秀琴……”

“求你别说了……”

然后就是低低的呜咽声,隐忍地,却仿佛一声一声重重敲击在苏于溪心尖上,令他本就不健全的心脏痛苦得仿佛即将爆裂一般。

在这一刻,苏于溪终于明白,这几天令他裹足不前的究竟是什么了,那是某种害怕失去的恐惧。

他明明不是这副身体的主人,明明不属于这个家庭,这些人所给予他的关心和希冀,明明都不是给他本人的,他不过是顶替着一个陌生的身份,贪婪地窃取了一份原本不属于他的幸福。

这行为说穿了是多么的不道德,苏于溪无数次感到愧疚,可他又忍不住侥幸地以为,等他找到回去的办法,他就能令一切重返既定的轨迹,他就能无愧于心。

却没想到,这种刻意的逃避,终究还是被严酷的事实给生生打破。

老天爷真正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在他即将沉溺于虚幻中难以自拔的时候,残忍地告诉他,栖凤国早已灭亡。而他苏于溪,对这个世界而言,根本就是一个本该死去五百年的人!

他没有资格眷恋现世的一切,尤其在听到苏家父母的谈话后,那种排山倒海的羞愧感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一次他是彻底动摇了。

这个世界的这副身体还能活几年?五年?三年?抑或是更短?可如此短暂的生命,如此宝贵的时间,却被他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无端占据了这么久。

只消这样想一想,苏于溪就无法再心安理得地享受,无法像从前那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居然曾经试图“假扮”这副身体的主人,融入这个家庭,如今想来真是可耻之极。

就算不是他自愿的,但他到底是纵容这一切发生了不是么?他甚至没有多么努力要去改变什么,就私自放任自己取代了另一个人。

这件事听起来很邪乎,像他这样的孤魂野鬼,若在栖凤国,恐怕是要被当做妖邪之物处死的,不知现在这个国家,是否也有这样的忌讳?

但即便如此,他也已经下定决心。哪怕会被当做妖怪,他还是得跟人坦白,如果说曾经在栖凤国落得被赐死的下场,就是因为他不愿意说出事实,不愿意做出任何争取,那么现在他就要改变,这一次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个对他而言其实毫无关系的家庭。

因为他曾反复考虑过,这具身体本来的灵魂也许也跟他一样,流落在另外的某个地方,或者根本就徘徊在外,因为他的鸠占鹊巢而找不到归宿……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无法平静。

既然冥冥中有某种力量能将他带到这里,那必然也有办法能让他离开,他虽然自己无能为力,但也许说出来,就有人可以帮他办到。

现在,他急需一个熟悉这个世界的人,知道真相后,那个人或许能以激进的办法驱赶他,或者另一种可能,成为他的盟友,帮他寻找离开的办法。

对于这件事,他已经想了一天一夜,他在权衡该跟谁说明一切。首先,苏家父母是绝对不行的,他们正为苏于溪的病情操心,他怕他们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其次,苏爷爷年纪大了,他也不是合适的人选。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苏于溪看向病床边正笑嘻嘻将香蕉递给自己的苏乐。

“给,吃根香蕉先垫吧垫吧,妈妈刚打电话问你想吃什么,你都出神好一阵儿了,没办法我只能擅作主张,给你点了小鸡炖蘑菇、清炒西兰花和西红柿蛋汤!”

苏乐掰着手指数菜谱,抬头看见苏于溪盯着她瞧,眼神深得她看不明白,苏乐先是疑惑,后来猛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忘了,哥哥你肯定还想吃烧茄子,快快,我这就给妈妈打电话!”

“你……”

苏于溪猛然发现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他居然还不知道女孩的名字,只是听过苏家人叫她“小乐”,而不仅仅是女孩,她的父母、爷爷,他们的名字他一个都叫不出来。

这个认知让苏于溪更加难过,他早就有觉悟了不是么?这一家子不管是谁,对他而言都只是陌生的过客,是本该属于别人的亲人。

强压下心头酸涩,苏于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淡漠,“……对不起,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这件事可能会让你觉得匪夷所思,但我想请你相信,我下面要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可以么?”

“好啊!”

苏乐不明白苏于溪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但她仅仅是小小疑惑了一下,望向苏于溪的大眼睛里始终笑意满满,显然她并不觉得自己的亲哥哥能说出什么吓她一跳的话。

苏于溪凝视她,虽然有些不忍心,但他却不得不在这一家人中选择她作为那个被迫的倾听者。

苏于溪深吸一口气,继续一字一顿说得清楚明白,“我不是你的哥哥,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但是前几天从你家里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你哥哥了……”

苏乐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苏于溪停了一下,又接着道,“我是因为某种奇怪的原因,进到了你哥哥的身体里,我叫苏于溪,是……”

女孩听到他前半句话后惊得睁大了眼睛,但在听见“苏于溪”三个字的时候,她猛地松口气,赶紧出声打断他,“是啊,我哥哥就叫苏于溪,苏于溪就是你,哥你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吓我好不好……”

苏于溪这下也明白过来,原来这身体的主人竟也叫“苏于溪”?他们同名同姓,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只是不管这缘分是好是坏,对方的人生是福是祸,都与他无关。虽然长相一样,名字也一样,但他终究不是“他”,就不该享受“他”的亲情,即使苏于溪潜意识里多么想用这一身病痛和短暂的余生换一个充满温情的家。

微微叹了口气,虽然女孩正殷切期待地望向他,苏于溪还是近乎残忍地说道,“真的对不起,虽然我与你哥哥同名,但我真的不是你哥哥。我不知道这是哪个国家,但我来自栖凤国,是个……”

苏于溪本想说自己是御用的锦鲤师,但他忽然有些不愿意承认这个身份,所以他及时改口,“是个普通的宫廷侍卫。”

看女孩震惊之余仍旧一脸茫然,苏于溪只好又补充道,“我因为犯错被判处了鸩刑,可是我自己选择投湖,我以为我会被淹死,落个一干二净,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误入了你哥哥的身体。”

半晌,女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呆呆望向苏于溪,过了好一会儿,沉默着站起身,似乎欲言又止。

苏于溪坦然与她对视,直到女孩终于败下阵来,“ohmygod!我……我知道了……好吧,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但、但是我还是需要冷静一下,是的,我需要冷静一下。”

说完逃也似地奔出病房。

苏于溪看着她仓促的背影,知道这个事实对她而言恐怕打击太大,还有她的家人……也许很快,他就会成为众人眼中的邪物了被处死了吧,只是这副身体无辜,但愿他们能想到办法,让他这个已死之人的魂魄,重新回到黄泉海,走上奈何桥吧。

似乎是因为对女孩说出了一切,苏于溪觉得心里异常轻松,先前一直盘踞在胸口的窒闷感也减轻了不少。

苏于溪躺在床上,身体陷入被铺得绵软整齐的床铺,苏于溪知道,是苏母担心医院的病床不舒适,特意从家里带过来一层褥子加上,才有了现在的效果。

苏家父母待他真的很好,令他无所适从的好。可是很快,这样的好就再也体会不到了吧?

苏于溪唇角微微上扬,心里感到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他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在这几日短暂的回忆里,苏乐,苏家父母,苏爷爷,观赏鱼展览,楼兰的画影,以及在展厅晕倒的最后一刻,脑海里浮现的那道奇异的蓝色亮光……

等等?

苏于溪猛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并没什么异常,他试探着又闭上,原本应该是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居然有一道蓝光闪闪烁烁。只见那道光先是越来越强,边界也越来越宽广,继而猛地一暗,正中隐约现出一个影子来。

苏于溪心中不可抑制地一动,那影子的轮廓如此熟悉,几乎令他难以置信,而直到二者的距离终于近到仅有一臂之远,他心中的猜测才终于得到证实。

眼前的锦鲤,拥有流畅舒展的身躯,红白相间的颜色,还有靠近右侧背部那道一指长的浅粉色疤痕。

夜蝶?

苏于溪试探着伸出手,却只碰到一片空濛。夜蝶身体宛如浮在水中,腹鳍微微摆动,腮部正一开一合地均匀呼吸。

“我是在做梦吧?”

苏于溪静静凝视夜蝶漆黑的眼珠,就像在看久别重逢的挚友。

“呵,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苏于溪的手隔着空气拂过夜蝶修长的红色背鳍,指尖一片湿润,仿佛有浓郁的水汽伴随着他这动作从四周弥漫而起,宁谧的氛围逐渐远去,耳边开始充斥上水波汩汩流动的波澜。

这感觉似曾相识,与他当初在栖凤国跳下池塘时,一模一样。

果然这样做是对的,向苏乐坦白之后,老天爷也终于认可他,让夜蝶来带他走了。

苏于溪想着,心中忍不住泛起既酸苦又喜悦的情绪,但愿一觉醒来,现在这身体的主人就会回来,他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而他,仍将是栖凤国的那个苏于溪,已经死去了的苏于溪,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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