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尾下了几天大雨,当然,无聊之辈照例把这场雨和传说的劫数联系在一起。大雨初停的那个晚上,月太明亮,不见一点黯斑,竟泛着幽蓝之光。这异象由星官推算之后得出结论:天女已降,年内必起灾祸,当务之急是尽快把天女找出来,谋求解决之法。
越宫景几天都不见人影,托人带了信过来,西汉正使已经离京,但京城的那几个乱子却如雪团般越裹越大。越宫璃正在查找天女流言的源处,抓了好几个在茶馆酒楼里传播不实言论的说书人,却依旧抵不住流言越来越甚。
庆氏推脱身体不适,迟迟不肯把执家大权交出来,蒙书悦也想趁机多休息几天,也不着急。
蒙书礼的嫁衣绣好了,倒是天天去庆氏那里,看着庆氏让柳妈、罗妈当家处事,偶尔挑两个岔子,直让庆氏恨得说“当初怎么没有把她掐死在襁褓中”。
蒙程身体也大好了,冒着雨天天过来腻着蒙书悦,说希望她再也不会出事了,说他要去求父亲给他安排一个武艺师傅,他要学好武功保护她再也不受伤。
九月初一,大晴,宜纳采、嫁娶、安门、栽种、祭祀。蒙书悦准备今天正式接掌蒙府,一大早到了上房,蒙远扬竟然没上朝,陪着庆氏用早餐,两人的心情都很愉悦。
辰时二刻,所有人都到齐之后,鲁氏带着一个梳了妇人头的年轻女子,缓步进来。伴儿轻声说:“咦?这不是三姨娘家的表小姐吗?怎么盘了头?”
那女子跪倒在庆氏向前,庆氏眼皮一跳,看向蒙远扬。
蒙远扬哈哈一笑,“夫人,这是六姨娘尹氏,你看看给她安排在哪处院子。”
庆氏差点把茶盅捏破,听他对尹氏说:“夫人性子耿直,你的性子绵弱又善感,说话时可径直言说,新来乍到,不懂的地方多问问夫人和三姨娘。”
蒙书悦眼角余光看看鲁氏,她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待院门一关,庆氏手里的茶盅就摔了下来。尹氏吓了一跳,不由的后退两步,抬眼看过去,如受惊的兔子一般。
鲁氏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尹氏,“夫人何必发这么大火?咱府里为什么子嗣不盛?还不是因为老爷专宠你这一房?你现在有了身子,老爷正当壮年,奴婢倒是想为夫人分忧,无奈人老色衰……妹妹,快给夫人敬茶。”
尹氏怯生生地上前,细声说:“夫人,请喝茶。”
庆氏突地站起来,一言不发进了内室,不一会柳妈走出来,说:“夫人请小姐们先回各自的院子去,三姨娘也回去。”顿一下,看看尹氏,“夫人请尹小姐出去。”
鲁氏白眼一翻,“莫非她以为不接这杯茶就改变了事实?妹妹起来吧,既然人家不稀罕,咱们也不能自取其辱,等老爷回来了再说。”
尹氏咬咬嘴唇,轻声说:“请妈妈向夫人禀告一声,我在院子外候着,夫人有任何差遣随时可以来叫我。”说完站起来,莲步轻移,到了院子里,跪在正门外。
鲁氏看着
赶紧追过去,激烈地说着什么,尹氏不为所动,她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
蒙书雅进了内室,蒙书悦准备离开,蒙书礼冷冷地问:“你这就走了?”
蒙书悦摇头,“夫人此时心情郁结,我们再去要她交出中馈,似乎不太好吧?”
“你还真善良。”蒙书礼冷笑一声,扭头也进了内室。
庆氏气得胸口疼,回到内室发现自己腹部也不适,正好蒙书雅进来,由她把了脉,温言劝慰:“娘亲你何苦气了自己?木已成舟何不接受了?一个妾室还能斗得过你吗?以后大把机会收拾她!”
“是啊,想想那个莫名其妙消失的二姨娘和三小姐,母亲还担心一个妾室能玩出什么花样吗?”蒙书礼边走边说。
“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庆氏一看她,脸色更好不好。
“母亲还在生我的气不成?你把持中馈二十年,府里都是你的人,你还怕蒙书悦能怎样不成?不是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除掉她么?”
柳妈轻咳一声,过来打断蒙书礼的话:“二小姐,五小姐还在外间没走呢!”
蒙书礼淡淡一笑,“母亲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庆氏默然,抚着胸口直喘气。
蒙书雅皱着眉头,突然说:“我总觉得这个六姨娘很像一个人。”
庆氏疑惑地眼神看过来,刚才她都气疯了,完全没注意尹氏的相貌。
柳妈像突然想到什么,捂嘴暗呼,“奴婢想到了。”
“谁?”
“是……二姨娘……”
屋子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响声,庆氏的喘息声也停了,脑海里划过一个人影,喃喃地问:“真的像……她?”
蒙书礼对那个二姨娘只有模糊的印象,倒是对尹氏怎么爬上蒙远扬的床的很有兴趣,“父亲昨天怎么了?”
正好罗妈从外面进来,低声禀告说:“奴婢问了尹氏跟来的婆子才知,竟是三姨娘去了信请她过来做客的。尹氏的母亲也想托了三姨娘给她找门好亲事,不知这些天,三姨娘怎么跟尹氏说的,昨日傍晚,两人赏晚荷回来,在园子里偶遇老爷,老爷便去了香椿苑用晚饭,之后就留了下来。”
“你们!昨晚竟没一个人过来告诉我老爷去了香椿苑!”庆氏低喝。
柳妈、罗妈低声告罪,谁想到鲁氏用这一招呢?蒙远扬不过四十出头,正是欲望正盛的时候,却从十六年前纳了五姨娘之后,再没纳过新人,也从没去风月场所风流过,四姨娘念佛近十年,这十几年来,基本上是鲁氏和庆氏平分秋色。从年初开始蒙远扬都极少宿在后院,谁知庆氏竟然再次有孕,而鲁氏又一夕衰老,此时突然来一个妙龄女子,刻意讨好,哪有把持得住的?
蒙书雅说:“娘亲放心,我可不愿意再多几个庶弟庶妹。鲁氏不安分,也该敲打敲打她了。”
“我觉得母亲还是不要思虑太多,把身体养好,给我们添一个白白胖胖的弟弟才是最重要
的。”
庆氏瞪蒙书礼一眼,最终选择屈服:“把五小姐叫进来。”
蒙书雅听见,眸子闪了闪。
蒙书悦拿着大串钥匙,伴儿捧着一摞账本往回走的时候,伴儿说:“小姐,我觉得像在做梦一样,我们这就当家了?”
蒙书悦笑着打趣:“你是我的左臂右膀,可千万别白日做梦犯迷糊啊!”
无夷的伤终于好全,可以上蹦下跳飞檐走壁了。傍晚回来报告她打听的消息:
尹氏是鲁氏的姨表亲,家有几亩薄田,尹父是塾师,自觉满腹经纶,开口必子曰,可惜大小两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却又好吃懒做,娶了亲之后,便分了家单过。尹氏最小,念书上却一点即通。尹母觉得女子多识些字,多长些见识,才能嫁个好人家,因此没有阻止。
尹父、尹母都将女儿待价而沽,可惜挑来挑去都不满意,尹母就想到了自己有个在尚书府做姨娘的表妹,一封信写了过来。鲁氏正面临无计可施的困境,看到信之后灵光一现,即回了信,千等万等之后,终于迎来了尹氏——年轻漂亮又透露着几分书卷气,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样貌跟已逝的二姨娘有六分相似!一打扮起来,一眼看过去,简直是二姨娘死而复生!
“无夷,当初查我娘亲的死因的时候,有没有顺便查一下二姨娘和三小姐的死因?”她脑海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无夷摇头,“我现在去查。”
听说最后庆氏接了尹氏的茶,还赏了她一个荷包,嘱咐她好生侍候老爷。尹氏自然满口应承。只是吃了晚饭后,全身便起了红疹子,羞于见人。
蒙远扬也并未引以为意,嘱咐婆子如果明天好不了,就告知夫人去请大夫来,然后便宿在了外院。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疹子便退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尹氏自己也以为大概是新换了住的地方,有些不适应。到了晚上疹子又发作起来,早晨又消退,如此几天重复出现,尹氏才重视起来,请了大夫来看,又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尹氏心思单纯,只当是院子久不住人,钻了小虫子进来,着人把穿的、盖的、床铺、柜子都抬到太阳底下暴晒了一天。
鲁氏看着来来往往搬个不停的下人,和满院子里晾着的东西,撇着嘴说:“肯定是有人在害你。”
尹氏低头一笑,“姐姐多想了,我新来乍到跟人无怨无仇的,谁会来害我?”
“你还这么傻天真!你跟人无仇,但你碍着了别人的路,别人就一定要把你这块挡脚石铲除!”
尹氏一惊,“我……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碍着别人了?”
鲁氏真是无语望天,这个妹妹书读傻了吧?她请她来是为了解决麻烦的,现在看来,她这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来啊!
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尹氏越听脸色越苍白,一入侯门深似海,她从前不信,现在的她仅仅是入了一个尚书府,就这么多弯弯绕绕你死我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