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卓妃照例服用宵夜后安歇,却在寅初时分觉得腹痛,当太医领着医女匆匆赶到,卓妃已经见红,虽经太医奋力挽救,仍然无力保住腹中胎儿,其实今日卯初清晨,卓妃已经小产。
是已经成形的*。
当卓妃诊出喜脉时,太子妃为了表明态度,便亲自安排了身边亲信掌殿宫女去卓妃殿内照管——倘若太子妃欲对卓妃动手,是绝不会插手“安胎”照管诸事,比如当年韦妃与杨妃有孕,太子妃连两人所住殿苑都没有涉足。
可卓妃小产当晚,太子妃的亲信竟然投缳自尽。
太医诊断,卓妃并非身体原因小产,应是服用了诸如红花等落胎的药物。
圣上登即下令软禁太子妃,着皇后与宗人府严察卓妃小产一案。
太子妃殿内嬷嬷、宫女被宗人府扣押,严刑拷打,终于有人受不住重刑,将太子妃招供出来——说的却是当年杨妃、韦妃先后小产皆为太子妃手段,买通何人,以及如何将药物挟带入宫廷的详细一字不漏地吐了个清楚。
这个将落胎伤宫之药挟带入宫之人居然是太子妃之母。
当几个内侍奉圣令来带人时,甄夫人一听太子妃已经被软禁,两眼翻白就昏死过去,原本喜庆的场面顿时“鬼哭狼嚎”,可几个内侍满面冷沉,毫不妥协,将装死的甄夫人抬出了甄府。
宴会当然继续不下去,卓妃小产、太子妃被禁的消息也传扬开来,只其中详细,事情究竟恶化到什么程度,甄府众人与赴宴宾客却不知究竟。
众人忙不迭地告辞,尽都诲莫如深。
反而是旖景听说甄老夫人急怒攻心晕倒之后,没有立即离开。
虞沨也跟着甄南顾到了老夫人院儿里,亲自取了令牌给灰渡,让他速去宫里请太医,当老夫人苏醒,又是一番劝慰,答应打听详细情形,让老夫人稍微安心。
当响午时分,虞沨与旖景才回关睢苑,就得了消息——
太子竟长跪御书房,声称太子妃是被人陷害,求圣上明断,圣上喝令太子退下,太子眼下依然跪在乾明宫外。
“太子妃决不会在这时行这般蠢事。”旖景笃定,甄莲虽心狠手辣,可并不是愚笨之人,当知已经不能生育,妃位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怎么会让自己安排去卓妃身边的宫女落毒?
“无论真凶是谁,这个黑锅只能由太子妃背,也是她咎由自取。”虞沨摇了摇头:“眼下圣上一心忙于科举复兴一事,设立各州县官学等细则,暂时没有废妃之念,哪料卓妃竟然小产。”
情形像是逼着圣上废妃,不过更像是项庄舞剑,意在储君。
旖景脑子里顿时恍过一张妖颜,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三皇子所谋虽为储位,可他想要的绝不仅仅于此,眼下太子储位不保,于他并非十足有利,再者三皇子所图,还有太子性命。
妖孽的图谋,又怎是正常人能洞悉?
旖景犹豫着问道:“难道是四皇子?”
虞沨微微闭目,轻靠凭几,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无凭无据,不能妄测。”
可这样的事情,想找出实据本就不易,再者圣上不一定会认真追究。
“圣上既下令软禁太子妃,应是容不得她了,似乎也有控制事态之意,若圣上真要深究,这事就不是让皇后与宗人府处理,去甄府押人的只怕得是大理寺卿了。”虞沨沉声说道:“太子妃插手政事,实为自作聪明,卓妃小产只是提前使她陷入绝境,不过太子力争,圣上为顾全大局,避免废储之争,应会留太子妃一条性命,就怕太子得寸进尺,依然想保住太子妃位。”
虞沨抬手揉了揉眉心,又再说道:“太子妃必废,我是担心她若执迷不悟,会牵连甄府,若太子妃明智,甘承个‘照顾不周’的罪名,自请废位,圣上应当不会处置甄家。”
甄氏一族在逼迫哀帝退位一事上功劳显著,本是世家,姻亲故旧盘根错节,尚有声威,甄夫人娘家邢氏更是曾经跟着高祖起兵的旧部,圣上若非逼不得已,不会牵连两家。
“倘若圣上顾重太子,废太子妃后,新任太子妃应当仍在甄、邢两家闺阁里择选。”虞沨眉心严肃:“不过据我推测,圣上十之*会在韦、卓两个侧妃中择一册妃。”
若是如此……圣上便是已动废储之心,起意削弱太子之势了。
旖景心里莫名沉重。
储位之争,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做为天子信臣的卫国公府与楚王府,便是想回避只怕也会为形势所逼。
太子在乾明宫外这一跪,整整两日。
皇后忍不住亲自去乾明宫求情,直到圣上答应放过甄莲一条性命,将甄夫人释放回府,太子才晕倒过去,被送回了东宫静养。
三皇子频频去东宫探望。
四皇子却因为户部的些微疏漏,当着内阁与中书省诸位官员的面,被圣上狠狠训斥了一场,刚刚到手不久的差使又被天子收了回去,让四皇子“好好思过”,于是秦相党羽袖子里弹劾太子忤逆有失德行的奏本,尽被默默化成了灰烬。
旖景听说后,颔首说道:“看来圣上虽然不欲追究卓妃小产真相,心里已经有了见解。”
虞沨仍是揉着眉头:“秦相这回着急了些,圣上早看在眼里,这一震慑,暂时无人敢再置疑储君了。”
不过若真是顾重太子,卓妃小产一事绝不会轻轻放下,圣上此举,仅只是控制事态的措施。
紧跟着旖景忽然被太后诏见。
却是让她去做说客,对象正是依然软禁在东宫的太子妃。
“辰丫头端庄明理,却有些不善言辞,至于秦氏,那更是个指望不上的,五郎、六郎两个媳妇我也不放心,晓得这有些难为你,景丫头,有些个话,哀家与皇后不好出面提点甄氏,你与她是同辈……”太后长叹一声:“太子糊涂,事到如今,他还想保住甄氏妃位,三郎已经劝了他几天,可太子却执迷不悟。”
旖景只觉头疼,太子倘若如此,甄莲一定被治重罪,甄家也会被牵连其中,别人也还罢了,甄二郎与阿晴这对夫妇的安危旖景不得不顾虑,更何况眼下万万不能让太子“忤逆”,即使秦相被震慑住了,监察院还有诸如吕简那样的楞头青御史,说不定就会上本弹劾,使本就酝酿已久的废储风波一发不可收拾。
“甄氏若是想死,哀家这就赐她鸩酒,可她若还识相,愿意自请废位说服太子罢休,还容她衣食无忧。”见旖景领命,太后表明态度。
依然是如姑姑随着旖景前往东宫,哪知两人才到太子妃的寝殿,只见殿前几个内侍颤颤兢兢,“此起彼伏”地捏着袖子抹汗,三皇子负手垂脸来来回回,鸦青色的衣襟随着步伐高扬,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焦躁得要振翅欲飞一般。
旖景步子一停,与如姑姑面面相觑。
三皇子被内侍提醒,才侧面看来,大步迈下玉阶,额头上亮晃晃地一片,张口就是一句:“没拦住,让太子闯了进去,已经有小半个时辰。”
旖景:……
“堂嫂怎么来了?”三皇子又问。
“奉太后之命,前来探望太子妃。”旖景说得隐讳,只冲三皇子微微颔首:“我进去看看。”
“唉……”三皇子才叫了一声儿,手臂刚刚一举,就被如姑姑适时地挡在手前。
妖孽眼看着旖景头也不回地进了寝殿,讪讪地收回手摸着脖子:“姑姑,世子妃还真是冲动,太子与太子妃俩人在里头……谁知道在干什么……”
如姑姑哭笑不得:“殿下,您应当劝阻太子,太子妃可是圣上下令软禁!”
“我竭尽全力了,今日太子才好些,走路不需人掺扶了,跌跌撞撞就往里闯,早先内侍们跪了一排,太子竟然飞身就闯了进去,身手就从没这般利落过……想是对太子妃牵肠挂肚,如姑姑,这事还是瞒着圣上的好,也没大事,太子就是想看看太子妃而已。”秋阳灿烂下,三皇子脸上一片真诚,仿佛与太子的确手足情深,同情太子夫妇这双鸳鸯眼看就要“生离死别”,一门心思只为太子立场着想。
宽敞森凉的大殿内,金椅玉屏仍然华丽,轻垂的帘幕上,金丝牡丹鲜艳夺目,不过这里,已是荒无人气,尽管步伐放得轻微,旖景似乎仍能听到足音的回响,依然有轻微的啜泣声,从一侧被清风拂开的帘遮内传出。
行至帘遮外,更清晰地听见女子的哽咽,与男子低沉的语音:“夫人已经平安回府,那些陷害你的刁奴也被尽数处死,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定能保你平安,你是我的结发妻子,必不会弃你不顾,我只要还是太子,必会保你正妃之位……”
旖景垂眸,看向雕着莲荷的地面上,一片阴黯的色泽,不由腹诽,太子虽对甄莲“一往情深”,可凭他的能力,非但保不得甄莲平安,这般胡搅蛮缠下去,反而会将甄莲逼至绝境,甄莲应该也想到了这点,此时才没有一句回应,只有啜泣而已。
别的不说,就凭今日太子贸然闯入禁苑,便是违旨,若三皇子恃机往圣上跟前一捅,甄莲必得三尺白绫或者一碗鸩酒,而暂时回府的甄夫人只怕也难保平安,甄氏一族就算不致被牵连,甄候的爵位是必保不住的,甄莲的兄弟们也休想入仕,太子自身难保,那些承诺就算出自真诚,也只是虚话罢了。
“母后心里也明白,这回定是老四的手段,可惜剪秋被他灭了口……不过老四也没讨着好,被父皇当着朝臣的面狠狠打了脸,有母后在,绝不会让老四阴谋得逞!”
旖景彻底无语……换而处之,倘若她是甄莲,眼下一定心如死灰——皇后怎会为了一个“绝育”的太子妃与圣上叫板,将太子置于险境?
杨妃那场“玉石俱焚”的报复,已经使甄莲成为废棋。
太子,当真是……“赤子之心”。
听到这里,旖景又轻步移了出去,更有把握说服甄莲,在外头耐心地等候太子这场山盟海誓、倾诉衷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