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为特困生之一,被请上了奖台。
在刺眼的阳光下,他看到了那个让父母先后离逝的始作俑者。他曾经颠倒黑白地宣告父亲的死因是“违规操作”,做为最慈善的雇主,他依然愿意发放二万元的抚恤金;看到母亲静静地躺在血泊中的时候,他毫无愧色地宣布,母亲“乱闯施工现场,严重影响施工进程,但念在她精神错乱,不予追究她的责任”。
而今天,他站在程远山面前,他带着一脸伪善笑容,递给他一只红色的信封。
校记者团的学长让他捧着那个大大的红包和慈善家合照,校长催着他要知道感恩,要向慈善家鞠躬,感谢他的“帮助”。
他木然地看着手中的红包,仿佛看到那个装着父亲抚恤金的白色信封,慢慢被父母从高处跌落时的鲜血染红,他拿着红包的手像被灼烧了一般。
程远山拿起红包狠狠地扔在了那人的脸上,不顾全校师生的诧异目光,离开了那里。
他来到已经被高楼大厦取代的那片工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
他很想知道,那些人中有谁知道,他们脚踩的这片土地,曾经先后被两滩鲜血所浸染,一次是八条生命,一大片,在木屑与钢铁之间,分不出骨与肉,红红的一大片,触目惊心;第二次是一条生命,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骨头已经碎了,但肉还完整,孤零零地泡在冷了的血中,等着天亮被人发现,带回儿子面前……
他走进那座高楼,站在电梯里,一遍又一遍地按着电梯,从地下二层到地上五十八层,一遍又一遍,想要体会一下父母在生命终结时都想了什么……
但是那幢大厦的电梯很安全,下落的时候很慢,甚至比坐在公交车里的振动还小,他没办法体会到父母临终时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样是幸运还是不幸,但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什么也没
有了,没有了亲人,也找不到生存的意义。
也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来这里办事的老恩师宋学敦。
宋学敦看着那个神色迷茫的孩子,瘦弱的身影让人心生不忍。他动了恻隐之心。
一向不管闲事的老人家拉着程远山在楼外的花坛边坐下,宋学敦安静地听完孩子的故事。
老人面色凝重,轻轻地安抚着程远山的心情,然后问他要不要跟着他学法律,“法律”是一种很厉害的武器,包含着刑法,民法,劳动法……这些都可以成为程远山为父母申张正义的武器。
老教授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抬头又看了看那幢高楼对他说:“我们国家的法治进程还需要进一步推进,不断完善,如果我们一起努力,总有一天,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程远山紧抿着嘴,看向这位慈祥的老人,在心底也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就这样他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很快,他从那所学校退学。
他无法忍受每天经过的图书馆门口,黑色的奠基石上刻着那个“慈善家”的名字;他无法忍受自己要用一种感恩戴德的样子去接受那个人的钱;他无法忍受与那人相关的任何东西……
在宋学敦老教授的资助下,他复读一年,重新考入了F大,攻读法律专业,成为一名教师。
然后,他排除万难,收集证据,在宋学敦教授的帮助下,一步步努力,终于有一天,他凭借着自己学到的知识,将那个伪善的人绳之以法……
在父母的坟前,他哭了很久,多年积聚在心头仇恨也终于落了地。
只是那段黑暗的经历成为他永生难忘的一块印记,也对他的人生产了深远的影响。
他抬起头来,仰望蔚蓝色的天空,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他要运用法律知识,去帮助更多弱势群体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让像和他一样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获得他们应有的权利!
对他来说,宋学敦老先生即是他的
老恩师,更像是他的父亲,带给他一种全新的生活……
程远山起身,揉了揉僵硬的四肢,额角依然生痛,像有一簇钢针扎在那儿似的。他紧锁眉头看看窗外,一轮红日已经冉冉升起,预示着新的一天已经悄然降临。
他习惯性地踱到宽大的书桌前,最显眼的位置,摆了一份资料,那是一位企业员工诉原企业主的劳动仲载案件的基本情况。
这些年,程远山除了担任大学讲师,还是一名律师,主诉劳动纠纷类的案件,常常代表弱势的企业员工与原雇主对簿公堂,为当事人争取最大的权益,在业界已小有名气。
这份案件他大致翻阅过了,基本情况早已了解,可是他仍然拿起资料,认真地阅读起来,案情并不复杂,资料只有单薄的两页纸,他却看得异常辛苦,昨晚的梦把尘封已久的往事又重新找了回来,那种孤独无助的感觉像块大山似的,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轻按着胸口,感到胸腔内的心脏咚咚咚地猛烈跳动着,额头冒出一层细小的汗珠,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压住这股难受的情绪。
他有些艰难地摸出手机,缓慢地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那个号码他并没有保存在手机里,而是存在记忆里。在他看来,手机可能会遗忘,会丢失,可是那个号码,号码的主人永远会留在他的记忆里。
那是给他孤寂生命带来的唯一一抹亮色,照亮前行路程的光。
可是现在,他做的事情,可能让这抹亮色也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但无论结果怎样,他依然会打这个电话。因为他更愿意去坚持自己的信念,那个从小立下的誓言——要为千万个同曾经的他一样弱势的群体找回应有的权益。
电话接通时,他的神色已恢复正常,换成标志性的扑克脸,更像是一张他的面具,没有感情,用冷漠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离,也许,这样才是最安全的生存方式,没有伤害,孑孓独行,走在他认为正确的道路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