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有人要到临死才能大彻大悟,不过人都要死了,大彻大悟似乎也没什么用了,
一切都太晚了。
而那些好好的活着的人,还沉醉在滚滚红尘之中。
所谓上天的玩笑,大概如此,总不能让人如愿。
但有朝一日你如愿以偿了,反而开始惶恐茫然起来,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梦醒了,面对的还是残酷的现实。
陈谦能感觉到这个世界,能听,能看,却无法控制自己,或者说,无法控制年幼的自己。
他记得自己是和其他矿工一样,在工头的鞭笞下,日复一日的做着苦力,暗无天日,永无出头之日,最后倒下再也没有起来,尸体被扔到了乱葬岗。
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又看到幼年的景象,爹,娘,王府里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混混沌沌,仿若在梦中。
“哎哟!”小陈谦突然脆生生的惨叫起来,原来是小厮弄洒了茶水,滚烫滚烫的茶水全泼在小陈谦的手上。
陈谦是感觉不到疼的,不过这件事他倒是记忆深刻,因为这次烫伤了手,留下了不太明显的疤痕,不过对于娇生惯养的自己来讲,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小厮白了脸,跪在地上发抖,不断的求饶。
小陈谦气急败坏的大骂:“狗奴才!狗奴才!来人,把他给小爷拖下去砍了喂狗!”
陈谦眼前的世界是模糊的,他有些好笑的想,原来小时候还因此疼的哭了起来,他记得自己是不喜欢哭的,特别是在下人面前,丢面子的很,一定是疼的厉害了。
这倒没有记忆了。
“小世子,这奴才交给在下来办,您先让太医看一看手,留了疤痕就不好看了。”听到这个声音,小陈谦抬起了头,陈谦透过自己的眼睛,看着上方俊雅温和的男子。
小陈谦手疼的受不了,就没有多做理会,对着男子敷衍的“哼”了一声,对一边的少年道:“柳木,我们走!”
陈谦想着刚才的男子,他是王府的管家,叫温良,性子也和他的名字一样,看着再也温吞不过的一个老好人——那也只是看着而已,王府的管家,被他爹称赞欣赏的人,怎么可能和表面一样无害?
不过他对王府上下却是很用心的,可惜后来……想到这里,陈谦平淡无波的内心骤然阴郁下来,漫起了滔天的恨意,他今后命运多舛,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都是那些人害的,这仇恨,纵然他早已经人死灯灭,也无法忘记!
他像是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两个魂魄,一个年幼,能自如的控制身体,另一个经历了死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事情按照记忆发展,无能改变。
他不去投胎,留在世间,就是为了再看一遍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和屈辱?
是他上辈子造孽太深,所以上天要如此惩罚他?
陈谦心里怒火燃烧,他宁愿喝下忘川水,过了奈何桥,把前世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重新投胎,哪怕沦入畜生道他也认命了!
心口突然剧烈疼痛起来,陈谦捂着胸口,脚步踉跄一下,胳膊被人及时扶住,少年稍显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关切的询问:“小世子,您怎样了?”
陈谦缓缓的抬起头,瞪大眼看着少年,嘴巴颤了颤,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柳木?!”
柳木看起来有些无措,着急道:“是属下,小世子,您感觉如何?属下马上告诉王爷!”
陈谦下意识的在心里说道:爷不舒服你叫我爹有什么用!
反应过来,他紧紧拉住柳木的胳膊,平复了一下心绪,想着按照自己小时候的脾气,应该极为不耐烦的说:
“小爷能有什么事!叫我爹做什么?本世子手疼,不是屁股痒了!”
说完,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小的时候经常被他爹打屁股的,而且每次挨打前,总能听到他爹说了许多遍的“小崽子,你屁股又痒了,嗯”。
柳木柳木,木头啊,从他跟着自己的日子起,就没有质疑过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而他唯一的一次反抗,却赌上了他的性命。
陈谦微微恍惚了一下,想到了那个傻乎乎的姑娘。
柳木就是为了证明那女孩的清白,宁愿一头撞死,服侍了十几年的主子竟也毫不犹豫的抛下。
陈谦看着柳木,看进这个小侍卫干净透彻的眼眸的里,陈谦知道,那双眼睛里,刻着的,是他抵上生命的忠诚。
小侍卫没有看懂自己主子的表情,他敏锐的感觉到了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去思考,只是在小主子缓缓的移开眼睛后,听从主子的命令去宣太医。
陈谦捏捏自己的脸,圆嘟嘟软绵绵的都是肉,他呆呆的任由太医给自己上了药包扎好,直到听到一个年轻精神的女声,陈谦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我儿如何了?”衣着华丽,端庄贵气的年轻妇人,在众多侍女的簇拥下走进来,脸上带了一抹焦急,询问太医儿子的情况。
“娘——”陈谦跳下凳子,不管不顾的扑过去抱住王妃的腰,矮矮的小个子,埋头在女子的腰腹再也不肯抬头。
“谦儿,给娘看看你的手。”王妃溺爱儿子,陈谦常向她撒娇,因而王妃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现在最关心儿子的手。
陈谦眼眶发热,他前世对母亲诸多不孝,因为自己连累母亲受了屈辱悬梁自尽,这些日子看着幼年的自己忤逆母亲,调皮捣蛋让母亲操心,他就恨不得狠狠给自己几个耳光,现在拿回身体的主动权,陈谦情难自禁,一见到年轻时的母亲,竟再也忍不住内心翻腾的情绪。
绝不再让悲剧重现!
他顺从的听王妃的话把手抬起来给自己娘亲看,王妃心疼一番儿子的手之后,就看到两只红红的兔子眼睛。
她不知道此刻的儿子已经发生天大的变化,还以为陈谦疼狠了,又是一番耐心温柔的安慰。
陈谦的乖顺让王妃讶异又高兴,不由抚摸着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高兴道:“谦儿今天真乖。”
“娘亲。”陈谦短短的小胳膊艰难的抱着母亲,不愿放开,一声声低低的喊着娘,感到母亲一下一下的拍着自己的背,陈谦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王妃身边有眼色的大丫鬟早就带着太医出去,柳木也悄悄的退下,除了木桩子一样低眉顺眼的侍女,房间里只剩下了王妃母子。
“谁惹谦儿不高兴啦?告诉娘好不好?”母子连心,王妃总能察觉到一些不对,这是从前小霸王一样的陈谦从来没有的。
陈谦沉默着,最了解孩子的莫过于母亲了,他的变化瞒不过爹娘,但死而复生这等怪力乱神之事,说出来,恐怕会吓坏母亲,暂时还不能讲。
也许可以稍稍变通一下。
想罢,陈谦闷闷的对王妃说道:“孩儿做了一个梦。”
“哦?”王妃嘴角挂着微笑,柔声问,“谦儿做了什么梦呀?”
陈谦不说,他沉默着,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王妃的眼睛,满眼的悲伤和眷恋,“娘,你不要离开谦儿好不好?”
真情流露,无需演戏,王妃被儿子眼里的悲怆震撼,无忧无虑的王府世子,这般沧桑凄凉从何而来?沉重的连旁人都无法承受。
这样的神情,不该出现在她儿子的脸上!
冲击太过深刻,以至王妃心有顾忌,生怕贸然询问会令那痛苦的神情再次出现在孩子的脸上,她心惊胆战的,温柔的抱着儿子,语气越发的轻柔耐心,认真承诺:“好谦儿,娘永远也不离开你。”
陈谦长出了一口气,心有愧疚,他自己苦痛,却不该让母亲知道也一并陪着自己痛苦,然而不是这样,他怕日后变化太多,自己隐瞒不说,同爹娘的感情起了隔阂。
把陈谦哄睡下,王妃出了儿子的房间,退去了母性的温柔光辉,这个女人有时尊贵威严的庆平王妃。
“尹香。”王妃淡淡道。
“是,王妃。”大丫鬟尹香低着头等候王妃的吩咐。
“小世子身边的人,全都换了。”她想了一下,“柳木留着,让他来见我。”
她当然从柳木口中什么也问不出来,敲打了柳木一番,就放这个木木的小侍卫回去了,而陈谦醒来,没有意外的发现自己身边伺候的人全换了一批,正合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