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或许是错觉,孟荧感受到片刻间两位大人物都在叹息。孟荧自己经历过,所以这道,这是暗夜独行者特有的无奈和心酸。
但也只是片刻,钱副部长就道:“孟荧同志,你说的不无道理,我们这一行,有的时候千钧一发感觉的确很重要。但是你也应当明白这里面的背叛和忠诚都是存在的,组织上已经三年多没有联系上这位‘风筝’了,现在的敌特形式这么严峻,我们必须确认他是否叛变,这虽然有点伤人心,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要想到。”
孟荧深深吸了一口气,明白他们是对的,平复了一些自己的情绪,问道:“我明白,但我同样被他送走后多年未见他,这三年来的天翻地覆不用我多说,两位也该知道。所以我只能提供一份我所知的在1946年初夏的情报,供领导甄别。”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看的出来这个小姑娘头脑很清楚,于是说:“好,请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孟荧道:“当时,毛人凤抓住了一名我党的交通员,知道他要传递一份关于当时国民党政府的作战计划给我党同志。因为郑耀先素来公认在审讯方面是军统(保密局)的魁首,毛人凤是秘书出身不擅长此道,有正赶上和郑介民争权,就想撬开这名化名为吴福的嘴,得到这份情报,就把人交给了郑耀先。”
这时钱副部长看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喝了一杯水,就道:“这件事当时的山城地下党袁农同志反映过,我们已经把宁死不屈的吴福同志追认为烈士了。”
孟荧本来平和的神色顿时古怪了起来,内心疯狂呵呵,又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想两位领导真的是误会了,别人我敢说,这个吴福已经叛变了,他不配这个被称呼为同志,更不是什么烈士。”
夜已经过半,寂静的天空却忽然皑皑,薄薄的落下一层雪来,孟荧没有卖关子,道:“六哥跟我说过,吴福是个纸糊的,本来他因为党的最高机密不被泄露,都已经打算暴露自己保护这个吴福了,但是他却招了,主动答应军统的人去曾家岩50号一处秘密的防空洞的石壁后面去取文件,六哥.郑耀先同志利用美国博士亚立德纵火铅笔,让吴福在空气不顺畅的山洞里自燃,那份情报才随之化为灰烬,保住了他这位从未见过面的我党同志。”
中年男子微微一怔,道:“你也知道那种纵火铅笔?”
“是的。”孟荧回忆起前世的剧情,继续道:“亚利德在抗战时期做过军统戴雨农的特别顾问,带来了这项技术,郑耀先学会后交给了我。就是首先蒸化铅笔上的粘胶,使其一分为二,把中间挖孔,塞入燃烧玻璃管。再用铅笔将铅笔重新粘合。这样只需要折断铅笔,让空气进入玻璃管,就会自然流出一种化学药水,它腐蚀了一个薄铜盖子,于事先藏好的第二种药水相遇,就会产生烈火。我并不擅长,当时学了很久才会,还曾经在身上随时带着。”她没说为什么,但对面坐的两人都是这一行的专家,自然明白当时少女的未尽之意,那是她在做外勤的时候防着自己忽然被俘准备自杀的。
郑耀先教授她的时候,想必也有这个意思。虽然这对一个孩子太过残酷,但他必须这样做,孟荧理解并且接受。
照这个思路想来,郑耀先确实可能在这件事是冤枉的,不过“毛人凤就算审讯技术一般,也是一流的聪明人,想必这件事情加深了他对‘风筝’怀疑吧?
只是还有最后一个环节需要确认,钱副部长继续问:“那‘风筝’告诉过你,吴福所掌握的至高机密是什么吗?”孟荧难得犹豫了一下,因为她知道这件事郑耀先其实不该告诉她,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告诉她,但谁让咱看过剧本呢?为了六哥的清白,她说;“其实这件事六哥不该告诉我,是我死缠烂打,加上陆汉卿同志死后他实在没有联络人,才告诉我,那份会议记录是速记写成的,根据内容,如果不销毁,这位同志会暴露,我当正面军队也会遭遇重大打击。”
这下两名领导终于一齐微微动容,因为这名同志始终没有暴露,这就让孟荧的作证更加真是几分。
要说违反规定?当年那个情况,生死关头那还顾得了那么多。
说完这些,孟荧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这个世界她的身体经过成功的手术不会再有夭折的危险,但是也不好熬夜的。再看那二位的精神,真是不得不感慨,领导进步快,身体好也很重要。
显然大家也知道孟荧的身体状态,先让她隔壁去休息了一会儿。这时雪已经停了,但寒风吹得窗户作响孟荧其实也没有睡着,脑子里的郑耀先一副落魄,低头哈腰地讨好着别人,既想是梦,又不像是梦。忽然,她又看到他在无人处拿着老陆临终前通过她送出的木盒和他们的结婚照
六哥,你到底在哪里?我们这辈子还能再见面吗?
这时,钟声响起,招待员请孟荧起来,让她在此回到了谈话室,这次只有钱副部长一位,那位中年男子处理别的事情去了。经过刚才谈话,两人已经不那么严肃尴尬了,钱副部长说:“孟荧同志,你辛苦了,但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问题,那就是找到郑耀先并且证明他没有叛变,你刚才说了他还在川渝,总不会是全凭借感觉吧,毕竟我们内部还是有很多人倾向他去了湾湾。”
“我认为不会,我的判断除了感性,还有理性思考。六哥早年行事太过激进,甚至可以说张扬,所以军统高层有人容不下他,不会带他去湾湾。而耀先又是在美国中情局和英国情报六处都挂名的人,一旦去了西方,相信以他们对大陆的敌对姿态早已经暴露。那剩下的就只有大陆了,而对于蒋政府来说,把能力卓绝的‘鬼子六’留在大陆,破坏新中国的建设,才是最为有利的方案。”孟荧对这个问题回答的非常利索,“不过找到郑耀先同志,还有一个人是关键。”
“谁?”
“徐百川,他的四哥。”
孟荧离开的时候,小轿车等在门口,此时雪停风静止。东方的一抹红色缓缓上升,彩云朝霞灿烂如明珠,甚至有点刺眼。天还没有大明,但是街上已经有孩子在远处闹出动静。她也感觉自己身上在变暖。
1950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