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蝉
时近康熙四十九年中秋了,坐在树荫下,看着绿得犹如要淌流焉的杨柳迎风摇曳,听着夏末依然唧声鸣鸣的蝉声,我偷了这一时的闲适,在这赏起景来。
午时皇上用完膳,下了旨意,过完中秋八月十五,二十二出宫行往承德木兰秋狩,宫里开始喧闹起来,妃嫔们都派了太监宫女们打听,看皇上指了谁随侍,我怕这些麻烦,就躲开了。再说今天才下了旨,皇上自己都没个决定,他们能打听到什么?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在皇上下功夫还有点希望。
我也好想出去啊!关在这四年了,还有五年多才刑满释放呢!头靠在树上,我念起了孟真,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前年春天十三爷告诉我孟真已大婚了,我高兴之余又有些怅惘,不知孟真的纯真会不会在现实生活中磨得荡然无存?
蝉声清亮得有些吵,我仰首朝树上看去,柳树的枝杈上趴了几只鸣蝉,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似的叫嚷,想起以前看过的动物世界里所解说的,蝉幼时躲在漆黑的地底,隐晦地汲取树根的汁液生活,熬过了十甚至十几个年头,然后,像是冥冥中有人约定好了似的,在同一个时刻,它们同时奋力地钻出地表,爬到树干上脱兑成蝉,享受阳光雨露的滋润,然而,这日子只有短短几天,十几年的黑暗蛰伏,就为了在生命最后一刹那活得那么精彩,那么卖力,就为了在这短短两三日寻到一生的伴侣,燃烧最后一刻。
暖风吹拂,我的神智混沌起来,丝丝有了倦意,懒洋洋地靠在树上,指上拿着一支草茎卷弄着,似睡非睡地眯着眼,恍惚中,我警觉到一股张力袭来,猛然睁开眼睛,眼前不及盈尺处,四爷半蹲着身子看着我,见我醒来,狼狈地垂下睫,掩去眼中的不安和苦涩,再抬眸时,瞳中只剩如渊的情感。
我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这一年来我一直在躲,也似乎做得很成功,每次远远地看到他,我就避过一边,不是不知道他为我日渐消瘦,那夜他听到我的歌后溃败而逃,我以为他懂了,因为他不再像前段时间一样搜寻着我的身影,只是越发沉默了,每日除了上朝与皇上议事之外,他不再参与任何阿哥们的聚会,在皇上跟前无法回避的碰上时,他总是垂眸,只有在我背过身后,他才放任自己压抑的爱意看我,而我,总能敏锐的感觉到他慑人的视线。
我默默地与他对望,他的凝视,如炽如火,我却不敢稍动,怕一动,从此失掉我辛辛苦苦维持的界限,到那时,我何以自处?徒增痛苦罢了。
缓缓地,他抬起手,慢慢地一寸一寸向我靠近,我该制止的,可我的话哽在喉咙,嘴如千斤压抑似的,无法张开,四爷的手指修长,指甲干净整洁,那指尖离我越来越近,近在毫厘的手掌传来一股热气。
他的手在颤抖。再多的怨怼在看到他压抑在心下的恐怖、焦虑、不安、痛苦时变得风轻。他这么一个坚忍不拔的男子竟因我而生这么脆弱的一面,我的心在一霎间柔软,他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声音低沉而沙哑:“安心,你别生我气了,好吗?”
四爷温热的掌将热气从我脸庞传到心里,与我内心深处的冰冷交融,瞬时间,冰火两重天,让我的心痛苦而甜蜜地交织。原来,我无法真的做到远离,我做不到真正的放开,他只是一个轻轻地碰触,我就溃不成军。
我垂下眼,眨去眼中因心中酸楚而生的水意,抬眸对他说:“我没生气。”四爷眼中透着欢喜:“那么,你、、、、、”我抬手遮拦他未尽的话语:“四爷,你容我的任性罢。”四爷一震,颤音问道:“安心,你心里可有我?”他的双目虽然满泛红丝,却闪烁清洌的光芒,语调既轻又柔,藏着醉人的期望,我静静地瞅着他,轻叹道:“四爷,我的心里一直有你。”我咽下心头涌上的哽意,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就是有你,我才要放手。”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谁都不应该被另外的人所牵绊,除非是找到一生互属的伴侣,彼此愿意放弃独行的自由。在我心里,他在一个最重要的位置,让我甜,让我苦,让我百转千回极度渴望而又必须放手。
“为什么!?”四爷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不明白我为何这样,一直以来,我们都有未曾言明的默契,不是吗?我幽声叹息:“四爷,我更想要紫禁城成外的海阔天空,四爷,我想飞,如果对你的爱会让我折翼,那么,我宁可放弃。我不是你平日所见的普通女子,描花刺绣,相夫教子,守着一个小院子就是一生,那样的生活,我自知做不到。四爷,我想出宫,我想走遍大江南北,我想体会不同的风情不同的人生。”四爷静静地凝住我,眼神幽如深潭,神秘难测,垂下眼,他思忖了会,启唇道:“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我心中有一瞬息的动容,他说要陪我去,明知不可能,却也方寸荡漾,我哂然而笑:“四爷,这不可能的,你也知道。”四爷脸色黯然,我抬手抚上他的掌:“四爷,给我空间,容我任性。”四爷深邃黑瞳停伫在我的眼中,良久,他沙哑地问道:“是不是我答应了,你从此不再躲我?”
我心头微颤,我这段时间说来是躲他,其实真正躲的是我自己,我知道我是怎么样的女人,我渴望爱,又怕爱,因为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人,所以更怕给他伤害。真实的我,是个矛盾的综合体,我渴望相爱时的专属,却又常常为身边的风景停伫心动,看似专情,实际多情,可是,我从不认为自己滥情。
康熙的儿子都教导得极为成功,虽说教育能决定一个人的内涵和修养,而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人生道路,可若是抛开政治纷争而单纯就个人来看,他们每个人都是才华横溢的男子,就连比较平庸的十爷,也是有他的优秀之处。这些阿哥们身为皇子,虽拥有与生俱来的贵气,却没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庸才,也没有胡非作为的纨绔,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是有素养,有一技之长的人才。对他们,我有因欣赏他们的优秀而生的心动爱慕。而那么优秀的男子居然对我倾心,让我在内心深处有一□□为女性惶恐的欣喜。
对每一个爱我和我所喜欢的人,我都是付出了自己诚挚的真心,有的人一生也许只有一份刻骨铭心的爱,可现实生活中,一个人实际上会拥有多份情爱,看似不可理解,可却真实存在。
爱是无法理解的一种很玄奇的东西,心动是一瞬间,爱上是一刹那。有时,因爱限于种种,只能深藏心底,可在午夜梦回时分无人角落,它总会偷偷的出现,啃噬你的灵魂,咀嚼你的心灵。我从不否认自己的情感,却懦弱得想做个逃兵,只是,我情感的懦弱却伤了他。
我噙笑颔首:“是的。”他难以忍受,掌心抚着我嫣红的脸,一只手扣住我的下颌心痛的吻住了我,我微微挣扎,还是融化在炎热的缠绵里。半响,四爷结束了这个吻,低喘着抵住我的额哑声说:“好,我让你飞,只是若有一天你飞累了,只能停在我这棵树上歇着,哪也不许去。”我浅笑睇他:“若我看上了其他的树呢?外边有很多森林。”四爷双眸喷火,咬牙切齿道:“你想都别想,我会把那些森林都烧成灰烬,让你无处可去。”
我抿笑睇他,这个男人,谁说他心胸狭窄,冷酷无情?在我面前,他总呈出他最富情感的一面,而我视若珍宝。只是,我是个自私而任性的女人,我喜欢享受他的爱,他的眷恋,却又吝啬的收着自己的心,张望着墙外的风景。
今日中秋,宫里前几日就开始忙碌起来,各色宫灯挂满了各个角落,夜色朦胧时,灯火一盏盏亮了起来,我站在廊下,微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画着船儿的宫灯,“安心,你记着,无论是隔着江隔着海,我也会划着船儿去!”恍惚记起了那天分别时四爷说的话,这个男人啊,他永远不会放弃。
“姐姐!”我半侧首望去,双喜气喘吁吁地跑来,我失笑道:“好好地跑什么?我都说了会在这等你,你慢慢些走不好么?这日头刚落,地上还是冒着热气的,何苦让自己跑得一身汗?”双喜跑到我身边,扶着廊柱顺了气,才笑着对我说:“今天放东西略迟了些,我怕你等急了。”我扯下帕子拭着她额头上的汗道:“我不知道你今天忙吗?等等又怎么样?反正今夜我左右无事的,有的是时间。”
皇上赐中秋宴,是在云景轩摆下的,白日赐宴大臣时是我当的值,晚上当值的是明慧,这班是早几日就排好了的,所以和双喜约好了今夜一块赏灯。双喜举手在脸畔扇着,呼了两口气道:“姐姐,你瞧,廊西也上灯了。”我半转脸望去,只见那边的灯连着亮起,我问双喜说:“双喜,你说我们从哪边看起?”双喜大眼转了一圈,指向东堤:“那边、、、、、、不,从西垂门开始。”我歪头估算一下路线,点点头说好,两人就兴致勃勃的玩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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