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说,所有强制形式,不管依靠法令还是其他,都是对法律的否认与践踏。”——阿尔基比亚德斯和监护人伯里克利间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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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苏的表态,立刻对在场的元老打足了气势,连小加图也欢欣鼓舞,克拉苏此刻会和凯撒唱反调,明显在人们的意料之中。因为凯撒之前强逼元老院通过的判例法里,有减免骑士债务,还降低包税定金门槛的条目,而全罗马谁下属的骑士数量最多?就是克拉苏了,挂靠在他手下的骑士有五千人左右,一旦这个判例能得以实施,金钱上受损失最大的自然是克拉苏。
“但我有个条件,那就是你们要对之前对凯撒的妥协负责,那个判例终究还是通过了,我现在只能尽力把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克拉苏不紧不慢地要求,“让新任的监察官,把申请登记减免债务的骑士名单交给我。”
要知道现在克拉苏没有任何公职在身,这种堂而皇之的非法要求,着实让许多元老感到某种侮辱和为难,但比布鲁斯与小加图咬咬牙,表示同意克拉苏的请求,而一向和其私交不睦,加上刚才还喊着要让庞培入城压制凯撒的西塞罗,只能闭上了嘴,悄悄地退到个不起眼的墙角去了。
最终,手里拿到国库花名单的克拉苏得意洋洋,许诺马上就动用金钱财力,支援比布鲁斯,公开杯葛凯撒。
完了后,克拉苏把花名单交给了身旁的奴隶,而后朝四周人轻松地施礼,便怡怡然离开了比布鲁斯的宅院。就在克拉苏走后,西塞罗又晃悠着走到了几个中核人物的旁边,小加图看到了他,低声问到:“这件事情上,你能劝得动庞培吗?你得知道,之前我不断抵制庞培提案,也有克拉苏在背后运作的,这个满身都是铜臭的家伙不值得信任。我们得在这件事情上万无一失。”
“问题自然不大,我们完全可以先让克拉苏在金钱上撤去对凯撒的援助,而后再用安置老兵方案来私下劝诱庞培,反正他俩是搭不上线的,可以利用这点把他们玩弄在股掌间,不过在庞培这事上你就不要过多插手了,你得知道他私下还是很恨你。”西塞罗用手指蹭了下鼻子,提醒道。
在完全商议好后,元老们才渐渐停止了争吵和议论,又在深夜里陆续离开了。
另外一面,在点着火把的众位奴仆的簇拥下,克拉苏走到了自家宅院的司阍处,内里李必达闪现了出来,克拉苏冲他会心一笑,便把怀中刚才取来的花名单交给了他,“记住,以后你和凯撒策划这种事情,得预先向我说清楚了,你要知道我在得知新判例法规出台后,心中原本确实是对你们充满怒火的。”
“所以冷静判断是任何人的必备美德,判例是判例,台面上的东西,只要把花名单拿到手,给哪位骑士减免债务,给哪位骑士降低包税定金门槛,还不是阁下说了算?这只会对阁下手下的骑士确立优势起到好处。森林里的狮子在制定法则时,自然会考虑到大象的利益,最后便只能牺牲鹿和兔子这类的角色了。”李必达也笑起来,随后把花名单卷好,塞到自己的青铜书管里,克拉苏爽朗地笑起来,说你说东西就是非常生动形象,而后他扳了扳手指,说:“只要给忠于我的骑士以优惠与好处,那些名下只有三五名骑士的元老,将在经济上彻底被我挤垮了,具体的事情就交给你来运作了。”
“自然,在凯撒执政这一年当中,我不但会帮阁下壮大金钱的力量,还会把阁下拉拢成建制的老兵,为阁下的远征做足准备。”
克拉苏听到李必达这番话后,笑得更开心了,连说有意思有意思,便带着奴仆迈入了宅院,而李必达则将青铜管子细心地合上盖子挎好,尖利的眼神在黑夜里东张西望了会儿,也在几名心腹奴隶的卫护下,踩着街道离去了。
而在凯撒的官邸里,也是烛火通明,凯撒与埃布罗坐在椅子上,头凑在一起,手里拿着西塞罗的密信,这信自然是写给庞培的,但当西塞罗的家奴泰罗刚把信投给了德米特留斯,这位犹太佬就遵循三头联盟的要求,把信直接送到凯撒这儿来了,结果看着其间的内容,把凯撒乐得直不起腰杆:“果然西塞罗是个只会鼓动舌簧的小丑,他以为这样就能欺骗庞培来对付我了。埃布罗,第一场战斗即将要在元老院打响,时间不多了,你去精心准备。”说完,凯撒将西塞罗的信件放到了烛火上慢慢引燃,看着它化为了烟灰后,嘴角浮现一丝狞笑。
果然,在表决土地法时,如凯撒预料那样,战斗自然在元老院的议事厅里打响。还没等凯撒把这个方案阐述完,小加图就又站起身子来,说元老院应该优先安排庞培之前提出的议案,随后就喋喋不休起来,又祭出了“议事妨碍”这一招,当凯撒声色俱厉地要求众人优先考虑他的方案时,元老们大部分集体起立包括克拉苏在内,对凯撒喊出了“VETO”的口号,称他们完全同意小加图的见解,这个月一定要解决关于东方王国的安置问题,至于凯撒的土地法,要自动顺延搁置下去。但凯撒抗辩到,他执政的这个月已经过去一半,没太多时间可以搁置了,小加图便更加兴奋,说那就等比布鲁斯的执政月再说好了,结果引起元老院内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
“小加图阁下,我记得我上次警告过你,如果你再使用议事妨碍这种伎俩的话,我是绝对会对你加重惩罚的,这次可不像上次那样用束棒殴打就行。”说完,凯撒将拳头挥舞起来,扈从们便又走进来,要把小加图扯走,元老们都愤怒了,他们也拽住了小加图,像拔河和角力般,有几个年纪大的元老还被绊倒在地上,摔得口鼻都流出血来了,有的则把事先装来的石子、烂苹果拿出来,朝着凯撒的扈从砸去,整个协和神殿立刻化为了战场。
“尤利乌斯·凯撒我也得警告你,这儿不是你殴打你家奴隶的地方,在这儿的都是共和国特选出来的父亲,在荣誉和品德方面上并不会输于你。”虽然被扯来扯去,但小加图还是梗着脖子,对凯撒喊叫起来。
“我不会殴打你,但我得阻止你这种无聊的行为。”凯撒站在烂苹果雨里,对小加图说到,说完他宣读了执政官的命令,说小加图冒犯了他的束棒扈从,即刻把他拖出去,投入监狱当中,直到土地法方案表决后才能重新放出来。
“诸位,如果尤利乌斯·凯撒执政官认为用这种强制性的暴力,可以消灭我让他得逞的话,那诸位就不用卫护我,让执政官光明正大地做好了!”小加图挣开了所有人的拉扯,表情严肃地整了整袍子,接着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场。
“我们愿意跟着加图出去。”这时是西塞罗高呼着口号,也抖了下长袍,跟着小加图走了出去,随后就是比布鲁斯等人,甚至连克拉苏也义愤填膺地跟了出去,整个议事厅不再是嘴巴的战场,而成为了脚的战场,立刻就走掉了绝大部分,空荡荡的十不存一,凯撒恼怒地喊到:“难道你们不愿意就着国家的政治与我一起讨论了嘛,你们才是在破坏共和国的规则,你们才是罪人!”
比布鲁斯的回应是:“我们宁愿和小加图一起蹲在牢笼里,也不愿与你这个独夫在一起。”
终于,凯撒扫视了下变得空空的协和神殿,长呼口气,把手按在半月形的发言台上,另外只手叉着腰,定了会儿,仿佛很享受这种只剩他一个人的场面,但最后他还是对扈从吩咐道:“去,把小加图给放出来,虽然我恨不得让他永远闭嘴,但我不希望人们说凯撒把共和国象征加图,还有国父西塞罗关进了囚笼,他们不正想让我给民众这种印象嘛——凯撒是个践踏国家法则的独夫。”
第一次战斗,应该算是元老院方稍胜一筹,凯撒的议案被搁置了下来。
但凯撒不是个容易气馁的人,下一次协和神殿的集会,他还是执拗地提出了土地法,并要求元老院就此表决,“诸位不就是畏惧格拉古兄弟再来嘛,但我的土地法只是名目与七十年前的土地法相同而已。我的土地法,只规定把国有土地分配给拥有三个子女的平民,私有地的产权则根本不加以侵害,另外得到田产配给的平民只有使用权、出租权与继承权,但并没有转让出售权,并且每户人家上限不得超过一千优格(约合二百五十公顷)。”
“没有出售权的话,我们根本不会考虑的。”比布鲁斯反驳道,要知道元老和其下属的骑士,其建立庄园、牧场和工场的基础,就是通过兼并小农被迫出售的土地而来的,若凯撒的土地法禁止转让买卖的话,简直就让人无法赞同了。
“我可以修正这点,我现在就可以修正,亲爱的比布鲁斯。”凯撒这次的语气明显很柔和,他还是希望在协议的框架内,和元老院的六百人达成妥协,“就这样好了,任何平民在获得配给田产后,二十年后就可以出售转让。”
“很好,首席执政官阁下,这点也许就是你的法律与格拉古兄弟唯一不同的地方,还是你现在临时修正的。”小加图又起身挖苦道,他的这个论断又让元老们想起格拉古兄弟与喀提林的梦魇,便又开始潮水般的喝倒彩和否决,这又让凯撒失去了协商的兴趣,他大声呼喊到“你们究竟是因为什么客观的理由在阻滞我?请说出个合理的出来,不然我只能把这个方案提交到特布里斯民会上去,到时候就让民众认同谁的演说,再决定土地法的生死好了。”
“难道你希望在演说上与我一较高下?”西塞罗神气地起身,居高临下地对凯撒说到,立刻有元老开始嘲笑起执政官来。
“西塞罗,难道你以为民众会被你那花样迭出但根本无实际内容的演说打动?我倒认为我的方案可以成为我最锋利的武器,能直击所有贫苦民众的心灵。”凯撒也不甘示弱,“另外,西塞罗你现在只是元老罢了,而我是执政官,在民会上就方案能发表演说的,只要我与比布鲁斯。”
“听着,凯撒!如果你需要个理由,那我就给你好了。”小加图正色说道,“在你远征卢西塔尼亚时期,是我让元老院通过一项小麦法,这项法律规定在罗马城内失去了工作,或者日收入低于一个塞斯退斯的居民,每季都可以领取不等额的救济小麦,而后民众都在市政司那儿登记名单,你猜我的这个小麦法,让多少人受益?”说着,小加图举起了三根手指,而后又竖起一根,“三十万到四十万,这个数目够不够直观?诸位相信我的正直和廉洁嘛!这个数目没有任何的水分,这说明在现在的罗马城里,有如此之多的贫苦无业者,而你居然还要分配给他们土地?运作的钱哪里来?土地折合的钱又从哪里来?你能告诉我嘛,尊敬的执政官阁下!”
“我们可以低价出售行省包税权,这样能让更多的骑士掏出钱来,设立专门的基金会与委员会,促进土地法的运作。”这便是凯撒的做法,结果立刻被小加图抓住了“辫子”,他对凯撒大吼道,七十年前的格拉古兄弟也是这样做的,那么请问你与他们有何不同?亲爱的执政官,不要以为您的尸体会因为您的身份,就不会被人抛到梯伯河里。
这时,随着会场内火药味越来越浓重,紧张的书记员和奴隶来回穿梭着,把双方剑拔弩张的论辩流程速记在一张张莎草纸上,而后又一张张张贴在大广场的柱子和影壁上,前来聚集的贫苦民众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他们大声喊着支持凯撒的口号,并随时有发难的迹象,城市的上空春季的乌云也日益沉重,冷热不均的空气压得人胸口喘不过气来,多慕蒳的酒馆里,李必达扶在门框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山雨欲来的这一幕,随后看了下酒馆柜台上的计时器,大约粗算了下时间。
凯撒也该出来了。
是的,凯撒满脸怒气地自协和神殿,没带任何扈从,也没有散会的告示,他是一个人冲出来的,并且直接冲到了大广场的人群当中,“各位民众,我必须向您们昭示,那就是在元老院里,我一直在孤军奋战,我乞求你们的帮助!”
聚集在大广场的民众们沸腾了,只要有三个子女的,不管如何都会有几百优格的国有土地的配给,这是件多么体恤贫苦人的正义政策,但现在民众都知道了,在协和神殿里总是有像小加图、比布鲁斯这样的人物,千方百计地阻扰他们在这项政策里受益,这些民众就咆哮着,把凯撒高高举起,声称如果再有元老捣乱的话,他们就呈请护民官把凯撒的土地法提交特布里斯民会表决,而且请凯撒放心,所有的民众都是站在他这边的,现在他们就等着凯撒一声令下,就准备越过投票的“桥”,用实际行动来支援他。
但这时,追出来站在台阶上的西塞罗,中气充沛地对凯撒喊到:“放弃吧尤利乌斯!你要知道光是得到这群暴民的支持是没任何实际用处的,你的土地法要呈交民会必须有护民官的协助,但我们都已串联过了,在罗马城没有护民官愿意帮助你。”接下来,他看到凯撒还蛮有信心地回头盯着他,便笑起来说“你是不是在企盼克劳狄的帮助?我可以告诉你,比布鲁斯一句话就能封死他,因为现在没一个平民家庭肯领养他,另外就算领养他,按照生效时间来看也来不及了。”
这时,早对这一幕有预感的李必达,又重重拍了下酒馆的门框,几名摩尔籍的黑皮肤奴隶立即接过李必达抛来的写字板,飞也般地朝着大广场背面古老的库里亚大会的地址跑去,黑色的身影瞬间就在西塞罗的眼前掠过。
罗马的民众议事机构共有三个,即库里亚大会、百人团市民大会和特布里斯民会。库里亚是罗马最早的民会,但根本名不符实,因为能参加它的其实全是贵族,后来罗马的元老院取代了它的地位,它就名存实亡了,只是单纯成为仪式的操办单位,即在执政官或总督被选出后,将所谓的“大权”通过程序“授予”这些人,所以现在不管是贵族还是民众,都不会去库里亚集会,更不谈选举表决什么,在那里常驻的只有三十名最低级的共和国官吏即“库里亚侍从”,外加三名主持仪式的祭司;至于百人团市民大会,主要是决定官员选举和公民权案件的机构,原本它也是通过法律的地方,但后来经由平民的斗争(在罗马,财产额度决定了百人团的数量),才把通过法律的权力移交到了特布里斯民会上,它只负责选出执政官、总督和监察官这些掌握大权的共和国高级官吏,并决定宣战和媾和,另外还会处理些非常官员(比如推选特殊十人委员会或军团司令)或刑事司法案件的方面事务;而特布里斯民会则是罗马几百年平民斗争的胜利结果,最早是完全禁止贵族参与的,后来当它获得法律决定权时,贵族也参加进来了,每次民会都有主席般的人物,可以是执政官、总督,也可以是护民官或平民营造官,由主席提出法律的雏形,再由民会投票表决通过与否,一旦被通过的法律,那么全罗马的贵族和民众,都要宣誓遵守。
对于西塞罗而言,他只顾及了某个平民收养克劳狄的“常态法律问题”,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几乎被罗马人遗忘的“库里亚大会”,却是有紧急决定权的,那就是在执政官同意的前提下,可以决定公民接受养子的问题,即adrogatio。
当然,凯撒是完全同意克劳狄接受紧急收养的,现在还是他的执政月,为什么不呢?而李必达则专门找到个垂死的平民,这位已是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但却没有子嗣,李必达便塞给他的妻子一万个第纳尔,然后叫这还剩一口气的平民立下遗嘱,称要收养克劳狄为养子,以便有人能继承他“摆满陶罐和腌鱼的家产”,至于刻满遗嘱的写字板早已准备好了,现在正在跑得风驰电掣的摩尔奴隶的手里,在几分钟内就送到了“严阵以待”的库里亚大会上,那儿有三十名侍从和三名祭司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全都在前几日接受了满满的“馈赠”,特别是那些最低阶的侍从们,根本没想到为了个糟老头平民的收养问题,就会有人塞给他们人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塞斯退斯,因为凯撒的新判例法才公布,没人敢逾越一万的红线嘛。
表决十分神速,大约也就半天的时间,反正在一天之内,那个平民的遗嘱上的“在尤利乌斯与比布鲁斯联合执政年”的字行上,就盖上了库里亚大会的印章,自即日起克劳狄又称为了平民的养子,他的护民官身份继续生效,并能接着竞选下一年的任期。
“我想,克劳狄知道他的领养程序在一天内被搞定,一定十分高兴;而我也想,克劳狄知道是您在阻扰他的下一个竞选任期的话,他也一定会十分生气。”被无数民众放下来的凯撒,轻松地揭下张阿库塔,对西塞罗说到,随后他对着所有支持者大呼,“马上就我提请我们的护民官,把土地法呈交到民会上,让我们团结在一起,战斗到底,为我们自己的利益战斗到底!”
这时,所有的民众都齐齐发出了战场的号子,还有人扬起了自制的旗帜,声称要和特选父亲们开战,让协和神殿在他们正义的呼喝声里颤抖。
这会儿,在喊声里颤抖的是西塞罗,没错他的双股都在颤抖,因为凯撒说的没错,如果克劳狄这样的家伙,在知道是他在竞选方面和自己为难的话,这个街头流氓种马是绝不会轻饶我的!
“听着,既然克劳狄已被领养,那我们已经无法阻挡凯撒把这件事提交特布里斯民会表决了,当今之际,我们要全力拉拢克拉苏和庞培,全力!就是不顾一切代价,哪怕庞培今天就要当狄克推多,我们也只能答应他。”在散会后回家的街道上,西塞罗急速地跟在小加图后面,不断地提醒到。
“这事情我们自然会去办理,但当务之急,是让比布鲁斯学会演讲,学会在民众当前演讲,不然他是敌不过凯撒的。”小加图回头说道,他的意思是把这种速成的事情交给西塞罗了。